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晗见状,立马就明白了,瞥了前面平躺在地上的八贤王一眼,也不再多理睬,笑着下车去帮忙!
又该更换药汤了!
霜月夜的身体吸收了太多太多尸毒,不得不浸泡在药汤中,定时更换药汤才能将尸毒都释放出来!
一路上,都是白尤亲自给更换药汤的,水之太医只调配好送过来!
八贤王躺在地上,只看得到车队没有动静,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虽然他很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行为,和无赖并没有多少区别,但是,他堂堂一个贤王,用这样卑微的方式劝谏,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大义呀!
轿子没有动,至少说明他的办法,触动了白尤石头一样的心!
至少,那小子犹豫了!
等吧,他等他相通了!
八贤王也不再看,望着高耸的拱门,耐性等待。
然而,这一边,水之太医和霜月晗将热滚滚的药汤送到轿子前便都退开了,白尤这才掀起车帘,只见车内只有一个大浴桶,桶缘很高,看不到里头赤luo的人。
白尤分明又瘦了不少,下颌有些胡渣,为这张俊冷的脸凭添了一抹成熟的男人味,即便不远处,八贤王就躺在地上,他的眼却始终抬都没有抬过,静默地沉敛着,默默地将浴桶里的渐渐凉掉的药汤舀出来,然后舀进新的药汤!
每次换药,都要这样一进一出,换掉半桶。
他那养尊处优的双手,不管是左手还是右手都满满的全是冻疮,尤其是右手手背上,龟裂了好几处,滚烫的药汤时不时渐到手背上,便冲了些血水。
然而,他却一点儿都不在意,仿佛这双手就不是他的。
一勺勺小心翼翼舀出,又一勺勺小心翼翼舀进,生怕伤了桶里的人儿。
大冷天的,不一会儿他便满头大汗了!
城门口所有的将士远远地看着,皆是目瞪口呆,谁都无法相信,这个如此静默干活的男人,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白王爷!
终于,换好了药汤,车帘便会放下了!
然而,白尤却换了热水,原本裸露在外头被冷空气冻得通红僵硬的双手,竟直接就伸到热水里去拧帕子。
那热水,哪怕在大冬天里触碰,都觉得烫手呀,如此一冷一热,怎么会不长冻疮呢?
他居然一脸静默,将帕子完全浸湿了,才拧干。
霜月晗远远地看着,无奈地直摇头,打从认识白尤至今,他都不曾想象过会看到今日这一幕。
眼前这个男人,他不是帝王,不是军人,他只有一个身份,丈夫。
不离不弃,一句怨言,一句嫌弃都没有,所有的愤怒,所有的难受,全都缄默在他沉敛的眼中。
他只是一个丈夫,照顾病弱之丑妻。
可是,这“丈夫”二字,足以解释“大丈夫”三字!
霜月晗禁不住喃喃自语,“白尤,你有种,你真有种!”
拧干了帕,白尤便急急到车里去为霜月夜擦拭。
浴桶里,霜月夜一身赤luo的浸泡着,黑漆漆的药汤隐藏了她恐怖的肤色,却掩藏不了她的脸。
水及锁骨处,锁骨之上,是恐怖得如同怪物的脸,哪怕此时胳膊上的尸斑已经退了,丑陋还是令人作呕。
可是,他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一样。
唇畔噙着一抹宠溺的暖笑,躬身下来,温柔地为她擦脸,“来,擦擦,脏兮兮的就不好看了。”
他擦得很认真,帕子是温热的,不会烫着她,也不会冷着她。
他擦过她的额头,眼睛,帕子便凉了,他便又出去浸热水,小心翼翼擦她的鼻子,小嘴,脖颈。
拉起她的手来,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擦得干净,吻了吻她手上的老茧,才舍得放下。
仿佛她是他一件稀世罕见的宝贝,小心翼翼的捧着,奉着。
心肝宝贝,也不过如此吧!
一切都结束之后,他是挥了挥手同霜月晗示意可以走了,至始至终都没有在意八贤王的存在。
他放好车帘,趴着在桶沿上,笑着看她,“女人呀,舒服点了吗?你什么时候醒呀。”
“走吧。”霜月晗拍了拍玄莫的肩,便坐上轿子。
玄莫朝城门那抬了抬下巴,意思是问,那边怎么办?
“你家主子要启程怎么就启程。”霜月晗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水之太医一脸愁眉苦脸看着八贤王连连摇头,叹息,本想上前去说点什么的,往轿子窗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便退下了。
这个时候,还是别招惹主子,别让主子和八贤王正面冲突,要不主子那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怒意,必定又会被挑起的!
到时候,事态只会更严重。
八贤王耐性极好,这其实是他和白尤最严肃的谈判,选择天下,还是选择霜月夜!
打从除夕之夜魔都大乱至今,他就一直再劝了。
如今,也该是白尤做选择的时候了。
然而,一感觉到轿子动了,八贤王立马坐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以为白尤过走过来的,会亲自将他扶起来的,至少会跟他解释点什么的!
可是,白尤连露面都没有,连出声都没有,就要过城门!
眼看,马蹄就要踏过来了,八贤王终于忍不住,急急站起,伸开双臂阻拦,“白尤,你如果再一意孤行,本王放弃监国,本王现在就回里韶山去!”
然而,轿子并没有停,继续往前,眼看就要撞上八贤王了,终于还是八贤王妥协,急急侧身让开。
他却立马上前,攀最大轿子,大声道,“白尤,本王最后说一遍,你如果再往前一步,本王立马回魔都,将一切交换你父皇!”
然而,轿子里,白尤依旧蹲在浴桶旁,下巴抵在桶沿上,看着霜月夜,唇畔噙着暖暖的笑意,可偏偏,这暖笑中看,他说出了狠绝之话,“八贤王,你可以回去了。”
他要干什么,八贤王还看不透,留着何用?
这话一出,八贤王就想被天雷劈了一样,目瞪口呆,浑身僵硬,而轿子缓缓行驶过城门后,便陡然加速,直蹦阿克巴楚!
还有,三日……
轿子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夕阳西下的方向。
然而,此时,有个家伙,正苦思冥想着如何才能过这边关,赶上祭沙大典!
并非战乱时期,西垂边关本就是通行的,城门从早开到晚,因为八贤王的到来,而关闭!
如今,八贤王还未走,也不知道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秩序才会恢复正常呢!
百里尾生混迹在不远处滞留的人群里,摩挲着下颌,远远地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就走,一路来到一家偏僻的小药馆。
他一身宽博的白衫,戴着高而正的巾帽,背着个竹编的书箱,高雅而富有书卷气,眉目清俊,五官长得也不算非常的出众,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出尘之俊,令人不自觉想起莲花绽放的瞬间。
他胳膊上总是挂着笑容,像个迂腐却心善的笨书生。
“咚咚咚”三声暗号,侍从便来开门,“主子,有密函。”
百里尾生一见那全黑色没有一点儿笔迹的信函,眸光微一冽,只接过也没有打开,便进门去了。
魔卫犹豫了片刻,似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很快便悄无声息隐身而去。
药馆里空无一人,只见屋内躺着一个身材颀长清瘦的男子,他侧着身体,背对大门,看不到他的脸!
可是,这莹白衣银发,认识的人都知道,这必是凤离!
百里尾生小心翼翼端要滚烫滚烫的药,搁着在床榻,语重心长劝道,“公子,把这药喝了吧,不喝要你的伤好不了,你的伤好不了,你就得一直跟着你,出了城门就是沙漠了,九重天那种鬼地方,小生真不想去呀!”
凤离一动不动,也没有回答,可是,即便是侧着身体,都可以看到他胸膛正剧烈起伏着,呼吸非常不稳定!
百里尾生等了许久,明明就是个年轻的小生,却像个年长的老生一样,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继续语重心长道,“这位公子,就算我求你了,你把药喝了吧,古人曰,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就算你遇到再天大的事,你都不能自暴自弃不是?”
他说着,端起茶喝了几口,继续又道,“公子呀,要不你跟我说说你到底遇上什么事,让你如此沮丧,连命都不要了呀!”
终于,这话音一落,凤离开了口,几乎每一个字都是恨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百里尾生,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放了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然而,面对如此严肃的警告,百里尾生却依旧非常淡定,叹息道,“轩辕公子,我一定要理解我的苦衷呀,如果我现在解开你的穴道,万一你又想不开,又要跳海,那我岂不是白白救你了,正所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我一定会帮你到底的!”
凤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暴跳如雷过,若非被封住了全身大大小小几十处穴道,怕此时早就转过身一脚把百里尾生踹飞到西天去了!
“你听好了,我没有轻声,也没有跳海,我要赶去九重天!放开我!”凤离怒吼,牵动了一身的伤口,若非穴道都被封住,估计又会旧伤复发。
然而,百里尾生却非常认真地掏了掏耳朵,十分有耐性地说道,“哎呀,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你乖乖把这碗药喝了,把身体养好了,我一定放了你,九重天那地方,我还不想去呢!”
十日前,他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在海边的屋子里,被这家伙救了!
这家伙说是在海滩上偶遇了他,天晓得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整整十日,百里尾生每天都送药,每天都劝他,劝的都是同一件事,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能轻声,不能随随便便就想不开!
这十日,他再能忍,脾气再好,都受够了!(首发:)
终于,凤离沉默了,百里尾生眸子骨碌转了转,又浮出和善的笑容,亲自将凤离掰过来,药喂到他嘴边,“你也不用太感激我,我这人嘛,就是见不得人动不动就寻死,正所谓身体……”
又来!
“够了。”凤离冷冷打断,“百里尾生,你也是鲛人。”
这话一出,百里尾生端药的手微微一僵,却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夸张地蹙起眉头,“你说什么?”
“鲛人,你也是鲛人,所以在琴瑟海谷里你不死,所以你能在深海里救了我。”凤离冷冷道。
百里尾生长大了嘴巴,好震惊。
凤离眸中掠过一抹阴鸷,继续道,“你不仅仅是鲛人,你还不属于楼玉鲛族,你也是孤山遗迹的守护者,你守护的……是尧舜岛吧!”
话音一落,百里尾生便立马合上了嘴巴,连忙放下药,一手摩挲着下颌,一手往凤离手腕上探去,认真把脉。
凤离正又要说,百里尾生却突然一脸严肃起来,示意他闭嘴,“轩辕公子,你不仅仅重伤在身,你还重病缠身,你即便每日服药,寿命也不过三十岁,最麻烦的是……”
凤离微惊,他这病,除了当年被师父看出来了,就再没有人把脉把得出来!
他一直服用的药,也是依照师父留下的药方配置出来的!
这件事,除了母皇和皇妹,还有几个老大臣知道,其他人并不知晓呀!
没想到百里尾生年纪轻轻,医术竟如此了得!
见百里尾生迟疑了,凤离连忙问,“最麻烦的是什么?”
百里尾生看了他一眼,又把了把脉,这才语重心长道,“唉……最麻烦的是你在海里泡太久了,邪寒侵脑,这脑子有点混乱呀!”
这话一出,凤离惨白的脸立马黑了,而百里尾生却依旧眉头紧锁,“小生我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是叫道理叫礼教叫规矩的斯文人,怎么就被你看成野蛮的鲛人了呢?”
他说着,也不理睬凤离怒得猩红的双眸,端着药起身,自言自语道,“不成不成,还得换一帖药。”
“百里尾生,你回来!”
凤离一吼,便距离咳嗽起来,然而,百里尾生只当没听到,一脸若有所思的出门,可一道门外,立马就随手将药碗丟一旁,他掏出刚刚收到的黑色信函,没有打开就盯着看,喃喃自语,“养成了呀,可爷爷我没空回去呀?”
九重天果然是沙漠之国,若非有专人引路,估计霜月晗再天大的认路本事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抵达阿克巴楚城吧!
这座,位于鸣沙山脚下的绿洲,这座沙漠中的明珠!
今日天气极好,在城门口仰头便可看到鸣沙山整个山体,可惜,白尤一行人都无人有心情去关注这座神山!
谁都知道,白尤已经不再是冲着鸣沙山的祭沙而来了,而就是冲着耶律辰毅和颜莹白而来!
轿子缓缓止步,阿克巴楚的南城门大开,两列魔卫整整齐齐的站着,从门里排到门外半里出外,好个热情的迎客之态,然而,在众人看来,这却另一种摆驾之姿!
耶律辰毅就站在大门中央,一身九重天国风格盛装,宽大的黑袍,黑头巾,一身的黑,没有任何佩饰,衬得俊漠的脸越发神秘!
白尤下马,眸光冷敛,就连看都没有看周遭一样,径直朝耶律辰毅走去!
见他下车,耶律辰毅也迎了出来。
两人相对而走,皆是面无表情,皆是沉默,相较于耶律辰毅的宽大衣袍,君北的黑衣劲装更衬得身材精炼颀长,他一步一步缓缓而行,却无形中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力感。
虽然封王不如太子地位来得高,可是偏偏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白尤在气场上一下子就将耶律辰毅压了下去!
奉父皇命欢迎魔界白王,请!”耶律辰毅这话,就像例行公事一样,说完,便转身要引路!
白尤在魔界的身份,相当于是一国之君,九重天要迎他,自是要同等身份的人来迎,可毕竟白尤还未登位,所以太子代君王来迎,太子亲自来引路,足表九重天魔尊诚意。
说上一句话就走,这绝对附和耶律辰毅缄默自闭的性子,如果是以前,白尤不会多计较,然而现在……
白尤缓缓弯腰握起了一手细沙,笑道,“九重天的沙果然同东海岸的沙不一样呀。”
他说着,便缓缓送了手,细沙立马沿着他的手缓缓流下,可此时并无风,眼力好如霜月晗者却惊见这流下的细沙,竟一粒一粒凌厉朝耶律辰毅飙过去!
霜月晗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白尤的武功在短短的时间里又精进了那么多!
耶律辰毅分明也察觉到了,几个侧身躲过,动作十分自然,如果不是看到了白尤飙过去的沙子,绝对看不出他是刻意躲避!
在场的,也就霜月晗看得清楚吧,他看着耶律辰毅,眼底掠过一抹恨意,更是确定除夕夜的黑衣人是这家伙了!
好厉害的察觉力!
然而,他躲,白尤并没有改变任何动作,手中缓缓流下的沙子却像是长了眼睛,竟然追耶律辰毅而去!
这可完全得依靠内功控制的呀,东西越小便越难控制,而白尤竟可以精准到一粒细小的沙子!
不仅仅如此,这沙子很快就朝耶律辰毅不同方向镖去,沙子虽小,速度一快,那杀伤力可不容小视,何况,天晓得白尤赋在沙子上的力量又有多少呢!
几个方向一起攻击,耶律辰毅终于无法再从容躲避了,他猛地一个后仰,白尤唇畔勾起一抹阴鸷,竟陡然握手,然而,在他再张开手的时候,沙子已经尽数碎成粉。
这一回,就连霜月晗都没有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只见耶律辰毅猛地直起身体,双膝似乎被什么击中了,冷不丁就跪了下去,而白尤在他身旁,仿佛什么时候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淡淡道,“九重天太子前面带路便可,这大礼就免了,”
这话一出,白尤身后一干人等恨不得当场就拍手叫好!
这就是白尤,这就是白王爷!还有过人家大门你,就把人家的太子爷打跪的地上,这不是***裸的警告,而是***裸的挑衅呀!
耶律辰毅,你可把这份挑衅收下了?
周遭九重天的魔卫一个个全都看傻了眼,全都低下头不敢多看,全都没看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太子殿下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给魔界白王下跪了!
远处屋顶上,颜莹白趴在屋顶上,可以说打从白尤下轿子后,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
方才的打斗,她全都看在眼中,看得她心花怒汉,她没想到白尤的武功会有如此精进,除夕之夜,他的武功可同耶律辰毅和她都不相上下呀!
而在霜月夜失踪的这段时间,他还一直都在练武!
果然是个男人,她更喜欢了!
想着有朝一日将他征服,让他跪倒在自己裙下求娶,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呀!
思及此,颜莹白胳膊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了,虽然不舍,她却毅然蒙上面纱隐身而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大门口,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也无人敢上前扶。
然而,耶律辰毅毕竟是耶律辰毅,一个明明满腹心机的男人,却缄默了数年的男人,忍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白尤的话,他听到了,却当没听到,缓缓站了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没有回答,也没有寻借口给自己台阶下,而是朝白尤打了个请的手势,“白王爷请,怎么不见白王妃同行?”
他还敢问!
霜月夜当然来了,只是,拜耶律辰毅所赐,至今尸毒都驱散了,却还不醒。
霜月晗和玄莫戛然止步!
谁知白尤却折回了两步,亲自牵了霜月夜轿子的马,大步埋入阿克巴楚的南大门,只淡淡说了三个字,“她没来。”
耶律辰毅看了大轿子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也没有多问跟了进去。
白尤此行,就两辆轿子,一辆玄莫驾车,一辆白尤亲自牵马。
阿克巴楚不同于别的魔都,阿克巴楚本身就是皇城,相当于一入南大门就入了皇家地盘,也就没有什么使臣大院了。
白尤被安排在东华宫,同西凉迎亲使臣所住的西华宫一东一西,遥遥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