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像是他的,好似别人的女人供他白玩一样。窗外照进来淡淡的青光,那对蜡烛的红光时明时暗。姚来香还是借着油灯的亮光看见荣汉俊身上一道道红痕,就有一种异样的表情,她屏着气儿的上身摆摆动动,双手像风一样在他肩膀上刮着。她的惊愕还显出她这个年龄对这类事的无知和恐慌。荣汉俊用舌尖去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动了没完没了的驴劲,傍天亮的时候,他已经是第五次爬上姚来香的身子,这一次他劝告自己不要像前几次那样惊惶和急迫,致使未能尽兴就泄了。他把土炕弄得天塌地陷,泡土狼烟。他感觉全身心受用,额头、脖子和耳朵都水汗淋淋。好像有一股热气,慢慢流入他的血脉,浸透他的全身。姚来香的神态也没有一点异样,平静的脸上泛滥着快活和兴奋,没有一丝声响。荣汉俊最后听到的不是她痛苦的一声被撕裂的尖叫,而是听见身后刮过一团小旋风,后脑勺儿上竟然发出嗖嗖的响声。一只白蝙蝠从露风跑气的后窗扑了进来,白光一闪,风从荣汉俊的脸上刮过去。荣汉俊精力充沛地鼓捣着身下的女人,身心整个陷进去的时候,浑身的筋骨就兴奋地抖擞起来,他没有被白蝙蝠扰乱视线,他要等到那一点红。他太看中这个了,村里的坏小子们常聚在一块说这个。可是白蝙蝠的出现,让姚来香变得从没有过的疯狂,她的眼光一闪,嫩葱一样白的双手慌乱地掐住荣汉俊的脖颈,继而乱抓他的胸脯,末了是随手抓了炕上的剪刀,冲着荣汉俊的肩头就扎了一下,腥腥的鲜血就喷溅出来。荣汉俊疼痛得喊了一声,夺过新娘手里的剪刀,抬手想狠狠地抽打她一个嘴巴,还是没忍心下手。
新娘没见了红,却让荣汉俊首先见了红,他低头用毛巾擦着身上血迹的时候,姚来香却揉了揉眼睛,嘶喊了一声,荣汉俊的一只手腕突然把她捉住,长指甲紧紧扣进他的肉里,眼睛一闭就晕过去了,脸色像白蝙蝠似的。白蝙蝠涌进荣汉俊新房的时候,有一群黑蝙蝠也跟了进来。因其似似鼠会飞,或名仙鼠、飞鼠。其种类很多,分大小两类:大者为狐蝠、果蝠、犬蝠;小者为伏翼、山蝠、大耳蝠。个别还有食鱼的食鱼蝠,以及吸食其他动物血的吸血蝠等等,故西方人中,有蝙蝠可怕、邪恶一说。而我国分布最广、最常见的是小蝙蝠伏翼。这种蝙蝠捕食蚊虫,对人类有益,常栖息于人家附近或古宅房檐之下,亦称家蝠。蝠与福谐音,于是家蝠就成了家家有福的象征。相传周公所撰《尔雅·释鸟》对蝙蝠便有记载:蝙蝠,服翼。唐代大诗人元稹亦有《景中秋》句:帘断萤火入,窗明蝙蝠飞。足见华夏民族自古便与蝙蝠亲密接触。荣汉俊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血,抱起昏迷的姚来香,慌乱中喊女人又喊爹。荣爷住在了对面西屋,他听见了堂屋噗啦噗啦的响声,而后听见洞房里儿子的吼叫,又隐约听见淅淅沥沥的落雨声。他伸手摸身边睡觉的二儿子荣汉林,他摸到的是一只枕头,枕头一旁有老二留给大哥的的确良裤子和袄,二儿子早就没影儿了。他抱着裤子和袄拄着拐杖出了房间,借着早晨的亮色往外一望,身上的血顿时凝住了,一只肥大的白蝙蝠嗖地从洞房里钻了出来。白蝙蝠后面跟着一群黑蝙蝠,蝙蝠几乎塞满了屋子。
荣爷把门缝关严了,为什么把门缝堵了,荣爷没有什么预谋,等他到荣汉俊的房里看到吓昏过去的姚来香,就觉得自己做对了。荣爷进来的时候,荣汉俊已经把赤条条的新娘盖上了,荣爷把老二的衣裳递给荣汉俊,不动声色,冷了脸摸了来香左手的脉,又捏了捏耳朵。姚来香一动不动。荣汉俊沉不住气了,急忙掐她的人中,掐紫了一块,姚来香还是没有醒,荣爷却看见荣汉俊的身上凝着发黑的血迹和被指甲抓抠的印痕,使荣爷更加伤情,默然不语。荣汉俊将老二的衣裳穿上了,穿着竟然很合身。荣爷朝荣汉俊身上注目好一阵子,又默默地垂下了头。他告诉爹说,来香是看见白蝙蝠才用剪刀扎他,随后就挺直了身子昏迷不醒的。荣爷翻来覆去想了想,只有捉住白蝙蝠一条路可循。蝙蝠乡蝙蝠的故乡,多年来一直有蝙蝠聚会的传说。荣爷记得有一个有趣说法,多少年前百鸟在蝙蝠乡土地庙聚会,蝙蝠得到了邀请却不去,它说自己不算鸟类,而是一种四足动物。后来麒麟过生日,召集百兽相聚祝寿,蝙蝠又没有到场,这次蝙蝠说自己有翅膀能飞,所以是鸟而不是兽。凤凰和麒麟恨蝙蝠,说蝙蝠长得丑不敢露面。蝙蝠王听到后极为恼火,所以要在蝙蝠乡搞一个大型聚会,聚会的日子选在蝙蝠乡闹旱灾那年,农民跪在土地庙前求雨,没想到却是蝙蝠给乡里带来很厚的一块祥云,这块云彩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小镇定名为蝙蝠乡,让麒麟和凤凰极为妒忌。只是白蝙蝠在蝙蝠乡不多见,老辈人说白蝙蝠有一千岁了,只有活过千年的蝙蝠才能变白。传说白蝙蝠能像黄鼠狼一样,附入人体把人弄得死去活来。谁要是有幸将白蝙蝠吃掉,谁就会长寿。荣爷脸色红紫,憋粗了声音喝道:这是来了蝙蝠会,汉俊,跟我到堂屋把白蝙蝠捉了,煮了汤给她喝了来香就会好的。不仅能好,她还会长寿的。
荣汉俊抬头望了望房顶,又望了望昏迷的女人,女人就像睡了一样,睡得劳累而又滋润。他说哪有白蝙蝠啊?连一只黑蝙蝠都看不见了,荣爷说白蝙蝠被他关在了堂屋。荣汉俊就跟着荣爷跑到堂屋捉蝙蝠,荣爷一瘸一拐,每走一步,架着的单拐都把地面敲得叮当响。爷俩追击白蝙蝠是很吃力的,追来抓去没逮着,却使堂屋沸沸扬扬雪片一样飞着羽毛,后来荣爷想起先人的一句话,等白蝙蝠累的时候头就朝下挂着,这个时候就好抓了。荣爷制止了荣汉俊的鲁莽,等待白蝙蝠在房梁上歇息。过了半个小时,这个机会终于来了,白蝙蝠被捉进了锅里。荣爷抱柴生火打开门,潜伏在房梁的黑蝙蝠呼啦一下子飞了。白蝙蝠的毛一旦褪净,身上的肉也是红嘟嘟的,下到热水锅里的肉就变灰了。荣汉俊把蝙蝠汤送进姚来香的嘴里,姚来香就苏醒过来。荣汉俊更加坚信是白蝙蝠作乱,使自己的新婚妻子变得比鬼都可怕。蝙蝠汤顿熟了,荣爷先给姚来香盛了一碗。他说,汉俊,快给来香送上一碗!荣汉俊端着汤碗递给梳妆的姚来香,说爹让你喝了。姚来香扭头看了看汤碗,又看看荣汉俊,摇了摇头。荣汉俊站着不动,说爹说了,你要喝了病就好了。姚来香还是不说话。荣汉俊急了,说你是哑巴吗?姚来香终于开口了,说我要是哑巴就聋了,我不聋也不哑。不信去问你的二弟汉林去!荣汉俊悬着的心放下了,说你昨夜里疯了,你为啥用剪刀扎我?姚来香轻轻摇头,说我没扎你扎鬼呢!荣汉俊瞪起眼,想问问二弟她在青松岭是不是这样?荣汉俊喊了几声汉林。荣汉林没影儿了,却喊来了爹。荣爷端着蝙蝠肉进来,让他们都吃一点,这样就会长寿。荣汉俊黑着眼圈,人也瘦了许多。但他坚决不吃蝙蝠,说爹,我不想长寿,就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窝囊日子长寿不是遭罪吗?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饿死也不能吃蝙蝠肉,蝙蝠是给人带来福气的。姚来香也不吃,她不吃是因为碗里面没有一点油花。实际上荣爷也不想吃,孩子们不长寿,留着自己这么个瘸子祸害后人吗?可是谁也不吃,老人还是吃了。
荣爷的头发白了,眼睛也没有多少光泽,额头上的皱纹像树墩的纹路。荣爷吃掉了整个白蝙蝠,除了肚里舒服之外没有什么特殊感觉,嘴里回旋着一股土腥味。老头吃蝙蝠的时候,有一大群黑鸦鸦的黑蝙蝠、蓝蝙蝠、绿蝙蝠和白蝙蝠围着他的房檐飞,好像在找它们的祖宗白蝙蝠。天哪!蝙蝠乡要走运了!荣爷想了想,说如果蝙蝠显灵了,不管啥时候,我都会给你烧上三烛香,磕上仨响头的。老人觉得每天要是有这样一只蝙蝠落肚该当满足了,却想不到增添了新的烦恼。荣爷心里惴惴不安了,总感到有一件事情要发生。他说荣汉林这鬼东西到哪去了呢?荣汉俊找遍了整个蝙蝠乡都没能找到二弟荣汉林的身影。荣汉林连夜就跑了,他在青松岭上做了亏心事,他害怕大哥醒过味儿来一铁锨劈了他!傍晚来临的时候,荣汉俊感觉女人的心中有一个秘密,他呆呆地吸了一阵烟,忽然扭歪了脸,抓过姚来香的肩膀,一把扯下她胸前的红肚兜。姚来香愕然了,眼睛不敢对视他的眼神。荣汉俊用火红的烟头烫在她的乳头上,说话的声音也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人,告诉我,你一个黄花闺女咋是一个旧东西?姚来香一声没吭,眼神开始散乱。荣汉俊把烟头收回来,放在嘴边吹了吹火,马上烫在另一只奶头上,粉红的奶头马上变得焦黑,目不忍睹。姚来香身子疼得一抽一抽的,咬住嘴唇,慢慢地,她感觉齿舍间有了一股滚烫的血腥味。姚来香突然撑不住了,哭着对他说,你能,你能,我凭啥护着你们荣家人!她交待出了一个秘密,一天夜里,荣汉林在青松岭把姚来香当成姚来芳给睡了。说是当了自己的女人来芳,谁也弄不清荣汉林心里是怎么想的,因为有一个事实不能忽视,明眼人都看出姚来香比妹妹姚来芳漂亮。当时姚来香手里也抓了一把剪刀,只是他比哥哥运气好,闪身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荣汉俊怀疑地盯着女人看一阵,然后就铁青了脸,蹲在地上使劲抽自己的嘴巴,吓得姚来香不住地眨眼睛,他揪着姚来香的头发到爹的屋里,让她把老二的罪过跟爹重说一遍。荣爷的脸像铁锅一样的黑,气得险些背过气去。骂了句这杂种!昨晚从他回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汉俊,你跟我上山找他!我非把这兔崽子的腿打折了不可!荣汉俊说,打了他有啥用?除非把来香给他,我要来芳当媳妇。荣爷眼睛亮了,说这法子还行。姚来香撇着嘴说,你死了这条心吧,你那弟弟是省油的灯吗?他把来芳也睡了,睡得可狠呢!荣汉俊沮丧地说,爹,在家里他比谁都懒,该干的活他不干,不该干的活他都干了,当初我说先不让他上山,你非送他去。荣爷想了想说,老大,听爹一句话,都是自家兄弟,认了吧。再说了,他走的时候把衣裳也留给你了,怕是光着走的,天多凉啊!荣汉俊猛地塌了身架,抱着头不吭声了。荣爷再次叮嘱他,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就过去了!然后就叹了一口长气,把手端在下巴上,沉默得无边无际。荣汉俊颤颤地站起来走了。他来到后院的菜地里,猛然蹲下来抱着头悲声嚎啕大哭,让泪水从手指缝里往外泄着。这天夜里,荣汉俊没有回家,坐在野地吸烟,眼睛里充满了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