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了,稻米熟了,河蟹出了。几个月风里来雨里去,荣荣还是又跟着鲍真一起干了。业务需要,她们在县城豪华地界租了两间楼房,挂了牌子,起名红苹果生态高效农业开发公司这就算她们的总部了。鲍真没动用生产的钱买汽车而是从乡里倒闭的橡胶厂借了辆二手桑塔纳这是梁景田帮忙搞到手的。鲍真精力充沛,模样靓丽开着小汽车,往来于城市和乡村之间,没有人能看出她是个农民。
鲍真和荣荣的又一次争吵,竟然发生在粮食销售上。荣荣不主张先进北京超市,那样要花掉一大笔钱。眼下生产资金紧张,工钱、肥料、雇用机械、上马粮食加工厂,摊子铺得够大的了,贷着款心里慌慌的。鲍真与她的观点不同,她说没有销售名牌,就谈不上效益!粮食的附加值从哪儿来?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在不发火的时候显得异常端庄娴雅,可一闹起来,一张尖利而刻薄的嘴,不免让人难以接受。
在机器轰鸣的包装车间,荣荣心里有些酸,就硬硬地说,我的话,说到家了,听不听由你,你是法人代表!她像散了架似的,不说话了,呆睁着眼睛,眼睛里慢慢流出泪水。荣荣勤快得出名,就是流泪也不闲着,把塑料袋抖得很响,白白的大米弹跳着。鲍真果断地说,花点儿钱,也要把咱们的红苹果系列产品打进北京的超市连锁店!
荣荣耐心说服她,鲍真气恼恼的,嘴角收得紧紧的好像要排除任何干扰。鲍真把大米起名为红苹果牌,包括红苹果牌大米、黑米、糯米、八宝米、玉米楂等等。她把过去做过的科技试验用在超级稻上,还引进了一套德国大米加工生产线,大米放进去经过自动清洗,自动滤干,这样的米看上去饱满又透亮,然后再放进精美的包装袋里,用机器将塑料袋里的空气抽空,就成为免淘米了,非常好保管。
可是市场的冷落也是意料之中的。车间里一垛操包装精美的粮食,如果硬卖,也能卖掉,但是价格太低,粮价一直没有很好地反弹。只有进了大都市的超市粮食才会翻出两三倍的价格,牌子也能创出去。这个目标太诱人了!鲍真一阵激动,热血沸腾,走到院里平静一会儿。荣荣一眼不看她,默默地干活,进进出出像个影子似的。鲍真把包装好的样品装进汽车后备箱,然后坐进车里,跟谁较劲似的开走了。她要独闯北京。
这一次,鲍真带着粮食外出,本来也不抱啥希望,可跟荣荣顶上了,心里烦闷,就想干出个样儿来而到了北京,便觉得自己是过于冒进了。她走了几个超市,没人认她的红苹果牌子,质量根本不看,多看一眼的,竟是她漂亮的容貌。撤回来?受不了荣荣的冷嘲热讽她就强挺着,每天吃着方便面。
一个傍晚,鲍真竟在长安商场门前摆了摊,卖起了成袋的大米,引来众人观看。看也行,起码是个宣传。鲍真没有一点羞涩地介绍着:这是我们冀东平原的苹果米,吃了养人、养颜,您想不想尝尝?有人就抓起包装精美的塑料袋看看。不一会儿,城管大队就把她抄走了。
在城管大队的办公室坐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鲍真饿了,城管队员让她到食堂吃饭。鲍真到了食堂,看到食堂的大米质量不行,就返回来把自己的大米拿到食堂,让食堂师傅用她的大米煮粥。抓鲍真的城管队员来吃早饭,喝了热乎乎的米粥,连说今天的米粥真香,问师傅是哪儿买的大米。这当口,鲍真走了过来,说这是我种的苹果牌大米。城管队员咂着嘴,说还真有苹果的香味儿。鲍真动情地讲起了她搞绿色农业的艰难。城管大队的人听呆了,不仅同情她,还答应放了她。鲍真却得理不饶人,说她不走了,让城管大队的人帮她卖米。城管队员还真给她搭桥牵线,带她认识了超市的老板。
卖了大米之后,鲍真是连夜回乡的。汽车下了高速公路行驶在颠簸的村路上没有月亮,她能凭着星星辨出深灰色的土路,一条条灰带一样的土路蜿蜒而去……
第二天上午,鲍真默默地坐在电脑前,打开电脑,查一查农业网站的信息。忽然,她眼睛亮了,从网络上得到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广州金狮集团总裁杜志远要来北京,他是专门经营超市的,要在北方选购优质绿色食品。鲍真心里谋划着,继续查找杜志远总裁在北京下榻的地方。
马上给北京朋友打电话。朋友査出头绪,接待杜志远的是国家进出口贸易总公司。这是个好机会,北京超市竞争激烈,说不定会直接走南方市场。夜里躺下睡不着,她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淡淡地自问,这行吗?她想,网上的信息会不会是假的?不管是真是假,她都想试一试。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透,鲍真就开车到了加工车间,装上自己的产品,急急地去了北京。一路上鲍真就想,自己这样儿,跟梁双牙的农民经纪人协会卖粮有啥两样呢?看来蝙蝠乡还是需要一个这样的协会。鲍真想把这个协会重新建立起来。她突发奇想,自己的生态农业园区还刚刚起步,如果划进协会里一起搞,那不就产销结合了?
鲍真再次返回北京,通过城管大队介绍的超市老板认识了广州粮商杜志远总裁,她的精品大米被杜总裁看中了。鲍真把杜总裁一行接到蝙蝠村,进行现场考察,杜总裁订了一些货。更让她高兴的是,杜总裁还看中了梁炜豆奶厂新开发的系列产品,梁炜还要和她联手开发新项目。
这个经营过面拥快。
货运走之后,鲍真非常冷静地看到,单靠这样的侥幸是不行的,而且红苹果牌大米还远没有达到人家外商的要求。但是,南方老板的抬举,使北京超市的老总也对鲍真的红苹果牌大米刮目相看了。鲍真紧锣密鼓地进攻北京的超市,超市订了一些货,需要抓紧加工供货。鲍真和荣荣又去了郑州粮食市场,然后从郑州又到厦门……红苹果大米渐渐被人认识了,但是要进入城市名牌大米行列,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货款收回了一半,荣荣还觉得是在梦里。
一个漆黑的深夜,荣汉俊准备行动了。
自从被山西矿上人绑走,梁恩华伸手相救,荣汉俊对宋书记就有了隔阂。梁恩华去世以后,荣汉俊更加烦宋书记了。渐渐地,他感觉宋书记也在躲他。他明白,宋书记这棵树已经没用了,甚至会坏他的好事。于是,荣汉俊想从蝙蝠乡把宋书记整走。可是行动之前他又有一些犹豫:整倒了宋书记,要是危及到自己咋办?荣汉俊越想越没把握。
荣汉俊并不在意那个盗贼,他还到县里跑了一趟,秘密约见了冯检察长和反贪局的赵局长。赵局长是荣汉俊几十年的老朋友,心领神会地点了头,荣汉俊心里踏实了。
那天晚上,宋书记又把荣汉俊叫去了。他急躁地问,盗贼抓着没有?荣汉俊怯怯地说,盗贼真他妈狡猾!宋书记脸色一黑,没鼻子没脸地训了他一顿,骂他废物,骂他酒囊饭袋,直骂得他一阵阵心寒,脸色涨红,嘴角一抽一抽的。他想我荣汉俊鞍前马后地跟你宋书记跑,你从我手里拿了多少?我被困山西你却一毛不拔,这都是蝙蝠乡百姓的血汗钱呢!在别人眼里,荣汉俊是宋书记脚下的一条狗,可宋书记若也把他当成狗,那就错了。宋书记犯了个大错误,不知是被盗贼逼疯了,还是骨子里就没把他当人?那么好吧,他荣汉俊不当狗了,今天也要为民除害了!
那个神秘的电话又来了。宋书记的老伴浑身哆嚷起来,惶惶地望着宋书记。宋书记抖抖地抓了电话,态度和蔼地说,你再等等,我给你准备钱呢!对方声音很硬,骂他老狐狸,说你要敢跟老子耍花活老子就把存折复印件寄给反贪局!宋书记说你再给我宽限两天,好不好?荣汉俊对盗贼的电话反应冷淡,可他很在意宋书记的态度。宋书记已经忍无可忍了,放下电话的时候,赶紧吃了一片药,眉毛、眼睛和鼻子全都皱在了一起。荣汉俊往宋书记跟前凑了凑说老宋,我荣汉俊为您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宋书记紧紧抓住荣汉俊的手,抖了抖说,在蝙蝠乡,跟我最亲的人就是你荣汉俊啊!荣汉俊眨了眨眼睛,说我知道。然后就摇晃着走了。
荣汉俊把荣汉林叫过来,吩咐他抓捕盗贼。荣汉林问不知是给宋书记抓贼,还是给派出所抓贼?荣汉俊没有明确回答他。尽管已经布置好了,荣汉俊心里仍很矛盾。跟了老宋这些年,还是有感情的,一把将他推到监狱里去,还真是于心不忍。可是,想到自己在蝙蝠乡威风扫地,荣汉俊觉得只有把宋书记端出来,他才能在蝙蝠乡的百姓中重新树立威信。
荣汉俊狼狠地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荣汉林带着几个手下人走了。
盗贼跟宋书记约定是在腰带山的一棵桃树下接头,一手交钱,一手换存折。荣汉俊一听就苦笑了,这桃树正是当年他跟鲍月芝栽下的那棵,是故意还是巧合?荣汉林让弟兄们埋伏在桃树周围。荣汉俊提着一个装有五十万现金的皮包,轻轻走上了腰带山,望了望月光下的桃树,心中感慨。他使劲喊了一嗓子,你出来吧,宋书记让我把钱带来啦!
过了好一阵儿,树林里终于有了响动。荣汉俊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蒙面人弯着腰朝这边走来,还没有接近荣汉俊,就被荣汉林的人抓住了。盗贼被打翻在地抱着头滚来滚去,鬼般嚎叫。荣汉俊伸手一掀那人头上的黑面罩,愣住了一一人识!说别打了,把他带到村委会!荣汉林的人就推推搡搡地把盗贼带走了。
盗贼原是沈阳一家工厂的下岗工人,两口子托人进了荣汉俊的轧钢厂,后来厂里发不出工资,他妻子在县城陪舞,他就在全县范围内流窜作案,再也没回厂。他妻子陪宋书记跳过舞宋书记很喜欢这个女人,一高兴就说漏了嘴盗贼是按妻子提供的线索作案的。
村委会里,荣汉俊把荣汉林打发走了就盯着捆绑的盗贼吸烟。他抓起电话,又缓缓地放下,如此两三次。这个时刻,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宋书记打来的,他没接,心想,眼下应该把派出所的人喊来,把盗贼移交给公安,然后再通知反贪局。想通了,真正做起来,也是非常艰难。荣汉俊整整坐到天亮,才终于掐灭烟头,抓起了电话。第二天上午,宋书记的家被查封,宋书记被县反贪局带走了。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鲍家却忙着搬家了。鲍真的姥爷、娘要随着乡亲们搬到县城去。这一天应该载入蝙蝠乡的史册。县城那边的房子已经盖好,不是一家一户的小院,而是五层高的楼房,搬过去就可人住。荣汉俊动用了手中的权力,给鲍家占了一套一层带小院的三居室。在是否举家迁居的问题上,鲍真赞成姥爷的考虑。自打去年秋后,姥爷不种地了,牵着枣红马卖豆腐脑儿,市场在县城,每天要起早贪晚,往返走四十五里。娘待在村里,病歪歪的,在城里就医会方便些。按照政府的安排,姥爷在贸易中心租了一个摊位,白天卖豆腐或农产品,早上还可以出摊儿,卖豆腐脑儿、豆浆和油条。等娘身体好转以后,还可以帮着姥爷摆摊儿呢!只要肯吃苦,在城里的生计还是不成问题的。而她,还要留在蝙蝠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