那个黄昏,我把考得一塌糊涂的数学试卷带回家。站在灶火膛前,我大气不敢出,等着父亲发落。屋子里灰蒙蒙的,有静静的尘土在浮动。父亲在炕上端详着试卷,半天没说一句话。
末了,他有些随意地说,前面的几道题粗心了些,以后就好了。说完,把试卷一丢,又在炕上忙着补他的笸箩。这是我记忆中颇为清晰的场景。母亲在院子里专心地喂猪,鸡们踱着方步进了鸡窝,夕照沉静在邻居的东墙上。我原本以为会惊天动地的事情,就这样在寂静中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然而,以后的人生中常有这个村庄。
天已经彻底黑了,又走了不知多少的路,还是不见一星半点儿的灯影。父亲觉得,一定是迷路了。他把车上所有御寒的东西,都胡乱地穿在自己身上,又把两条麻袋片,搭在了还有些虚弱的骡子身上。天气越来越冷了,刺骨的寒风发着摄人心魄的怪响,毫无遮拦地穿透父亲的衣服,深入到父亲的骨髓深处。
父亲后来回忆说,他当时连车也不敢坐,更不敢选择一个背风的地方藏起来。他说,那种时候,人和牲口要是一停下来,很快就会冻僵的。父亲牵着骡子,明明知道已经迷路了,还是义无返顾地往前走,他知道走下去就能活下来。然而那一次,命运好像偏偏和他作对。车走着走着,突然掉进了一个雪窟窿里,父亲爬到车底下,清理了积雪,自己推着车辕,狠命地吆喝着牲口,一连试了几次,车就是出不来。风越刮越大,后半夜更是寒冷难耐。有几次,父亲想舍弃了车,自己和牲口逃命。但是,一想到家里,好几口子人指望着换回来的东西活命,他就不敢再想这些。后来,父亲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空车出来,再把东西装上车:父亲说,他当时冻得瑟瑟发抖而又筋疲力尽,也不知道什么力量促使他还能搬得动卜百斤的盛满莜麦的麻包……
第二天天亮,父亲发现自己赶着车在雪地上转了无数个圈,而前面的村庄,就在一里远的地方。
以后的岁月,父亲偶尔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意味深长地说,人这一辈子,谁都会遇到点难事,关键是要学会和它掰腕子。再大的困难,只要心里不松劲,腕子永远输不了。
这句话,我能记一辈子。
父爱这字眼是多么的平凡,但这种爱是多么的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