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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荣荣笨手笨脚地走进屋里来,把提包放在门后。这个时候,梁双牙还呼呼睡着脖子上睡出红红的细汗。

平原的早晨总是多梦的。这个麦收的早上,梁双牙做了一堆的梦,说不上是好梦还是坏梦。天不亮,他醒来过一回是娘在窗前抱柴火时惊醒了他,紧接着听见老爹用镰刀刮鞋底上的泥,咝啦咝啦地响。大哥梁大立从他家过来牵奶牛又吆喝着奶牛,迈着懒散的步子走出院子,融进村街上的嘈杂。他睁着眼睛,感到无所适从,就肌在炕沿上吸了一支烟,思谋一下上城的事,又躺下睡了个回笼觉。

昨天,他去找鲍真商量自己的打算,可是鲍真正忙着,急赤白脸地就让他去给割麦的人送绿豆汤。她倒真不把双牙当外人,可双牙听来,她就好像在吩咐她家的雇工一样了,而且好像他梁双牙就是她家的雇工。众人都看着他笑,周五婶还说,新姑爷什么时候过门儿呀?到时候,我们是听鲍真的,还是听你的?

梁双牙受不了了,当下就跟鲍真吵了几句,甩手就走。天下有这样的事情吗?一气之下他与荣荣商量好,今天就到县城的土产公司打工,城里那头是荣荣托她表舅联系的。荣荣和鲍真的分歧也在这里,过去俩人好成了一个人,可是轮到鲍真以东家的身份对她发号施令,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一尽管鲍真对她还像以往那样好。

荣荣将提包扔在锅台上,她的身子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梁双牙,粉团脸上泛起好看的霞色。她忽然发觉,自己偷偷爱上梁双牙了。自打陈秋兰离开梁双牙之后,荣荣知道梁双牙跟鲍真又好上了,可他们还没有重新登记,那她就不可以像城里人那样跟鲍真公平竞争吗?她知道自己没有鲍真能干,也知道鲍真和双牙好了那么多年,但她忽然觉得,鲍真什么都有了,自己却什么都没有,这公平吗?她想,自己跟双牙在一起的感觉,是以往跟任何男人所没有的,难道双牙对自己就没有一点儿感觉吗?她胡思乱想起来。等了一会儿,梁双牙还没有醒,她就生气地喊了一声,日头照腚啦,还不起呀?梁双牙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又不动了。

懒蛋!荣荣喊了一声走过去,生气地拽了拽他的耳朵,这才彻底把他拽醒了。梁双牙揉了探干涩的眼窝,又伸了一个懒腰,看见荣荣正脸对脸地朝他笑,便就势一拢双臂,抱住了她的脖子。荣荣挣扎着,却挣扎到了他的怀里,她猩红的嘴巴还狠狠地亲了他一口。慌乱中,她的上衣扣子被扯掉了两颗,两只鼓胀的奶子欢跳出来,像两滴熟透的樱桃朝他晃,他有点冲动了。他开始把她当成鲍真,后来一想玩笑开过了,又急忙把她推开。

梁双牙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说,别闹了,咱们还得赶路呢!他起身穿衣裳。透过荣荣的薄纱汗衫,他看见她胳肢窝上的肉越来越厚。荣荣给他叠着夹被,笑出两个酒窝,说我还以为你给忘了呢!告诉你,我表舅可是等着咱们呢!

梁双牙说,这事儿多亏了你表舅。谢谢你,荣荣!他舀了一缸子凉水,到水桶旁刷牙。荣荣在他旁边站着,歪着脑袋问你拿啥谢我?

梁双牙说,等我在城里挣了钱,请你下饭馆!就下饭馆啊?喂不亲的!荣荣撅着嘴巴说。

梁双牙对着镜子擦洗着腮帮上的口红,说下饭馆,你不满意,那就买一瓶最好的化妆品给你。

荣荣朝他斜了一眼,帮他收拾东西。

梁双牙猜着她的心思,心里越来越明晰了。在跟鲍真的婚姻第一次出现危机的时候,他就看出了一点点,陈秋兰跟他散了之后,他又看出了一点点,但都没往心里去。他的心,一直被鲍真占得满满的。其实鲍真可能也感觉出来了。可他并没有非分之心,他一直爱着鲍真呢!

他喝了一碗粥,荣荣就把东西收拾好了。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碰上闯进院里的双牙娘。娘急赤白脸地拦住他们,身子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梁双牙以为娘在他离家之际心里难过,一问才知道,是大哥梁大立惹了祸。

就在梁双牙睡回笼觉的时候,梁大立牵着奶牛在荒地里吃草。荒地紧挨着鲍家的承包田,实际上这是梁家的土地。梁大立看见鲍真蹲在麦垄里撒尿,就控制不住了,趴在麦棵子里偷看鲍真的白屁股。奶牛拴在一棵老树上,梁大立趴在麦棵子下偷看的时候,奶牛挣断绳索,将鲍家承包田里没来得及收割的麦子偷吃了一片。鲍真没有发现梁大立偷看她撒尿,站起身来却看见麦子被毁了,一气之下就将奶牛牵走了。梁大立上去抢牛被鲍真喝住,说你让梁双牙找我取牛来!

梁大立是个老实庄稼人,不敢见双牙,跑到村口找娘诉说。娘正在村口卖笤帚,就去鲍家替梁大立赔情,想把那头奶牛要回来。

鲍月芝对玉环很热情,让鲍真把奶牛还给她。鲍真还是那句话,让双牙来找我!玉环没想到,这个当年被梁家神鼓敲下来的丫头是这样精明。尽管没完全听懂她的话,但意思还是弄明白了,鲍真是说牛可以牵回去,也可以不赔偿损失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得让梁双牙到她家来,帮帮她,她实在太缺帮手了。

玉环犹豫了一下,犯了难,自己跟罗锅早已把话说给了双牙,双牙却犯了倔脾气,事情就僵住了,弄不好还会影响鲍真和双牙的关系。玉环知道双牙今天就要到城里打工,就说回家跟双牙商量一下再给她回话,幸亏双牙还没走。

玉环怕双牙与鲍家闹僵,就尽量将事情说得平和一些。梁双牙放下手里的提包,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子说,娘,我跟您说过了,我不会给鲍家打工的,这跟鲍真我俩的事儿无关。玉环被他说愣了,心里着实停跳了一下,难过的表情里含着几分羞辱。她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嘴里哺哺地念叨着,牛,我的奶牛啊!鲍家不给我奶牛啦!

梁双牙十分为难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不接娘的话。荣荣咬了咬嘴唇骂,哼!太过分了,我看鲍真姐是当东家当得找不着北啦!

梁大立低头进屋里来了,说奶牛真的吃了鲍家不少麦子。玉环将满腔的怨气一股脑儿撒在大立身上,她举着笤帚使劲捶打着他的脑袋。梁大立嘴巴一咧一咧地躲闪着。梁双牙拦住娘的胳膊,揪着大哥的脖领子问,你真看鲍真撒尿啦?梁大立哆噪着说,看,看见了,可我不知是她呀!

梁双牙一阵恶血撞头,啪的一掌将大哥打翻在地。他还要打,荣荣把他拉开了。大立鬼鬼祟祟地跑了。

双牙说,娘别生气了,我去找鲍真。

娘还在伤心地颤抖两颗硕大的泪珠慢慢地从她合起的眼缝里流了下来。双牙又说了一句娘,我跟你去找鲍真!荣荣说我也去找她说理!双牙说,荣荣你等着我,我就回来!

梁双牙跟在娘的屁股后边,默默地走在村巷里。村巷很静,村人都到田里割麦子去了。五黄六月不见有一丝凉风,日光把小村融化了。漂白的汗衫裹着双牙细细的身子,脖子被汗水湿透了,连投在地上长长的影子似乎都有汗水的痕迹,眼前荡着面粉似的热土。他认出鲍家的黑狗,正躲在墙根儿下懒懒地喘息。他叫了一声,门儿!黑狗就颠儿颠儿地跟他来了。太阳在他的后脑勺儿上吱吱地响着,与蝉鸣声杂糅起来,把梁双牙弄得心烦意乱。

穿过打麦场,绕过那棵老榆树,就进了鲍三爷的家门。这是鲍三爷承包土地发财后新盖的房子,虽说比不上荣汉浚家的小楼,可是在蝙蝠村平房里也是数一数二的,高脊梁宽跨度,前后都有大院子。盖房的时候,梁双牙还跟弟弟梁讳请了假,来给鲍家帮工。而现在鲍家地位变了,梁双牙进来的时候竟然很不舒服。

进了院子,梁双牙看见娘的眼睛不够使了四处寻找着她的奶牛。他知道奶牛在娘心里的分量,可是前院没有。鲍真家的老院过去破烂而肮脏,几乎让人难以下脚。如今这新宅料理得干干净净,大铁门又宽又厚院里铺着水磨石地面。窗前造了一座假山石,模样很像腰带山的缩影。挨着假山石的地方种了一大片月季花,花秆很细,很密实,灿烂地开放着。西厢房供着一尊佛,听老爹讲那是鲍月芝从姚来香出家的红螺寺请来的,还开了光呢。这西厢房里常常是烟雾缭绕,香火不断。梁双牙看见,佛像前插着几根燃了大半的香棍棍。

鲍月芝对梁双牙娘儿俩笑脸相迎,将他们领到堂屋的凉快地方坐下。她永远记着玉环的恩情。当年她生鲍真和鲍豆子难产,玉环像亲姐妹似的照顾她,还领来梁家父子为她击鼓助产,而且一直那么疼她这对儿没爹的孩子,就是后来梁双牙和鲍真分了手,她也不怪玉环。她忙喊鲍真端茶过来。

鲍真端着茶壶走进堂屋,叫过双牙娘,又朝梁双牙一笑,说,双牙哥,你终于来啦,我以为你再不登我家门儿了呢!她笑得很温和嘴角和眼角都弯着。

玉环不端茶杯,梁双牙也没有喝茶,他两眼盯着鲍真说,鲍真,听我娘说,我家的奶牛偷吃了你家的麦子,我和娘来给你道歉。我娘得把牛牵回去那是我大哥家的牛,我嫂子还等着牛奶喂孩子呢!

鲍真喝了一口茶,平静地说双牙哥,你别说了,你心里想啥我知道。你先说,你考虑好我说的事儿没有?帮我收了秋,你想干舍都成!

梁双牙自己都很难说清考虑了什么,只好把插翅高飞的心暂时收回来。心想,帮鲍家干些日子,还可以化解眼前的危机,不能跟鲍家闹僵,老爹还在人家手下讨饭吃呢!想到这些就说,我答应你。我不要工钱,干足两个月,能够抵上奶牛吃掉的麦子了吧?鲍真说,只要你肯留下来,工钱照付,鲍家可不比从前了!梁双牙瞪了鲍真一眼,说就两个月啊,你可不能反悔!

鲍真轻轻一笑说行,谁反悔谁是小狗!我家招的都是季节工,农忙了就干活儿,冬闲了就放假,这个你爹最清楚。

梁双牙无话可说了,那就忍两个月吧,还能为上城挣点盘缠。玉环对梁双牙的瞬间转变感到惊讶,对鲍真的和善也有了好感。她和梁双牙同时站起来,跟随鲍真走到后院。奶牛拴在树桩上,灰色的树皮被拴牛绳磨出了亮光。鲍真将牛绳解开,递到双牙娘的手上。双牙娘手颤颤地接了绳子,拍打着奶牛的屁股走了。梁双牙抬脚跟着走,却被鲍真叫住了。他扭头问鲍真,我下午上工,行不?鲍真看了他一眼说,你还不知道我给你派什么活儿呢!

梁双牙站住,听见墙外奶牛悠长的叫声,扭头看见娘在门口还回头看他。娘喊,双牙,你跟鲍真多待一会儿吧,回头我告诉荣荣一声儿!

梁双牙没有回话。鲍真笑着冲双牙娘喊,您有空儿来串门儿啊!玉环应着,赶紧走了。

梁双牙跟着鲍真走进堂屋,看见鲍月芝正在洗菜,她擀了一案的面,水在锅里煮着。她让鲍真瞅着锅里的水,自己将装满菜的水桶提出去了。鲍真本来是想把梁双牙领进自己的工作室说话,既然母亲让她看着锅,只好在灶膛口前坐下。鲍真一边往灶膛里添加柴草一边说,双牙哥,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留你吗?

梁双牙摇着头说,我知道你在跟我赌气呢!当初你就埋怨我不跟你干而是到了豆奶厂,对吧?这次你又听说我要跟荣荣一起外出打工,心里就不平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