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盟简直要忙死了。
老板和张起灵好不容易伤好的差不多了,又来一个重症患者,王盟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端着外用的药膏急匆匆的往二楼赶,却在楼梯上险些撞上一个黑色的影子。
王盟的手一抖,药膏眼看要滑下来,那人却迅疾伸手替他端平了托盘,王盟抬头一看,沉默的神情,古井一般静默的眼睛,张起灵。
他与他一向无话可说,于是低头道了谢,王盟想径直路过他上去,却意外的被他拉住了,张起灵四下看了下,压低声音说,“我有事问你。”
王盟点头,站直身体,“问吧。”
对方却有些犹豫了,半响之后,他开口,声音如同昏暗室内漂浮的灰尘,“三年前,他发生了什么事?”
王盟叹了一口气,心想该来的到底还是会来,他一定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是想了三年了,究竟该怎么回答他却一直都没有想好,而现在,他忽然轻松起来,笑着说,“都过去了,我和老板,也都忘了。”
张起灵皱起眉头,他看来并不甘心,却也并没有再追问。
于是王盟端稳了药碗,向上迈了几步,路过了沉默的男人,然而他又犹豫的停下了步子,“老板跟以前相比并没有改变,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我不在乎这个。”
“那就好,你……不要再离开了,这些年,老板吃了很多苦。”
没有回答。
王盟舔了舔嘴唇,刚想继续走,身后却传来低哑的声音,“谢谢你。”
替我照顾他。
王盟顿了顿,脚步不停的上到了二楼,推门走了进去。
另一扇门打开,吴邪扣了电话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闷油瓶低头站在楼梯中间,阴影牢牢锁住了他的表情,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小哥?”
“对不起。”他纹丝未动,声音却很沙哑。
“什么?”
“三年前,我……”
“别说了!”吴邪忽然冷硬的喊了一声,他用力捏紧了手机,青筋都要爆出来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别摆出这副口气张起灵,别同情我!”
闷油瓶忽地抬头看他,两人的表情都蜇伤了对方,吴邪脚步不稳的后退一步,逃也似的转身推开了小花的门进去,重重合上了房门。
王盟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吴邪脸色苍白的靠在门上喘着粗气,他哆嗦着喃喃自语,“别同情我,我已经不是天真吴邪了,别……别露出失望的表情……别……”
“老、老板?”王盟霍的站起来,“他没有同情你,他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
手臂突然被抓住,王盟吃痛的喊了一声,回头一看居然是昏迷不醒的解语花,此刻正虚弱的喘息着,手上的力气却不减弱,王盟凑上去,听见解语花沙哑的轻声说,“这是他们俩的事情,你……你不要插手,外人……也插不了手。”
“可是——”
王盟刚想反驳,解语花忽然提高嗓子喊了一声,“吴邪!”
门边的人哆嗦一下,如梦初醒般看过来,长出一口气,“小花!”
解语花露出熟悉的笑,“拿水来!爷要渴死了……”
吴邪和王盟着急忙慌的喂了水,又换了他身上的绷带,还好都是些外伤,伤口虽多却不深,只是失血而已,也并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
天气阴郁的午后,吴邪给解语花身后垫了舒服的靠垫,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笑,“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伤势怎么搞的?”
解语花也平和的笑,“真是抱歉,整个解家都捏在他们手里,我也不能为了自己而活。”
“没有跟我道歉的必要!你就说自己发生了什么?”
“嗯,也没什么,花了点心力逃脱,但是对方太敏锐也太强了,虽然做好了完全准备,还是差点没逃出来。”
“是什么样的人?”
“奇怪的组织,被监视期间我一直觉得奇怪,解家的人被换的毫无声息,袭击你的人也是那个组织换下去的,我顺藤摸瓜却什么也查不到,从最底层的人就卡住了。”
“一点线索也没有吗?以你的猜测也行。”
小花蹙着眉犹豫了片刻,“我逃出来时最后一个阻拦我的人,也就是把握砍成这个样子的人,手指……比常人长的多。”
吴邪无意识的揪紧了膝盖上的布料,“张家人?”
小花摇头表示不知道。
“可是之前你的纸条上说,目标是我,什么意思?”
“这个也只是我的猜测,因为他们给我下达的所有命令,虽然看似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是发展到最后不知怎么的,总能绕到你身上去,你也知道我在查机关器吧。”
吴邪点头,“话说回来那个不还是你假扮杜言时亲自交给我的吗?”
小花点头,“这也是那边的人吩咐的。”
“让你直接给我?!”
“不是,是交给第一个来调查这个东西的人,结果……”
吴邪的表情有点难看,“是我让人调查的。”
小花笑了,“虽然是看起来像是你自找的……不过细想一下,如果是他们本来就知道你一定
会查呢?”
吴邪的脸色更难看了,“我谁都没告诉过,难不成他们还会读心吗?!”
一时之间沉默蔓延,解语花沉思了一会儿才说,“这次出来,我是把解家都搭在里面了。”
“你会放弃解家?”
“当然不!没了我的解家没什么利用价值,我出来,也许反而是好事。”
“那么你还打算回去吗?”
小花裂开嘴笑起来,那笑容在苍白的脸色下惨淡而哀伤,“我一直都没得选择,不回去?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还有说‘不’的机会呢。”
“更何况,”他抬起头来看着吴邪,“除了解家,解雨臣还拥有别的东西吗?”
吴邪缄默,现在的小花不倒下去,就是因为还有一个回到解家、打倒敌人的目标,拉着他走几步,再走几步,虽然晃晃悠悠,虽然是行尸走肉,至少倒不下去。
吴邪不知道这个事情如果解决了,解家如果后继有人了,他还要靠什么生存。
小花看了看吴邪的神色,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得了,别露出这个表情,别因为张起灵回来了你就松懈了,到最后之前,你还得是吴小佛爷才行,否则,我们赢不了。”
吴邪点头。
“好了,现在来说说你的情况吧,胡康河谷一别,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话的机会呢。”
“我?我……”
“我看你受了不轻的伤呢,恐怕比我重多了吧。怎么会呢,你不是追着张起灵下去了吗?我以为有他在,你绝不会受伤呢。”
吴邪笑着摇摇头,颇轻松的说,“不是重伤,说起来,我现在应该是个死人。”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小花皱眉看他许久,“那你——”
“手脚上的伤我就不说了,至少后背穿了个大洞,脊椎……我估计应该是断了才对。”
小花说不出话来了。
“啊……还有手臂粉碎性骨折的事情,”他动了动胳膊,“虽然现在后遗症一大堆,但是竟然还能灵活的移动,不觉得奇怪吗?”
“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这就远不是奇怪的问题了吧。”
“嗯嗯,”吴邪摆摆手,“应该是灵异了啊灵异了。”
“你怎么活过来的?”
吴邪就把他如何醒来和遇见张云奕的事情都说了。
沉吟半响,小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张起灵——”
“假货。”吴邪咬牙恨道。
“啊……果然。”
“果然?”吴邪惊道,“你也看出来了?”
“没有。但是看你的态度,我猜也有可能。”
吴邪暗下眼神,“就……这么明显吗?”
“嗯!非常、非常明显!”小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秀秀跟我说,你遇到他时一定会藏不住本来的自己,我原本不信,可是如今看你和真正的他,竟然确实如此。”
吴邪有些短暂的失神,“黑眼镜失踪了,因为我的过失,现在也许真的凶多吉少了,而秀秀……也白白的为了一个冒牌的……”
“黑眼镜不会死的,霍家跟黑眼镜的渊源甚广,我对他也是有些了解。至于秀秀……”肩上的手骤然紧了又骤然松开,小花神色如常,“她不是。”
“什么?”
“她不是为了那个冒牌货而冲进去的。”
吴邪彻底愣住了。
小花表情平静,直视着吴邪慢慢说,“她的感觉比你想象的敏锐,连我都看出来你的态度不对,秀秀就更不会草率判断了,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没有确切的知道张起灵在下面她是不会冒险的,更何况,她不是还写了吗?‘他在下面’,秀秀……一定是见到了他。关于这件事,我想你应该好好问问张起灵了。”
吴邪睁着茫然的眼,好像听不明白解语花的话一样,耳鸣忽远忽近的霸占了他的耳朵,眼前也有些模糊,吴邪木着一张脸站起来,“我出去一下,你先休息。”
腿踢倒了凳子,吴邪浑然不觉,他慢慢走出房间,还不忘合上房门,眼前花白一片,吴邪扶着门框瞪大了眼睛。
那么说他真的猜中了,在自己血流满地、在剧痛中渐渐死去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是什么表情呢?吴邪茫然的想着,他用那双古井般沉静的双眼看着自己死去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呢?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拿走手绳呢?既然都知道已经暴露了!
想不出来……头好痛!
吴邪只能听见自己愈加浓重的喘息声,他的头痛得像要裂开,虚着步子走了几步,吴邪一头栽了下去,身体撞上冰冷的地板居然没有什么痛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看到一双手略带慌乱的伸过来,这双手的主人,平常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颤抖的。
模糊中看到了他左手上墨色的手绳,吴邪好像是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猜疑和阴谋,他也许会非常开心他这么片刻不离的带着这条手绳,如果是真心实意的话。
如果……是真心实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