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并的危害
大明宫立政殿
李宽穿着一件蓝色的葛布长衫,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大概因为在宗人府关押的时间很长了,面颊上本有的络腮胡都长了出来,长短不一;那双平时就很大的眼这时因面颊瘦了,显得更大。
长孙皇后就坐在他对面的大案前,两眼微闭。两人都不说话,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摆在李宽面前,显得更加打眼。
“宽儿,你为什么不能让陛下省省心吗?”长孙皇后面带不悦的说道,说着用手一指包袱,“这些都是一年多以来,朝中官员对你的弹劾,你自己看看吧”。李宽没有看那些奏折,只是低头不语。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委屈?”
“陛下和娘娘既然都这样看草民,草民也就无话可说了”
面对李宽的言语,长孙皇后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李宽不知道,她可知道李世民就坐屏风之后,看着李宽的态度,真怕他说出什么不敬的话语激怒李世民。连忙转开了话题。“你今天必须搬回去,你可以不顾及皇家的体面,陛下和本宫还要顾及”。
“回娘娘,那里是王府,不是一个草民可以住的”李宽依旧心平气和地看着长孙皇后,不紧不慢的说这话。
李世民在后边早气得七窍生烟了。听见李宽这样说话,李世民更是脸色铁青,他咬着牙快步走到了前面,长孙皇后刚要说话,就被李世民一摆手制止了。他铁青着脸坐上主位,口中问道:“宽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暗示朕和皇后应该恢复你的王爵吗?”
长孙皇后一听李世民的话茬不对,仔细一想李世民的问话,心下大惊。无论李宽回答有或是没有,好像都被抓住把柄,这明显是李世民给李宽下了一个套,就等着李宽自己进来了。“陛下,这里怕是有误会,臣妾想宽儿不会这样想到,只是怕给朝中言官落下把柄,倒时又会弹劾宽儿逾制了”
李世民见长孙皇后还在为李宽说情,负气了道:“逾制!只怕是在矫情吧,以朕看,应该再把你送到宗人府去坐个一年半载!那时候,朕看看你还多不多事了。”
李宽的眼中透出了少有的哀伤:“多事?是啊!身为皇室宗亲,只要老老实实,这一辈子我平平安安做个富家翁就是……。我干嘛要操这么多心?这么多事……?草民累了,草民现在想要回家歇息”说着闭上了眼睛。眼角中竟渗出了几滴泪珠!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都被震住了,互相对视了一眼,又一齐望着李宽。此时李宽已经向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行完礼,拖着那条落下残疾的右腿艰难地向殿外走去。
“宽儿且慢走,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今日不放就说与陛下”,长孙皇后本来就不相信一样谨小慎微的李宽,会背着李世民做什么出格的举动。通过今天的观察,长孙皇后觉得李宽当时似乎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再加前些日子听说有人扣留李宽的急梳,让她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并不简单。话都说道这个地步了,不如让李世民知道事实真相才是。
李宽这才又转向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陛下、娘娘知不知道,去年粮荒时江南各州县一共有多少灾民,当时官仓里还有多少粮,能发多少天?”
李世民答道:“江南道各州县的灾民大概不下百万。发灾以前官仓里有百万石粮。每人每天按四两赈灾,每天是三万三千石。最多能发放四十天”。李宽点了点头:“四十天以后,陛下打算怎么办?”李世民望向李宽:“你的意思是说下面的官员赈灾不利?”李宽没有接言,只是望着李世民。
李世民:“四十天以后当然是让那些有钱有粮的人拿出粮来买灾民的田,这样灾情便解了,于情于理于势,都只有这样做。”
李宽:“那么陛下准备让那些有钱有粮的人拿多少粮来买百姓的田?”长孙皇后一怔,接着答道:“千年田,八百主。买田历来都有公价,这似乎不应该官府过问。”李宽:“四十天过后,赈灾粮断了,灾民没有了饭吃,买田的人压低田价,官府过不过问?”李世民先是一愣,接着答道:“天理国法俱在,真要那样,官府当然要过问!”
李宽:“哪个官府?是我余杭刺史府衙门,还是藩臬衙门?”李世民慢慢有些明白李宽的话中之意了:“你的的意思是官府是在纵容买田的大户趁灾情压低田价?”
“不是纵容,根本就是蛇鼠一窝,那些世家不但准备趁灾情压低田价大赚一笔,而且为了尽快的达到他们的目的。有些地方官府少发或者就不发赈济粮”。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第一次听到粮荒的实际情况,不过事情的发展显然出乎他们的意料。
“千年田,八百主,没有不变的田地,也没有不变的主人。让有钱的人拿出粮来买灾民的田,赈济了灾民。请问陛下和娘娘,倘若真出现了买田大户压低田价,十石一亩,八石一亩,官府管是不管?如果不管,且将成为的致乱之源。民失其田,国必失其民,国失其民则未见有不大乱而尚能存者!是以失田则无民,无民则亡国”。
长孙皇后:“那为什么还卖田,卖得这么贱?”。李宽:“被逼的”。
“怎么逼的?”长孙皇后看着李宽又问道:“是官府,还是那里的豪强”。李宽不说话了,两眼先是望着出神,接着慢慢望向了李世民。
过了很久,李宽:“官府那些人和地方的世家豪强认准是个发财的机会,就要把百姓的田都买了去,还想贱买。他们串通好了,趁着粮荒。百姓遭了灾,他们也不贷粮给灾民度荒,就为逼着百姓卖田活命”。
长孙皇后听到这里,显然很是激动。对这着李宽说道:“朝廷不是他们那些贪官豪强的朝廷,他们可以鱼肉百姓,宽儿,你不能视若无睹”。
李宽接道,“娘娘这话有道理。对那些受灾百姓,草民那时也是这等心思。民心不可失!但不管怎么说,直接管理百姓的还是那些地方官员。那时从上到下,那么多双眼睛全盯着贱买的田地上。要救百姓,就要先整饬那些不法的官员,那个时候草民已经做好一条准备,就是把命舍在那里!”
李世民紧紧地盯着李宽,李宽的态度如此激烈,倒有些出他意外,问道:“要是按你的方略就会让那些百姓都饿死吗?”李宽:“当然不会。那些大户早准备了粮,八石一亩,最多十石一亩,灾民卖了田怎么也能对付个一年半载”。
李世民:“你怎么知道官府就会让那些大户用八石十石一亩买灾民的田?”
李宽:“陛下,这话应该是去问那些被草民罢免了的官员。官府为什么总能找到各种理由不贷粮。如果那位陛下是灾民,锅里没有米,那个时候八石一亩十石一亩他卖是不卖?”
李世民望着李宽不吭声了。过了许久,李世民才说道:“即便像你所说,都是事实。明年失去田地的农户可以去租田耕作吗”
“请陛下容草民说完。”李宽转脸深深地望着长孙皇后,“丰年每亩一季在丰年可产谷二石五斗,歉年产谷不到两石。所产稻谷摊到每个人丁,全年不足三百斤。脱粒后,每人白米不到二百五十斤。摊到每天,每人不足七两米,老人孩童尚可勉强充饥,壮丁则已远远不够。江南地区得亏靠山有水,种些茶叶桑麻,产些桐漆,河里能捞些鱼虾,卖了才能缴纳赋税,倘有剩余便换些油盐购些粗粮勉强度日。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言。”
李世民阴沉着脸说道:“你说的这些朝廷都是知道的”。他多年来一向兢兢业业的理政,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刚才李宽的那番话,在李世民看来就是对他执政最大的质疑和否定。
李宽不看李世民,仍然望着长孙皇后:“这些百姓要是把田都卖了,明年便只能租田耕种。倘若还是稻田,按五五交租,则每人每年的稻谷只有一百五十斤,脱粒后,每人每天只有白米三两五钱。倘若改成桑田,田主还不会按五五分租,每天还不定有三两五钱。陛下、娘娘,三两五钱米,你们一天够吗?”
“够了”李世民再也没有心情听下去了。他霍然站起用手点指李宽说道:“一派胡言,妖言惑众。你现在就是妄言欺君,朕的天下那有你说的那样污秽不堪,朕看你还真需要继续到宗人府中读书,来人……”。
在外面伺候的王德,听见李世民的声音后,立马跑了进来。李宽却是一脸的心平气和,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还是将草民送到刑部大牢才好”。说着话李宽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这一句不但把李世民顶住了,也把长孙皇后吓住了。她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连忙用眼神将王德哄了出去,同时心中又在盘算着,如何排解李世民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