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以后,吴邪就常拉着闷油瓶跟他一起出去,要么绕着西湖散散步,要么陪他去超市抢限时特价,闷油瓶偶尔拒绝,大部分时候都会跟去,这让吴邪非常惊喜。
有时候闷油瓶不去,他依然是坐在二楼的阳台上,要是赶上下雨,他就会拿一把伞晃悠悠
的去接吴邪,因为他知道他一定又没带伞堵在了路上回不来,每当他在躲雨的人群里找到那个一
脸悠闲还拿手接雨玩的人时,他的心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而那个人一看到他,无论隔着多远都会一脸笑容的招手,大喊,“小哥我在这里!我都等
了十分钟了你怎么才来啊!”
那一刻张起灵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三月里微澜的西湖水。
那么柔和。
有一天吴邪撕日历时“咦”了一声,往后又翻了一页,忽然把日历一合,兴高采烈的回头
对着歪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闷油瓶大喊,“小哥小哥,今晚我们去烟花大会吧,要放一个晚上的
烟花呢,特别漂亮,也很热闹!”
张起灵正了正身子,皱起眉头,烟花大会?他好像在吴邪常看的那张报纸上看到过,现场
有很多人,他其实不太想去。
吴邪也看出来了,他立刻低下声音说,“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去就算了。我们也可以看电视
嘛。”
却见闷油瓶摇了摇头,望着窗外道,“去吧。”
吴邪又高兴起来,“真的?”
对方嗯了一声,忽然站起来道,“我出去一下。”
吴邪毫不掩饰的愣住了,问他,“去哪?”
闷油瓶没有正面回答,只模糊道,“马上回来。”
吴邪那句“你等等——”还闷在嗓子里,闷油瓶已经风一样跑出去了。
于是吴邪就站在店门口紧张兮兮的等了一个小时,他也觉得自己贱兮兮的,人家都不告诉
他去哪,他还在这里担心这担心那,还跟个望夫石一样戳在自家店门口心神不宁。
正当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闷油瓶已经回来了,看他生意也不做就在门口傻乎乎的站
着,不禁奇怪道,“怎么了?”
吴邪憋了一肚子委屈,盯着他问,“你上哪去了?”
闷油瓶摇摇头,抬腿往店里走,道,“没去哪。”
吴邪一下就毛了,跟在他身后拿手戳他的脊梁骨,口里喋喋不休,“哎呦张大爷我还真是
小看你了,来杭州才几天啊就勾搭上哪个小美女了,连哥们儿都不告诉就急忙忙往外跑,小爷我
是不是要给你俩腾地方让你金屋藏娇啊,小爷我准备多少彩礼合适啊,小爷我……”
前方传来若有似无的轻叹,闷油瓶忽然回头,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身体前倾靠近吴邪,
顺势将那只手压到自己胸口,他低沉的声音就如同呢喃,“吴邪,你放心。”
吴邪猝不及防,顿时愣住了,温热的手下是他冰凉的体温,和那胸膛里跳动的,一声一声
让他面红耳赤的心跳。
“放、放、放什么心啊!”吴邪急急忙忙把手抽出来,眼睛也不敢看他,四下里漫无目的
的扫视,“快收拾收拾,我们还要抢地方去,晚了人就多了。”
闷油瓶拉住想要出门的他,说,“别着急,吃了饭再去。”
“吃了饭就来不及了。”
闷油瓶笃定道,“来得及。”
吴邪语塞,拿他没办法,只好静下心来等晚饭过后。
果然如吴邪所言,七点多他们赶到烟花大会现场时,那里已经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全是乌
压压的脑袋,连车顶上都站着人。
吴邪懊恼的直摇头,心想只好远远的看几眼了,却见闷油瓶碰一碰他,一指旁边的路口,
闷声道,“走这边。”
“啊?”还没反应过来,闷油瓶已经挤过几个人去,在乱哄哄的环境里吴邪也不好多问,
只好勉力跟上,这个闷油瓶子不知道是不是抢限时特价蔬菜时挤出经验了,没几下就泥鳅一样消
失在人群里,吴邪却堵在里面举步维艰,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办时,一只微凉的手一把抓住了他,闷油瓶沉静的眼睛从人群中看过
来,他说,“抓紧我。”
吴邪下意识的握住那只手,跟着他一路挤过去,一只挤到一栋六层高的建筑物前,闷油瓶一闪身,带着吴邪挤出人群,走到了那栋楼里。
“上去。”他言简意赅的一指上面,吴邪只好跟着他往上爬,直到最高层,再往上走就是
通往天台的铁门了,上面挂着锈迹斑斑的锁。
这种东西怎么拦得住闷油瓶呢,他随手抓过一根铁丝,弯成自己想要的形状,两个奇长的
手指捏着铁丝在锁里随便一扭,铁锁应声而开。
霍的一开门,夜晚的凉风带着爽意吹乱了吴邪的头发,他忍不住深呼吸一口,开怀的笑起
来,“小哥,从这里可以看到烟花,还可以看到水面!”
闷油瓶眼神柔软的望着吴邪,点点头,“下午我就是来找这样一个地方的,现在,你知道了吧。”
那声音低而****,吴邪想起今天自己那打翻了醋坛子一样的举动,现在真想扒出个地缝钻
进去。
他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的往天台上走,天台上没有护栏,他直接就可以耷拉着双腿坐在边
上,吴邪往下看了看,别说,还挺高,下面乌压压的一堆人,他看着看着就有点幸灾乐祸,这要
是掉下去了死得可不止一个半个啊。
闷油瓶走过来坐在他身边,闷闷的说,“别掉下去。”
吴邪摆摆手,满不在乎道,“反正还有你,死不了。”
闷油瓶沉默半响,才道,“掉下去我也救不了。”
吴邪无语的看着他,心说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整一这么自责的口气行吗……
却听他又无比严肃认真的加了一句,“只能跟你一起掉。”
吴邪愣了愣,刚想揣摩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却听身后“砰”的一声闷响,顿时脚下万人欢
腾,鼎沸的欢呼声一下就让他兴奋起来,他回头一看,果然,无数烟花拽着长长的尾巴冲到天
上,在夜幕下同时炸开,璀璨的光芒和着岸上城市琉璃的夜景,倒映在镜面一样平静的江面上,
一上一下,一模一样,宛如两生花。
漫天绚烂,万人景仰。
再也不会有更美的景色了。
这一刻,吴邪由衷的发出赞叹。
烟火美不胜收,却在绝美的绽放之后随即湮灭如灰尘,漫天的光芒灿烂不过一瞬,剩下的
只是洋洋洒洒的粉末,无人问津。
烟花之所以美,大概就是因为不长久吧,因为只有一瞬,所以才惊艳绝伦,所以才倾国倾
城。
就像最好的,永远都是那个得不到的。
就像最眷恋的时光,永远都是生命中最短暂的。
所以你用一生去想念那个人,用余下的漫长而寂寂的岁月,去交换那不过刹那的欢愉时
光。
可是如果你有的选择,你还是会选择遇到那个人,即使他带给你无与伦比的幸福和快乐的
同时,也会带给你数十年的痛入骨髓。
你还是会爱他,哪怕会变成烟火,一瞬的热烈,换一世的寂灭。
你还是会心存感激,灰飞烟灭,还要去亲吻他曾走过的土地。
巨大而绚烂的光芒铺满天空,全部印在吴邪的眼中,他的眸子,亮的如同天上繁星,吴邪
慢慢转身,闷油瓶也在看着烟花,神情依旧平静一如江面,那些天空中绚烂的颜色却好像一点都
没有进到他漆黑的眼睛里,那里依旧沉寂如古井,有着吴邪永远都读不懂的东西。
吴邪此刻心中犹如江河奔流,千万种感情闪过,他却只有一张淡淡微笑的脸,他现在有些
理解闷油瓶了,也许他并不是刻意漠然,只是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反而不知道再用什么情感面对
了。
什么都不合适,那就什么都不要了。
百味陈杂,吴邪只是唤了一声,“小哥。”
张起灵转过头,看着吴邪,后者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他知道,吴邪现在有着比悲伤更深
沉的情绪,那种情绪说不出道不明,但是很难受。
张起灵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那双眼睛璀璨琉璃,澄澈的像雪山上的冰湖,他忽然
举起手来遮住了吴邪的眼睛,好像只要吴邪不再这样看着自己,他的心跳就不会跳的那样快,他
轻声问,“怎么了?你想起了什么?”
吴邪握住那只挡着自己眼睛的手,只是摇头,喉头哽咽着说,“小哥。”
张起灵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在。”
“小哥。”
“我在。”
“好冷。”
张起灵把外套脱下,吴邪却突然身子一倒,侧着枕在了他腿上,张起灵身子一僵,片刻之
后才把外套轻柔的盖在吴邪身上,吴邪没有拒绝,他抓过外套往上一闷,把头也盖了进去。
一片黑暗中,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张起灵的腿上。
烟花大会进入到****,大片金色的烟花雨像帘幕一样出现在空中,数以万计的人们疯狂的
欢呼雀跃,人声阵阵传过来,盖住了闷在衣服里的小小的声音。
张起灵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衣服里的人似乎也没想到下面的人群会突然的喧闹起来,他忸怩了半天,懊恼的一捶张起灵的腿,闷声道,“没什么!”
张起灵微微笑了,他的手顺着衣服的轮廓轻轻抚摸,眼中柔光缱绻,就如同看着一件稀世
珍宝一样望着蜷缩成一团的人,然后像受了蛊惑似的忽然俯下身去,一双冰凉的唇,轻的不能再
轻的吻在鼓起的衣服上,那下面,正是吴邪的唇角。
吴邪感觉到了,他奇怪的问,“小哥,你做了什么吗?”
“没什么。”
那一刻,张起灵愿意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生命、力量、极长的寿命,去交换时间停留在
这一个夜晚。
他麻木许久的心,第一次升起了如此刻骨的渴望,渴望留在吴邪身边,渴望这近两个月的
生活能够持续下去,直到他生命终结,而也是第一次,他觉得这个愿望,也许并不是不能实现
的。
这种膨胀的希望和幸福满溢在他心底,他终于眯起眼睛来笑了,在无人看到的高空,他笑
的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企盼着美好如画的未来。
金色的光芒让天空亮的犹如白昼,鼎沸的人声被夜风吹散在空中,隐隐约约的传上来,听
起来竟似海浪。
璀璨夜空之下,那一个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吻。
他没让他知道。
就像他也没让他知道的,那句淹没在喧嚣中的话。
“哪儿也别去,这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吧。”
吴邪不知道如果当时闷油瓶听到了这句话,他会作何回答。
他跟闷油瓶不一样,他常常会去想如果怎样怎样。
他也会想闷油瓶的答案,他自然不希望听到他说“不”,然而让他自己都意外的,他居然
也不希望他回答“好”。
也许是受烟花影响,吴邪总觉得事情达到美好的顶峰之后,下一秒就是毁灭。
而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比闷油瓶说“好”更加让他幸福的时刻了。
然而结果也证明,他的预感,总是这么精准。
准到他无比的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