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即使那些嘴巴很紧的女人也很少能免俗,比如祁可玉。简越知道母亲有心机,观察能力也不差,不过简月是他心中的脆弱,总是潜意识地逃避一些不能深究的东西,比如林弋楠所说的“备胎”。这次也不例外,母亲不回答,他也不想细问。
儿子似乎准备岔开话题,祁可玉迅速继续:“去年八月,简郁骏来岩田,估计是半暗访镇北工业区半旅游,老婆女儿都跟着,在玉雪饭店吃的饭。他以为我不认识他,装了很久。你小时候确实很有眼光,他丫头越大越标致,气质很好,可是……”
简越没好气地说:“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我又不是情窦未开的小男孩,有什么好撒谎的。如果你想说,就痛痛快快地说。”
祁可玉严肃道:“行,我就当你没见过,高胜也说你没见过。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判断,简郁骏的丫头去年八月就不是处了。太随便了,才十五岁就乱来。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简越慢悠悠地说:“简郁骏把女儿当一张好牌来打,又只有一个女儿,对其呵护有加,是不可能让她乱来的。现在的生活条件和环境非以前可比,很容易看走眼。老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我爸矛盾的根源是你新婚之夜没有落红,而不是你们完全没有感情。”
“咳咳咳咳……”正在喝茶的祁可玉被呛住,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嗔道:“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还是跟你妈说,忤逆不孝!”
简越笑道:“不要乱用成语啊,你要怪应该怪你年轻时活泼好动的性格和教你功夫的半吊子师父。”
祁可玉语塞,简越缓缓继续:“虽然你和我爸是因为误会才分开的,但我个人认为,即使没有误会,你们性格严重不合,迟早也会分开,敏洋爸爸才是适合你的另一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不能老是用我爸去挤兑他,激励他,这样容易出现婚姻危机。你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我没有快乐的童年,希望阿雪和阿吉能有。”
祁可玉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我吃饭时在跟你相关的话题上撒谎,你现在应该不会坐在这里,对不?”
简越淡淡地说:“我长大了,可以有自己的家,用不着奢求别人的怜悯。亲情有就珍惜,没有也不需要遗憾。忘了跟你说,我94年就在德国找了一个新家,养父母待我很好。我能在这么小的年纪成就如此大的一番事业,起码有一半的功劳要算在他们身上。”
冷场了一阵,祁可玉说:“那你为吉洛镇出钱出力,主要目的是为了赚钱,对不?”
“对!”简越很干脆:“我没有那么多无聊的情绪,也不需要有。这次回来,如果能找到一些值得珍惜的东西,就推广吉洛模式。如果找不到,别人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以赚钱优先。简而言之,屁股决定脑袋。”
祁可玉如释重负,笑道:“幸好你老娘赌赢了,跑掉的儿子又回来了。你放心,我不是你伯父,不会神经兮兮地扯你后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读书少,不知道谁对谁错,也不想弄清楚,只知道你是我生的,只要你没做缺德的事,我就应该向着你。”
简越很无语,拿起手机打给宋高胜,然后问起母亲开饭店的原因。祁可玉说:“我最开始想的不是开饭店,而是美容院,只是现在美容院名声不好,你敏洋爸爸坚决反对,岩田又不够富裕,所以开饭店了。玉雪饭店的‘雪’指的不是阿雪,而是你祝蓉雪阿姨,现在玉雪饭店主要是她在管。”
“那你做什么呢?”
祁可玉说:“周边慢慢有钱了,岩田也逐步富裕了,我在筹备美容院。放心,你老娘又不是傻瓜,不会倔强发作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唉,就是便宜了你爸,心里有些不舒服。”
简越被打败了,刚好GL8到了,挥手告别,上车直奔吉洛镇。海韵集团总部虽在澄溪,但主力工厂都在一河之隔的文青县吉洛镇。严格来说,吉洛工业区应该叫吉洛生态工业园,最开始只是文青县弄的实验品。
吉洛镇是骆晓韵父亲骆志权的老家,在文青县各乡镇中谈不上穷,也谈不上富,属于中等,不过山清水秀。骆志权想替家乡做点事,又不想良好的环境毁于一旦,毕竟五金是污染很大的行业。98年7月,MUZE完成了EIP即生态工业园的研发。骆志权去德国旅游的时候看到了宣传资料,立刻动了心思,回国后找到文青县政府,动整整西整整,终于说服县里同意建设吉洛生态工业园。不过MUZE之前从没建过以五金行业为主的EIP,文青县财政愿意出的钱又少,吉洛EIP一直拖到99年5月才开建。
初期艰难,优立得环境的技术力量不足,又是大集体里的小不点,MUZE必须优先保证欧洲,吉洛EIP项目一拖再拖,进展缓慢。
2000年1月,优立得环境得到一批高手加盟,又接了波兰和乌克兰的大订单,齐整满员,具有示范意义的吉洛EIP成为战略项目,建设速度剧增。6月基本完工,生意兴隆的海韵集团成为第一家入园的企业,一口气投了两个亿。有人带头,迁入吉洛工业园的五金生产企业络绎不绝,将剩下的位置迅速瓜分完毕。除税费优惠和技术支持外,吸引老板们的主要是高标准的配套设施,其中包括大型电镀厂、热处理厂、工业垃圾处理厂和综合水处理厂,尤其是电镀厂和热处理厂。
电镀和热处理是五金行业不可或缺的基础,吉洛电镀厂和热处理厂规模大,设备先进,技术力量雄厚,入园企业受益匪浅,其他地区的工厂也经常慕名前来。吉洛工业园一年便实现了自循环,给文青县贡献了大笔的财政收入。吉洛镇也迅速繁荣起来,服务业蒸蒸日上,房价比相邻的岩田高出40%,供不应求。
“文青县和市里现在斗得厉害。”宋高胜说:“市里想撤销文青县,成立文青区,但文青县上下坚决不同意。”
简越一下子来了兴趣:“讲讲。”
宋高胜说:“细节我不是很清楚,不过阿成肯定知道,因为他被市里约谈过,文青县几乎所有的中大型企业老板都被市里约谈过。县里抵触收编的情绪严重,市里认为根子在钱上,准备玩曲线救国和各个击破,先抽空文青县的底气。”
简越嗤笑一声,“如果不是文青县发展得不错,市里领导压根就不会动这个念头,说白了就是想摘桃子,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们打澄溪的主意!”
宋高胜笑道:“这个你就想错了,据在省里和京里工作的澄溪人讲,市里实际上想将澄溪一并收编了,只是澄溪也反对,中间又隔着文青,阻力太大,所以市里决定等等,先搞定文青。小越,你驱狼咬虎的策略卓有成效,只要文青能抗住,澄溪就不会被收编。”
简越叹道:“你这些年的进步没有我想的那么大,我月底去美国,你跟我一起去吧,进修一下。”
宋高胜一呆,“那金桐和平寺怎么办?”
简越笑道:“你居然真把自己当特务头了,放心,会有专人处理的。磨刀不误砍柴工,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不然以后位置不稳。”
宋高胜傻笑,想了想,“我可以把阿寒带过去吗?她大学已经毕业了。我们在一起五年,长辈说可以结婚了。”
简越沉吟片刻,“不能拖太久,拖长了容易出问题,得不偿失。这样吧——你们把结婚证领了,然后一起过去。”
宋高胜大喜,连声道谢。简越哑然失笑,“你啊,总把我当老虎。宗观呢,总把我当小白兔。”
宋高胜觍着脸笑道:“我跟宗观性格不同,体会当然不同。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居然会去俄罗斯。嗯,他是傻大胆。”
简越忍俊不禁,这哥俩真有意思,明明是朋友,偏要互相诋毁。懒得继续,问起海韵集团和澄溪尤家的近况。宋高胜知道事关重大,没有插科打诨,边开便说,事无巨细。
简越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两位白人保镖更是一声不吭,竖起耳朵听着。来之前,他们就知道海韵集团本质上是小老板的嫡系,尤海成是亲信中的亲信,以后少不了要打交道。
岩田和吉洛是邻居,镇区相距只有八公里,双向六车道,中午的路况非常好,即便宋高胜刻意降低车速,GL8仍只花了12分钟便到了海韵贸易办公楼。简越再三交代不要迎接,尤海成和骆晓韵也没见外,在董事长办公室候着。
一阵寒暄之后,宋高胜、迪克斯和克鲁伊斯在秘书的带领下去贵宾休息厅休息。门刚关上,小会议室里走出一个人。简越转头一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以游泳式短发短须儒雅知识分子形象示人的邹浩轩理着光头,脸上伤痕累累,高挺的鼻梁有些变形,似乎被人海扁了一顿。
“你真是个灾星!”邹浩轩先开口了:“你想见大螃蟹,他中枪了;你想见我,我被人砍了。”
简越立刻反驳:“你这是车祸好不,我叫你不要在驾驶台上放太多的东西,你不听。你这种开车习惯,迟早会出车祸,活该!”
听众都笑,邹浩轩摸摸脑袋,叹道:“幸好零件没少,不然代价太高了。”
“紫青说要和你离婚,天天对着一个丑八怪严重影响情绪。”骆晓韵说。
邹浩轩笑道:“你还好意思挤兑我,瞧你,老成什么样了,你和海成走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他妈。”
“呸呸!”骆晓韵愠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再怎么老也不会比她还老。”
邹浩轩无动于衷,“你们走在一起比比看!”
骆晓韵语塞,随即嘀咕道:“一个老太婆,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隔三差五做美容,图惹人笑话!”
“你怎么说话的?”尤海成有些不悦:“她再怎么说也是我妈,有你这样说婆婆的吗!她今年才51,怎么变成老太婆了?”
骆晓韵毫不示弱:“她大孙子都五岁了,不是老太婆是什么?你走到街上瞧瞧,有几个像她这样的?哼,钱来得容易,花着不心疼。我累死累活,都是因为你管不住家里人。瞧瞧你弟弟,整天游手好闲。妹妹更搞笑,在娘家吃,娘家住。亏你还是个大老爷们,居然整天要老婆做恶人!”
尤海成大口地喘着粗气,骆晓韵仿佛没看到,自顾自地继续:“就算是小越,也有老娘向着。你倒好,老爹胳膊肘往外拐,老娘往外拐……”
“算了算了,”邹浩轩赶忙打圆场:“晓韵啊,家事以后再讲,小越的时间很紧。”
骆晓韵厉声道:“我知道他时间很紧,可这不是纯粹的家事,他也有责任。我不是余维家和柯丽云,对做富豪不感兴趣!”
晓韵同志今天火气很大,不过说的是事实,简越没有介意:“海成,你家怎么会乱成这样?”
尤海成沉默一阵,苦涩道:“我不是亲生的。”
听众都惊呆了,包括简越。前世尤海成从未说过身世,与父母关系也不错,加上像父亲尤丰果,从没有人怀疑是养子。
“不可能!”骆晓韵说:“你看你爸,你眉毛、鼻子、脸型,都像他。就算不是你妈亲生的,也是你爸亲生的,现在不是糊弄人的时候!”
尤海成苦笑:“真不是,如果你看到我亲生父亲,会发现我更像他,某些方面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从小到大,我爸妈一直把我当亲生子女看待,从没说过我是抱养的,甚至连我弟弟妹妹都不知道。就算到现在,尤家绝大部分人仍以为我是我爸妈婚前生的。”
骆晓韵张口结舌,简越接上:“你生父是什么时候找你的?”
尤海成说:“97年8月,海韵集团成立,有记者采访,我上了电视和报纸。阳历98年1月16号,我从县里参加会议回来,一个跟我长得有些像的人堵住我,自称姓苗,文青县高梅乡人,是我亲哥,说我在两个月的时候被人抱走了,家人苦寻未果,去年8月看到报纸,又多方查证,才过来相认。”
“还有呢?”邹浩轩问。
尤海成说:“年代久远,自称我哥的人也说不清楚。我没当回事,认为是有人故意套近乎,毕竟当时我有过亿的资产,是句江小有名气的富豪。回家吃饭的时候随口跟我妈提起,谁知我妈居然说——你的确不是我们亲生的,不过我们在飞霞岛捡到你的时候,等了一天,没人过来找。装你的是个小篮子,里面什么文件都没有,我们觉得有四个月左右,而不是两个月。我跟你爸说,嘿,这个孩子跟你好像啊,要不我们抱回去养着?就这样你到了澄溪。尤家有些排外,我们怕村里歧视你,故意含糊其词。苗家抛弃你的原因十有八九是认为你有先天性心脏病,菩萨保佑,你长大后什么事都没有,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苗家那边怎么说?”骆晓韵问。
尤海成说:“苗家一口咬定我是被人抱走的,小时候根本没有先天性心脏病,我爸妈肯收养我是因为生不出孩子。他们做了很多功课,我妈婚后的头两年确实没怀孕,第四年才生了我妹妹。”
“可是这跟你家里一团糟没有直接关联。”简越说。
尤海成叹道:“苗家不肯放弃,亲子鉴定表明,我确实是他们家的孩子。我爸妈从没想过现在会出这么多事,没有留证据,再说70年代落后,又乱糟糟的,想留证据都很困难。两边现在是拉锯战,一边说我是被偷走的,尤家可能就是偷孩子的人;另一边说我是弃婴,苗家无耻。一边是生恩,一边是养恩,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简越略一皱眉,“你真是没事找事,晓韵说你没有魄力,现在看来是真的,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跟骆家有关,对不?”
尤海成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骆晓韵很不耐烦:“我爸可没你这么磨叽,句江这么多有钱人,就你活得最累。你都是做爸爸的人了,认不认、给不给钱都是你的一句话,以后不要老拿我当挡箭牌,容易让人认为没担当,有时候我真觉得我是你的保姆。”
尤海成做了个鬼脸,“你本来就是我的保姆,小越,海韵集团以后怎么办?”
简越说:“海韵集团我要控股51%,剩下的你们和管理层、主力工程师分,齐悦电器我给你们10%,算是补偿。你和晓韵的性格做不了头,勉强为之会很累。”
尤海成如释重负,笑道:“我一直等你这句话,替你扛了这么多年的大旗,累得慌。行,我听你安排。”
简越蹙眉道:“我怎么觉得你跟我老娘某些方面很像,估计你们来往密切。”
听众都笑,骆晓韵说:“被你猜对了,阿成和你妈关系很好,经常去玉雪饭店吃饭。你和浩轩好久不见,先聊聊。如果你们觉得不安全,可以出去走走。”
“一起下去吧。”邹浩轩说:“这间办公室我真没什么信心,小越回来肯定有人知道。”
“行!”骆晓韵很干脆,领头向外走。四人在停车场分开,尤海成夫妻去工业园拿资料,邹浩轩则开着一辆皇冠带简越出去兜风,最终目的地是通捷物流吉洛分拨中心。
走了一阵,简越发现方向不对,很纳闷:“我们去哪?”
邹浩轩说:“我在吉洛的公寓,里面有一些你马上用得到的玩意,现在的海韵集团没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尤海成和骆晓韵真正烦的不是苗家、尤家和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