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玉有一个师父,且是生得好看的师父,对她温柔又体贴。她跟她师父就住在这片竹林里,与世隔绝。
她觉得满足,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师父会教她很多东西,向玉聪明,学得快,但是有点懒,不轻易学。她师父总是要拿一碗糖水亦或是几只野果才能诱哄着她学习。
没花多长的时间,向玉已经能够以青竹为肉身,不再是一缕幽魂。闲暇时,向玉会乖乖地趴在师父怀里,偶尔听师父鸣琴,或者喝师父煮的茶。她打从记事以来便有了这位师父,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位师父她的记忆里却一片空白。
这天,向玉啜着茶,双脚蹬掉了足袜,玲珑剔透地摇晃着,碧色的竹叶从她的脚背上轻轻扫过,感觉很是舒服。云烬一出来,便见她如此,不由轻声斥道:“小离儿,这么闹会凉着。”
向玉想了想,歪着头看他,话不沾边儿道:“师父,你为什么是我师父?”
云烬眯着凤眸,过来捞起她,为她暖着双脚,清浅道:“等小离儿努力修行,修成正果的那一天,便知道了。”
向玉问:“什么叫做修成正果?”
云烬沉吟了下,道:“就是天下之大,小离儿随处可去。能够上天入地腾云驾雾,能够去外面见识大世面,接触大人物。”
他说得向玉的眼睛亮了一亮,看来出去见识对于她来说还是有很大吸引力的。云烬笑容里带了两分无奈与宠溺,抚过她的发,又道:“只不过,为师要被困在这里五百年,五百年以后才能出去。小离儿若是闷得慌,快些修成正果,可以先出去,回来的时候把外面的故事讲给为师听。”
向玉往后靠了靠,靠进云烬的怀中,软软地道:“那,我也不出去。等着跟师父一起。讲故事都不比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好。”她扭身去捧了捧云烬的脸,“我要跟师父一起。”
南山位置处于南极,是南极众多仙山中的一座。当初云烬带着向玉来过此地,正是取灵竹种子来的。而今两人都居住在里面,也应是得偿所愿。只不过南山四周有封印结界,云烬出不去,但是外面的神仙却可以进得来。
这段时间南极仙君对云烬跟向玉也是颇多照拂,时不时就会送来一些南极脆甜的夏果来给向玉解馋,且那货又是个爱八卦的,云烬好茶招待他,他便憋不住话把仙界大小事都要在云烬耳边过一遍。
云烬从来就是不出门知天下事啊。如今混成这副样子了,这个惯例还没能改,真真是闲听花开花落,淡看云卷云舒啊。
最近的一次南极仙君来,八卦了东极的女帝君凤以寻。
听说凤以寻的一个重要朋友被琉璃界的一个邪仙给做了,凤以寻一怒之下提剑找那个邪仙单挑。那一架打得是天地昏然变色,几天几夜都不得消停。
南极仙君讲的唾沫横飞,然后神秘地凑过来,道:“女帝君是个烈性子,而那邪仙到底又是修为深不可测,使得女帝君打得走火入了魔。啧,差点就跟当年的烬殿下那般成了个堕仙。”
云烬挑了挑眉。这南极仙君真真是八卦到了家,连当年云烬险些成为堕仙这件没多少人知道的事情他居然也知道。
紧接着,南极仙君喝了口茶,咂巴了两下又道:“幸好琉璃界的药师祖善逝去得及时,把女帝君从走火入魔当中解救了出来。唔,后来究竟是如何发展的,总也教人猜不透。感觉药师祖和女帝君,着实是有那么两腿,但是我又听说药师祖本就是佛界中人,只要再历一劫便可荣登佛尊,这个时候他来跟女帝君传绯闻着实是不值当。”
然后,南极仙君就开始妄自揣测,“莫不是药师祖凡心一动不想修佛了?他打算跟女帝君双宿双飞?”
云烬笑了一笑,神秘道:“那也未尝不可。”他回忆起以往,又道,“从前听西极如来佛祖讲佛的时候,我见过他,届时他冷冷淡淡六根清净完全是将入佛门的样子。如今听你道来,我倒有些想知道,药师祖入了红尘该是一番怎样的光景。”修长的手指拈着茶盏,嘴角噙着淡淡的玩味之意,“没想到以寻妹妹的魅力,还真不可小觑。”
这回八卦不久,南山便迎来了一位贵客。
可不就是那东极的女帝君凤以寻,还随身带着她的大白。大白是一头很有历史的白虎,已经被当宠物养了许多年,愣头愣脑的十分可爱。
结果他们才将将进入结界,向玉一眼便瞧上了大白。还隐藏在竹子里,给了大白好几下敲,成功地惹恼了大白,当即大白就跳起来磨牙霍霍想把明媚的女子当做加餐哧溜一下给吞了。
当然,最后大白自然是不能够得逞的。
对于凤以寻,向玉也记不得她,但是通过南极仙君的描述向玉很会对号入座,心想她便是与那个佛门药师传绯闻的女帝君。
按照辈分,向玉还应称呼她一声师姑。
凤以寻跟大白来没待一阵,就又走了。好似摆在凤以寻面前的还有千山万水等着她去走。也是事后,向玉才从南极仙君口中知道,原来这凤以寻是临阵脱逃了。
药师祖眼看处于最后一关考验的当口,其似乎没有心思接受考验了,于是这个时候凤以寻就脚底抹油不见了。南极仙君揣测,凤以寻应是不想毁了药师祖的前途。
彼时云烬了然地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诚然,这是她做得出来的事情。”
向玉默了默,才惦念地开口:“师父,那头老虎……”
云烬扬了扬眉毛,明知故问:“老虎怎的?”
向玉眼巴巴儿地望着自家师父:“师姑是师父的妹妹,下次师父可不可以把那头老虎弄来我手上?你跟师姑要,她应该会同意。”
云烬沉吟了下,笑眯眯地道:“可以,等小离儿修成正果历劫之日,为师让你师姑来观看,届时就可向她讨赏。反正大白那玩意儿,已经转手数不清多少回了。”
于是,为了能弄到那头老虎,向玉修行比平时就多了一丢丢的努力和动力。
待到五百年云烬的封印解除时,她已然修成了一介小仙,只不过历劫之日尚未到达。
五百年后,云烬携着向玉一出南山,即迎来了仙界的一大盛事。
听说凤以寻又躲又逃地过了近三百年,最终还是被放弃了入佛门的药师祖给找到,两人在人界做了一段时日的幸福夫妻。眼下回了仙界,打算再补办一次婚礼,并广邀各路仙神前去做客。
这日期拿捏得准,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云烬一解禁便要到了那好事之日。
凤以寻成亲这日,云烬带着向玉一起来东极,然后准备陪嫁着去琉璃境。天还不亮,九重天派下来的仙子婢女们纷纷开始忙碌,百花盛开,星辰明亮,织锦仙子飘逸地飞在空中,以平素织七彩云彩的手法把东极上上下下都挂上了红彩。
向玉还从来没有来过东极这样的地方。一时间仰头四望,看得惊奇又新鲜,时不时长长地“哇”一声。
云烬算得上是凤以寻的娘家人,因而当他们入东极的时候,仙侍便很有分寸地把二人往妙严宫引。彼时凤以寻正呆在妙严宫里,被一群天后娘娘身边的仙子扒拉着沐浴更衣,而后是天后娘娘亲手为她梳头上妆。
凤以寻双亲不在,她的这位天后小姑,宛然如娘亲一般温柔待她。这也是令她感动的地方。
天后娘娘柔和地笑着,好似自己嫁女儿。手上动作很轻,那乌黑的长发她一梳子便从头梳到脚,道:“小寻,这么些年,苦了你。”
凤以寻像个承欢母亲膝下的少女,笑得明艳动人,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道:“起初是觉得自己有些辛苦,那是因为把什么都看得紧要。后来便轻松了许多,因为越是紧要的东西越是要珍藏在心底里。流锦小姑,你莫说这些煽情的话,我在人界嫁给善逝的时候我母亲尚且未像你这样说,多酸人。”
天后娘娘眉头一挑,道:“怎么,在人界已经见过羲和阿姊和青华帝君啦?”
凤以寻点点头,再无往日失去双亲时即便是笑着眉间也暗藏不住忧愁,道:“见过了,我运气比较好,在人界找到了我父亲母亲的转世。”
“那看来你在人界的时候过得也还不错。”天后娘娘笑道,“善逝也是个执着的人,找了你三百年总算是把你找到。”
说到善逝,凤以寻连眼角都带着笑:“嗯,他很好。”
天后娘娘打趣道:“他要是不好,我能把你安心地嫁给他?”
话语间,外面仙侍到了,候在门外恭敬地道:“回禀天后娘娘,烬殿下到了。”这个时候,称呼云烬一声“烬殿下”委实算不上妥当,因为云烬仅仅是个南山来的散仙。不过话又说回来,云烬虽不是仙界的太子殿下了,但血缘关系上也还是仙界的大殿下吧。这仙侍是位圆滑的仙侍,能揣测几分天后娘娘的痛儿心情,因而斗胆再用了一次“烬殿下”这个称谓。
天后娘娘动作一顿,情绪已然在脸上暴露无遗。凤以寻握了握天后娘娘的手,道:“小姑,烬哥哥来了,你帮我给他开开门吧。”
天后娘娘放下了梳子,过去打开了房门。门前站着的,果真是久违的云烬,唇畔噙着一抹悠闲而淡然的笑意,手中牵着一位明眸皓齿的青衫女子。
云烬看着眼前红了眼圈的天后娘娘,以长幼之礼揖道:“小神参见……”只说了这几个字,看见天后娘娘眼圈儿更红了,云烬那笑却是装不下去了,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语气放得低柔,“孩儿给母亲行礼,母亲身体可安好?”
天后娘娘手摸上云烬的脸,道:“好,一切都好。倒是你,在南山被困了五百年,你好不好?”
云烬笑笑,道:“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他侧眼看去,见向玉一眼不眨地看着天后娘娘,知她谁也不认识,便介绍道,“小离儿,这是为师的娘。”
向玉慢慢地回过神来,呐呐道:“你别哭,师父他很好,跟我一样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天后娘娘愣了愣,她便蹭着往屋里走了几步,“你跟我师父,说说话吧,我进去,瞅瞅师姑……”说着就往屋里走去,走了两步脑中半是迷糊半是清明,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天后娘娘,“我应是见过你吧?”
天后娘娘:“应是见过吧。”
向玉进到里间的时候,看见梳妆台前俏生生地坐着一位女子,身着红彤彤的嫁衣,长发还未挽起来,但那模样神态已经是极美的了。她当然认得那是她的师姑。
凤以寻自个梳头发,然后瞅了瞅梳妆台上的各种红妆发饰,觉得有些头大。她弄不来这些,更是不晓得先后顺序。本着凤以寻怕麻烦的本性,这些玩意儿一个仙诀就能够解决,但是天后娘娘说了,成婚是大事,马虎不得。
向玉一看便立马来了兴致,捞了捞衣袖,缓缓走近,道:“师姑,师父他娘正跟师父说话,你有什么帮忙的可使唤我。”
凤以寻闻声扭身过来,看见捞着衣袖准备大干一场模样的向玉,似笑非笑道:“哟,小徒侄来了。你觉得你能帮我什么?梳头发?上妆?”
向玉想了想,道:“这也无不可,我权且试试看。”
凤以寻抽了抽嘴角,她只不过是玩笑玩笑而已,没想到向玉当真了。三两步走过来,拿过凤以寻手里的梳子,便为她梳起了发。
向玉没做过这种事情,她觉得她是第一次应是会手忙脚乱的,可她感觉又似从前看着镜子里的别人给她挽过头发。但事实证明,看过不一定会做,她挽的头发松松散散,不适合出嫁。
于是向玉又把凤以寻的头发给放下来,兀自道:“不行,这个还是等师父他娘来做好了,来,我给你上妆。”
凤以寻看她游刃有余的表情,满心的惊疑:“你……会吗?”
向玉看了看梳妆台,拿过一支青黛眉笔,凑近道:“你莫怕,我会一点点的。”她给凤以寻描了眉,没想到描得非常好。
那是凤以寻唯一感到满意的地方。她手指抚过眉角,对着镜子看了又看,问向玉道:“你以前经常描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