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历来都是最热门的东西,皇位继承在封建社会始终是斗争的焦点,李世民也没能逃脱。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中,只有权力,没有亲情。李世民始终明白的这样一个道理:这是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不想坐以待毙,就必须先发制人。
公元621年,在李世民以右领军大都督的身份,率领着唐朝大军一举歼灭了夏王窦建德、郑王王世充之后,东都洛阳终于归到了大唐的版图,李世民也因这一战而声名大振。为了表彰他杰出的贡献,李渊任命他为天策上将,掌握东都洛阳,并准许在洛阳开府。李世民顺势便在洛阳建立了自己的势力集团——天策府。在天策府中,李世民安置着自己所笼络到的大批人才。
天策府的成立让太子李建成极为不满,这个自成一派的机构不属于皇权的管制范围,和东宫赫然对立。李世民在这个机构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对于东宫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一旦天策府的力量爆发出来,便是对东宫的极大威胁。
这一天,李世民按照往常来到朝堂上和众臣议事,但是李渊却颁布了一条让他吃惊的任命:任命段志玄为石州刺史,任命程知节为康州刺史!
李世民对此毫无准备,在吃惊之余还没来得及询问究竟,李渊便已经退朝了。回头一看,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正在得意地看着自己,李世民的心里便明白了:这一定是他们俩搞的鬼!他来到后宫,求见李渊,而李渊却说:“现在石州、康州两个地方,都需要派放心的人去管理,我看段志玄和程知节两个人跟着你打了不少胜仗,很有才能,应该可以胜任。”
李世民说:“段志玄和程知节都是儿臣的属下,可是这件事儿臣之前并不知晓……”
话还没说完,李渊便冷冷地说:“你这是在责怪我没有事先和你商量吗?”
随侍在侧的尹德妃也说:“皇上对两位将军的任命,是因为信任他们,难道秦王觉得这两个人不值得信任吗?他们可都是你的人啊!”
在和朝臣议事的时候,嫔妃是不能插嘴的。但是这一次尹德妃却堂而皇之地教训起了李世民,而李渊在边上充耳不闻,丝毫不去理会。李世民心想:看来这件事,尹德妃也参与了,不然父皇不会对她置之不理的。可是李渊既然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只好谦恭地说:“儿臣不敢,我只是担心这二人是武将出身,对于地方管理并不熟知,会辜负父皇对他们的一片信任。”
李渊摆摆手说:“没关系,学一学就会了。要是没有别的事,你便退下吧。”
李世民知道,李渊是不会跟自己再解释了,而本来想挽留住这两人的想法也不敢再提,因为他知道答案只能是否定的。
退出皇宫之后,郁闷的李世民和段志玄、程知节相对而坐,杜如晦、房玄龄等陪侍在边上,看着泰王郁郁地饮着闷酒。房玄龄说:“看来这一次是太子向皇上建议,而尹德妃在边上煽风点火,才让程知节和段志玄两位将军被外派的。”
段志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豪爽地说:“此前太子曾经派人送我金银,被我拒收之后,我就知道他还会有其他招数。没想到却是要将我等外派,看来他是不希望我们待在长安。”
杜如晦说:“现在,大家都知道天策府中的人是秦王的得力助手,太子也一定是看到这一点,先是利诱,不成之后便是削减。外派到石州、康州等偏远的地方,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帮不上忙。这就好比是将一只鸟儿身上的羽毛一根根拔掉,直到它不能再飞啊!”
大家都点点头,对杜如晦的分析表示赞同。李世民却说:“如果这只鸟儿要一飞冲天,就要靠它丰满的羽毛。现在他们要拔掉它的羽翼,就形同杀死这只鸟儿一样!”
程知节粗着嗓门大声说:“我等都是跟着秦王从战场上杀回来的,要我死并不难,可是要我这样憋屈地活着,实在遭罪。秦王,您要趁早打算啊!”
杜如晦等人也都看着李世民,希望他能对这个问题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李世民却摇摇头,说:“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机。”
程知节和段志玄走了,天策府里一下子就少了两员猛将。但李建成削减李世民的计划却并没有到此止步。不久,北方突厥又一次进犯边关,李渊派了李元吉出兵剿灭。
李元吉领命后,对李渊说:“儿臣此次出兵,对于扫平突厥非常有信心。但是,希望可以有几员猛将跟随,与我一同出征,定能凯旋。”
李渊说:“你想要谁跟你一起出战,朝中的将领尽管挑选。”
李元吉说:“我大唐朝中武将人才济济,但尤其以尉迟恭、秦叔宝等人最为出众,不管是兵法谋略还是行军布阵,他们都是佼佼者。而且他们曾经跟随秦王和突厥有过一战,这一次如果能得两位将军相助,我想一定可以马到成功。”
李渊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两位将军是否愿意跟随齐王,一同出兵扫平突厥?”
秦叔宝、尉迟恭无奈地看了看秦王,李世民也无奈地看看他们。
两人只好跪谢皇恩,跟随李元吉出兵北征。
退朝回到秦王府,杜如晦和房玄龄等都非常气愤:“齐王手下也有不少能征善战的,但是他这次不带自己的人出兵,却非得带着秦叔宝和尉迟恭,这分明是想夺我们秦王府的人嘛!”
李世民无奈地说:“在朝堂之上,皇上钦点的将领,只能让他们随军出征了。”
房玄龄说:“齐王主动提出的请求,又是在情理之中,皇上肯定会答应的。但是,从这件事看得出来,太子和齐王并没有放松对于秦王府的削减,他们还在逐步对我们下手啊!”
杜如晦说:“是啊,这一次已经发生了,我们毫无办法。那我们能做的只能是防备他们下一步了,谁会是他们下一步要对付的人呢?”
房玄龄说:“不管是谁,肯定是我们秦王府的人。所以,最重要还是秦王您要想好,究竟该怎么办!”
李世民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灼灼盛开的桃花,想起曾经和几个兄弟在桃花树下的追逐玩闹。如今,那些岁月早就远去了。他凝神想了想,说:“我只希望太子不要太过分,秦王府并不是俎上之肉,任他宰割!”
杜如晦所预测的并没有错,东宫对于秦王府的削弱计划并没有停止,而且下一个要下手的目标,正是杜如晦。
秦叔宝等出兵没有几天,刑部侍郎又对李渊上奏:现在刑部事多人少,大家都忙不过来了,急需一些有才能的人充实其中,才能满足处理事务的需求。李渊凝神想了想,说:“现在各个部门的人都很紧张,连替补的官员也都上任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我看就再等等吧。”
这时,太子李建成忽然站出来,对李渊说:“现在秦王府人才众多,而且多是闲职,不如就调几个人去刑部做事,岂不是很好?”
李渊说:“这样也好,不知道秦王意下如何?”
李世民还来不及接话,李建成便说:“秦王一向心怀天下,现在是为国尽忠的时候,既然都是为了皇上效忠,贡献几个人出来又有什么呢?我看你府中的杜如晦足智多谋,是个有才能的人,不如就调他到刑部去吧。”
对于这种以皇命为由的压力,李世民并不理会,他说:“我府中的人现在也非常紧缺,我正想着要搜罗一些有用的人呢。杜如晦在我府中一直做府属,大小事务都要经由他手,公务繁忙,恐怕一时间脱不开身啊!”
被李世民公然拒绝,李建成觉得非常没面子,他怪腔怪调地说:“秦王这么舍不得,难道是留着杜如晦另有谋划吗?”
李世民却淡然地笑着说:“为国尽忠,我当然是万死不辞。不过杜如晦这个人,又粗心,又愚钝。上一次,有传言说打了张婕妤的父亲,可见他是个莽撞的人,将这样的人交给刑部,我也怕丢了我秦王府的面子。”
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这一次,李世民坚决不让步,李建成有点气急败坏。看着两人斗来斗去,李渊摆摆手,疲惫地说:“那就先随便找一个人出来顶这个缺吧!”
在李世民的一再坚持下,杜如晦终于得以继续留在秦王府中。对李世民来说,房玄龄和杜知晦如同自己的左膀右臂,如果按照李建成的意思,将他们都逐一调离,那么剩下来一个孤零零的秦王,又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呢?因此,这个提议遭到了李世民的坚决拒绝,哪怕因此让李渊不快。
在削弱秦王府的计划中,李建成清醒地认识到天策府那些谋士、勇将对于李世民的重要性,因此他逐一对其进行削减,希望通过这个办法,让李世民的智囊团被分解,以达到削弱李世民的目的。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李世民并没有坐以待毙,他维护了自己的利益,并逐渐和东宫的对立明朗化,开始寻找机会主动出击,而不再是被动地反击了。野心勃勃的秦王岂是池中之物,他一直按兵不动,并不是对太子的恭敬顺从,而是希望可以找到最佳的出手机会。
李渊出身贵族世家,因此对于权力斗争引起的兄弟相残事件非常熟悉。作为唐朝的开国君主,在他年轻的时候并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然而社会的变化和命运的变迁却将他推到了一国之君的位置,坐在万人之上的龙椅上,他知道自己也必然要解决这样的权力纷争。宅心仁厚也许算是李渊的一大优点,却也算是一大缺点,因为这一特点,他不愿意看到流血,而一味想要抹杀矛盾,企图保持片刻的平和。孰料这样的处理方式,只会让矛盾更加恶化。
在李渊的刻意经营下,朝堂之上的兄弟之间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表面的客气与谦和。对于这一结果,李渊还是非常满意的,于是,他便提议带着几个儿子和满朝文武一起出城围猎。
李渊带着群臣和三个儿子来到长安城外的山中围场,李建成忽然牵了几匹马过来,对李渊说:“这是大宛进贡的名马,日行千里,而且善于奔跑,儿臣不敢专美,想将这几匹贡献给父皇和两位兄弟。”
李渊见太子这么宽厚,与弟兄之间又这么和睦,心里非常高兴。便对李世民和李元吉说:“太子得了好马,都想着和你兄弟二人分享。今后你们更要和睦相处,才能回报太子的一番心意。”
李世民和李元吉忙谢过,李建成笑着说:“这两匹马,红马矫捷稳健,正适合二弟;黑马温驯善驰,送给四弟再合适不过了。”
李世民上前牵住那匹不断喷气的红马,对李建成笑着说:“你说得对,这匹马看上去脾气暴躁一些,不如黑马温驯。不过倒是我喜欢的。”
李建成说:“我正是看着二弟的性子选的马,当然是要让二弟喜欢。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兄弟来一场围猎比赛,看谁收获最多?”
听了这个提议,李渊和裴寂等众大臣都表示支持,让三个王子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看看谁能射获最多的猎物。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吉领命后,分别上马,向山林奔驰而去。
李世民对于太子当众献马的举动非常不理解,如果是真心想送马,那就该在出发前相送,也好让他选择合适的马鞍匹配,顺便摸熟马的脾气。但是太子却临阵献马,而且当着李渊的面,让他无法拒绝,不知道太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当李世民带着疑惑向山林奔去的时候,这个问题逐渐有了答案。这匹红马果然性烈,奔跑起来完全没有章法,虽然速度也很快,但在树林中乱窜,骑手根本难以控制,还几度想将他摔下马背。没骑出几里地,李世民便发觉这是一匹还未完全驯化的烈马,李建成将他赠予自己,其心难测。
虽然李世民本来就是一名好骑手,一路上双腿夹紧,避免从马上摔下来,可还是抵不过大宛马暴烈的性子,在山道上被掀下马背。跟随在他身后的宇文士及急忙策马追上来,扶起李世民问道:“秦王,您没事吧?”
李世民拍拍身上的土,笑着说:“这匹马性子烈了一些,我没事。”
宇文士及忙说:“既然马性不熟,不如换一匹温驯的,不要伤着秦王。”
可是,李世民却坚持说:“没关系,今天我一定要驯服了它!”
还来不及再劝,李世民已经一跃而上,又跳到马背上。宇文士及看着这个倔强的秦王,不明白这马既然这么难骑,秦王为什么还要再去骑?难道真的这么想驯服一匹烈马吗?
宇文士及带着随侍一路狂奔追赶,再次赶上李世民的时候,发现他正躺在一棵树下,大口喘气。上前一看,李世民的脸上已经有了擦伤。宇文士及大吃一惊,上前扶起李世民说:“秦王何必一定要驯服这匹野马呢?还是保重您的身体重要啊!”
李世民无所谓地抹去脸上的血迹,说:“这匹野马倒是没有理由来伤我,只是有人想借它来达到伤我的目的。不过我相信死生有命,既然上天不让我在这个时候死,一匹马又能奈我何!”
宇文士及听出了李世民的意思,忙看看左右,低声对李世民说:“秦王切不可随便说话,以免引入猜忌。”
李世民豪爽地哈哈一笑,说:“我现在都快到生命的边缘了,要是他们想猜忌我,不管我做什么都会被找到理由的。”
策马回营之后,李建成和李元吉收获丰厚,唯独李世民不仅没有收获,还脸上带伤。这让李渊非常吃惊——原本善猎的秦王,怎么会忽然败了呢?李世民只是笑着看看太子,对李渊说:“儿臣疏于操练,骑术不精,所以未能为皇上斩获猎物,请恕罪。”
李渊看他带伤,也不加责怪,只是让他快点回去疗伤休息。
然而,李世民刚回到营帐,便听到传令,要他速去见皇上。带着满腹疑问的李世民刚步人李渊大帐,便感觉到气氛与刚才大相径庭——刚才还关心地问伤情的李渊,此刻忽然冷霜满面。裴寂、宇文士及等人随侍在他的身边,也都噤若寒蝉,而太子和齐王站立两侧,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不明就里的李世民还未来得及开口,李渊便厉声道:“好大胆的逆子,你认为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让李世民更加摸不着头脑,他探询地朝宇文士及看去。宇文士及只是轻轻摇摇头,并不敢多做暗示。
李渊接着说:“你今天落马,完全是自己对骑术的生疏,为什么又要诬陷有人要谋害你?”
听他这么一说,李世民心中顿时明白了。一定是有奸人进了谗言,将自己在山林中所说的话添油加醋转述给了皇上,才惹得李渊如此生气。
李世民忙跪在地上正欲解释,李渊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冷笑着说:“有人告诉我,说你觉得自己有天命,早晚会成为天下之主,所以不会那么轻易被害。你说你有天命,所以区区一匹烈马害不了你。那么,秦王的天命自何处而来呢?”
这一问,让李世民真正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告密之人不仅仅是转述他的话那么简单,更将他引入了大逆不道的境地。李世民忙否认说:“儿臣并没有说过这种话,宇文士及可以为我作证!”
宇文士及也忙跪在地上说:“秦王被摔伤以后,只是说烈马难驯,并没有说其他的话。”可是,此时李渊已经听不进任何辩解,不管李世民如何叩头谢罪,都无法换取他的谅解,只是冷冷地让人将李世民羁押起来,等回到长安再说。
原本欢欢喜喜地出来打猎,却天降横祸。李世民在营帐中非常郁闷地对侯君集说:“我本来以为可以和大家和睦相处了,谁知道他害我之心不死。只要我有一丝疏于防范,便会落进他们的圈套。”
侯君集说:“这次随行的人都是亲信,但没想到还是有人告密。看来我们身边已经被安插了不少东宫的人。秦王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李世民点点头,说:“我的处境,已经不能有任何松懈。这次被谋反罪名陷害,回到长安之后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处置我。难道我就要止于此吗?”
在这场精心谋划的局里,李世民逃脱了烈马谋害的一环,却没有逃脱谗言的中伤。因为大意,他授人以柄,谋逆的罪名是最难洗刷的,而且其他人也担心自己被视为同党,所以不敢为这一罪名说情。作为当权者的李渊也最忌讳出现这一迹象,李世民无疑是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正当李世民和天策府的谋臣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边关却忽然传来突厥来犯的消息。突厥颉利可汗与突利可汗联手,以前所未有的规模接连进攻唐朝朔州、原州、并州、齐州和绥州等地,严重威胁唐的统治。李渊从朝堂之上遍选能人,发现还是派秦王出征的胜算更大一些。这一飞来横祸让原本陷入困境的李世民得到了释罪的机会,李渊命他和齐王李元吉一同率军对付东突厥,戴罪立功。
李世民飞马来到边关,经过艰难的抵御才将突厥击退,并与颉利可汗结盟立誓。班师回朝之日,又受到了礼遇和欢迎。李渊只好不再提围猎谋反的事,将这一不快用李世民的军功做了抵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