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伯伯,您今天准备了什么新花样来吓唬我?”
金布赫举着的手僵在半空,气呼呼地说:“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有那么差吗?”
简越说:“您吓唬我可不止一次了,我算算啊,至少三次。如果不是我神经坚强,肯定要被您吓坏了。”
金布赫没好气地说:“我才被你吓坏了!我刚调任句江教育局局长,以后少给我惹麻烦,——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简越笑道:“我需要什么反应——您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在教育部门工作,后来才去的外交部,现在外交工作难做,重新回到教育部门很正常。副厅在京城是不起眼的小官,您已习惯山高皇帝远的生活,肯定不愿呆在京城。去地方,您的选择不多,最熟悉的是长乐,其次是琴岛,第三是句江。长乐教育局长背景比较硬,不好取而代之,琴岛那边有与您不对付的人,因此您只好来句江了。不是对症下药,我这种级别的小角色,还轮不到七位老大关心,再说欺下瞒上不是说说。”
金布赫悻悻然,“小小年纪一肚子的坏水,话里有话。”
伍冠威接上:“小越,海韵职院基础学部的事我跟海成和汇轩都说过,他们没跟你说吗?”
简越正色道:“伍老师,这种大事,您应该直接跟我说,而不是通过第三方。你们也不应该擅自更改我设定的框架,现在好了,又多了一个山头。我们是企业,必须得自己养自己,山头越多,管理难度越大,内部沟通越困难。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伍冠威嗫嗫嚅嚅,金布赫解围:“我认为伍老师没做错,云越集团也是这么做的,效果很好。”
简越说:“平寺在山区,云越集团是以制造业为主的企业,与这边不具有可比性,再说云越集团也没弄中小学和幼儿园。伍老师,如果您想继续做教育产业,该拿的钱我会按协议如数给您。如果决定留下,以后就不能随意做事了。”
伍冠威沉默一阵,叹道:“我还是独立吧,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代沟。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伍冠威说:“海韵集团净资产约45亿,我这些年比较守规矩,你挑不出多少刺。依照协议,我可以拿两亿7000万左右。即便你将海韵中小学和幼儿园转给我,也至少还要出两亿。你现在资金紧张,什么时候能给我?”
简越诡异一笑,“谁说我资金紧张——小天使和小纳粹没钱,不代表小恶魔没钱,更不代表小财迷没钱。”
“少来!”金布赫立刻顶上:“我们精心调查过,你在国外的资产,包括伽云投资通过离岸公司转给SCI的10亿美元在内,总共只有16亿美元,可动用的约13亿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07亿。立宇控股的持股不能动,与死钱无异。你和范立宇分家后,立宇集团净资产约710亿人民币。你想维持34%的控股权,至少要出210亿。立宇集团、海韵集团和齐悦集团的善后支出也不是个小数目,如果你严格按照约定办,至少要出80亿人民币。通捷物流方面,你至少要掏10~20亿用于发展和稳定员工队伍。综合测算下来,你的资金缺口近200亿人民币。中国不是欧洲,即便你在控股模式上做文章,如果不想引发连锁反应,最少也差170亿。”
简越惊讶道:“真没想到何福超跟您有关系,而且不浅。——要不我们去会议室谈吧?”
金布赫摆摆手,“不用,冠威是信得过的人。”
简越转头盯着伍冠威上下打量,笑道:“您拉关系的能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伍冠威微笑回应:“我是老师出身,圈子主要在教育界和文化界,不需要刻意拉关系就可以认识金家。”
简越撇撇嘴,调转目光,“金伯伯,您继续。”
金布赫笑眯眯地说:“我们家虽主要在清水衙门工作,但很铁的关系不少,我跟福超一起喝酒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小简同志啊,德国人也不是善茬吧——别人不知道你为什么将SCI的钱划归UBK,我知道,因为协议条款严密,你转回来的难度极高,与其绞尽脑汁,不如卖个乖,以后好做生意。你识趣,柏林也爽快,不但取消了你的案底,而且将你划入特殊关系户的行列。你年轻,不需要在乎一时的得失,双方皆大欢喜。”
简越竖起大拇指,赞道:“果然是世家,消息之灵通和眼界之开阔远非暴发户可比。”
金布赫洋洋得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起来我得感谢你,如果不是盯着你,我就成不了家里最有钱的人,而且是清清白白的钱。我那道貌岸然的大哥现在经常有意无意地讨好我,旁敲侧击地打听投资的秘诀,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听众神色古怪,果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即便世家也是如此。伍冠威咳嗽一声,“那您到句江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呢?”
金布赫说:“立宇集团从99年开始就有些乱,品牌的美誉度大幅下降,目前仅有在澄溪的子公司澄宇农业能确保生产的是有机食品,不过产量严重不足,只勉强够本地所需。我综合各种渠道得来的信息判断,这种情况短期内无法扭转,调到句江难度最小,于是申请调到这边工作。我是认真的,没开玩笑。”
简越有些晕,“您不是有特供食品可以吃吗?”
“特供?”金布赫嗤笑一声,“哄某些人开心而已,大部分是假的。真的产量不高,大领导那么多,鬼知道分到我手上的是什么东西,我又不是农业专家。少转移话题,资金缺口你准备怎么解决?”
简越轻笑:“您忘了立宇集团不是正常途径上市的,不能套用常规的计算方法。我和范立宇分家后,立宇控股旗下又只剩全资子公司。它虽以控股公司为名,实际应该叫立宇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所谓的立宇集团由立宇实业、立宇投资、平宇投资等三个部分组成,宇丽投资及关联势力从没有控制过立宇投资,换句话说,这家公司从94年7月成立到现在,一直是相对独立的。”
金布赫愣了愣,“平宇投资呢?”
简越傲然道:“论借鸡生蛋的本事,老简和范立宇只配给我提鞋。平寺立宇酒店和立宇集团总部所在的500亩地,是我92年4月买的,范立宇只是经手人。我当时只花了500万,平均一万一亩,而且通过合法手续转成了商业用地。同样的地段现在要120万一亩,还买不到。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土地在中国永远是最宝贵的财富,92年初平寺已聚集起相当的人气,科技农业蒸蒸日上,就算云越集团93年垮掉,我也不会亏本。”
金布赫舔舔嘴唇,“还有呢?”
简越说:“97年3月立宇控股复牌后,宇丽投资掏两个亿买下了500亩中的260亩。我利用这笔钱成立了平宇投资,作为立宇生态酒店、立宇旅游和澄宇农业的控股公司。不是软控制,因为平宇投资成立时我已满户口上的16周岁,自己养自己……”
“你今年6月之前一直是你伯父在养着。”金布赫插嘴。
简越笑笑道:“92年立宇酒店成立后,平寺有几个不知道我在自己养自己?我要抚养费只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下罢了,社会上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还少吗!立宇控股就是例证,上市前,旗下均为全资子公司。”
金布赫有些不悦:“你不要老是绵里藏针好不,我又没得罪你。”
简越哑然失笑,“我没有绵里藏针,只是很惊讶你们为什么那么迟钝,这些都是很简单的技巧。”
金布赫立刻回归正题:“平宇投资很小,总资产不到20亿。”
简越笑道:“您在经济学和管理学方面的修养有待提高,没错,平宇投资是很小,与立宇实业和立宇投资相比是个小不点,但它旗下全是高技术含量的优质企业,背靠立宇集团,可以将财务杠杆放得很大。只要立宇实业不倒,平宇投资就没有明显的财务风险……”
金布赫喝道:“少用专业名词来糊弄我,说简单些。”
“行!”简越很爽快:“既然我是平宇投资、海韵集团和齐悦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如果想兑现承诺,就不能再控股立宇实业,否则就是既当裁判又做运动员。换句话说,立宇实业将成为一个公共平台,股份按贡献分配,投票权均等。我现在持有4%的股份,只需要再增持5%,最多30亿人民币。立宇投资是立宇实业的辅助企业,通捷物流是立宇实业的合作伙伴,立宇实业调整完成后,我不仅不需要花钱,还能从出让的立宇投资和通捷物流股份中获得20亿人民币左右的收入。海韵集团和齐悦集团虽伤筋动骨,但自愈不成问题,不需要花钱。四个集团的善后支出,就是我需要付给宇丽投资的40亿人民币,仅此而已。综合测算下来,我只需要再出50亿人民币就能将整个体系理顺,而不是何福涛测算的280亿。这笔钱,我准备让平宇投资、齐悦投资、海韵投资和志桐投资贷款,四家投资公司的信誉都好,贷款是小菜一碟。”
金布赫怒道:“你太过分了,竟然一分钱都不想出,典型的空手套白狼!”
简越一脸的无语,“老大,贷款是要还的!”
金布赫立刻转移话题:“你前面说——小天使和小纳粹没钱,不代表小恶魔没钱,更不代表小财迷没钱,是怎么回事?”
简越似笑非笑:“我会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之上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地球上糊里糊涂的低能儿和容易被煽动的偏激者到处都是。我出身社会底层,如果没了爪牙,就是普通商人,一旦有什么大人物想要我的命,将无还手之力。养爪牙需要钱,必须留够秘密资金。我的脑子没有进水,知道这笔钱必须藏得好好的,不能被人查出来。一旦浮出水面,所谓的复仇基金就会成为上流社会口中的笑柄。我一直记得那句话——太过聪明易早夭!”
“你啊,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我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至少国内的大佬没人想干掉你。”
“没人?”简越森然道:“我到旧金山的第一天就差点出事了,如果不是杀手有顾忌,临阵退缩,您十有八九就看不到我了。”
金布赫大吃一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越说:“庞文社在美国惹了点麻烦,有人想干掉他。因为他的枪法极好,功夫不错,寻常人等无法得手。对方出重金请了北美黑社会的一个顶级杀手袁家辰,圈子里叫袁叔,本名未知,也有可能不姓袁。刚好康谢要去旧金山,庞文社受伤了,袁家辰于是跟着一个叫盛林翰的华人……”
金布赫失声道:“盛林翰?”
简越很惊讶:“您认识他?”
金布赫将模样描述了一遍,简越说:“就是他,差点做了炮灰。有势力安排了一场遭遇战,准备一箭三雕——先干掉庞文社和他老婆,顺手干掉我,然后特工冲进去杀掉袁家辰和盛林翰,留下康谢和魏荣霖当证人,再清理黑社会组织。安排的人不知道袁家辰认识我,于是如意算盘落空。如果袁家辰不认识我,不管他是否得手,盛林翰幸存的可能性都很小。”
“MLGBD!”金布赫勃然大怒,“居然将主意打到我们金家头上来了,林翰一向安分,从没做过非常出格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简越安慰道:“您息息火,事情没这么简单。配合的国内势力也被人算计了,他们并不知道盛林翰跟金家有关系。”
金布赫叹道:“你的消息虽灵通,但不知道来龙去脉,也低估了盛林翰的分量。兵荒马乱的时候,糊涂账很多。也许你知道,盛林翰的老婆唐雪莉是经贸委吴副主任的远房亲戚;你不知道的是,盛林翰是开国少将方选勇将军的亲外孙。方家第三代成器的寥寥,虽然盛林翰因为长辈恩怨不认方家,但方家对他还是非常看重。长话短说,盛林翰去加拿大留学并定居是我大哥金倍贤促成的。方将军现在还活着,耳聪目明,如果盛林翰死了,金家的日子就难过了。”
简越若有所思,随即笑道:“原来是一箭四雕,甚至五雕,有人比我更贪心。”
金布赫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说,小财迷的钱在哪?”
简越嬉笑道:“小财迷的钱自然在小金库里藏着,这座小金库很坚固,守卫森严,您再厉害也查不清楚。”
“坚固?”金布赫纵声大笑:“小简同志啊,德国那边还没来得及通知你吧——UDO下个月就要从慕尼黑搬去德国最穷的萨安州,而且不是州首府马格德堡。”
简越一愣,“不是马格德堡是哪?”
金布赫冷冷道:“耶里肖县首府布尔格,懒得跟你兜圈子,UDO董事长兼CEO莫里茨-鲁斯卡已与Umall董事长罗伯特-斯特林对调;UDO的双重股权制将变更为单一股权制,JUDO和RUDO同步变更,你的后手已经彻底玩完了!”
简越正色道:“金伯伯,UDO不是我创建的,我在这家公司也没有一毛钱的股份。您跟其他人一样,以为自己对MUZE很了解,其实都是一知半解。您只要想一点就够了——一个年纪不大、没有可靠帮手的中国留学生,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全球雇员近300万的新兴德国财团的太上皇!就像您前面说的——德国人也不是善茬,MUZE从99年元旦开始,就是一个自循环的团体,最高权力机构是监事联合会。500多位监事中,我熟悉并有私交的不超过20位。它现在的水很深,深到能让贾尼-阿涅利这种久经风霜的一代人杰畏惧。如果您觉得现在的我比贾尼老头还厉害,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还有,您太小看UDO了,MUZE控制不了它,欧洲就没有任何势力能控制它。如果斯特林在CEO的位置上耍小动作,不出一个月就会被赶下台,而且性命堪忧。UDO变更为单一股权制,就像猛虎挣脱了枷锁,不是什么好事,您对欧洲的认识还停留在三年前。”
“还有呢?”
简越嘿嘿一笑,“我现在很佩服自己的伪装技巧,更佩服自己借力打力的技巧。论攒小金库的本事,我称第二,就没有多少人敢称第一。”
金布赫沉默半晌,吭哧吭哧蹦出一句:“你还是没说小财迷的钱藏在哪。”
简越被打败了,“隐私,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谈隐私的程度。我知道您很忙,就不留您了。”
金布赫挥手告别,一溜烟地走了,几乎一路小跑。能看得出来,他在盛林翰的事情上没有撒谎,那个险些糊里糊涂地丢掉小命的家伙,分量确实很重,足以影响到国内大势力之间的关系,十有八九很快就会回国,以后在美洲见不到了。
简越琢磨了一阵,选择放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的他,不需要玩太多的政治,也没有资本玩,盯着老师气质现在仍很明显的家伙:“伍老师,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毒药的?”
伍冠威苦笑:“我从来都不是毒药,你看得起我,请我主持海韵教育基金会这样可以提升名望的慈善机构,又给海韵集团的股份。如果我不知恩图报,反而向你下手,那就真的变成臭老九了。第一,我确实想自立,原因前面说过——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严重的代沟。第二,金桐系一团糟,内斗很凶,如果我不站队,就没法开展工作,什么都做不了。这里是排外严重的句江,我的关系圈都在上海。第三,你对尤海成和邹汇轩很信任,我只小小地测试了一下,就发现他们有异心。他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海韵职院是战略单位,但仍没有给你通知。”
“请继续。”
“你对邹家兄弟的安排非常欠妥,邹浩轩还好,虽有小动作但很少过头;邹汇轩则从一开始就是毒药,不怎么会做事,手伸得很长。啊,你将他弄到海韵集团行政副总的位置上,不会是有别的想法吧?”
简越笑道:“果然是老师,没错,如果他能做好,我就既往不咎;如果做不好,我可以顺利成章地给他找个清闲的职位。他的才能还是不错的,就是书生气太重,必须杀一杀。”
“尤海成呢?”
简越说:“普汉咨询已开始审计海韵集团,明确股权分配方案,违反协议的部分都要扣点。我手上可用的牌越来越多,如果类似的情况再出现一次,我就和他分家。伍老师,您这边也一样,不管有什么难言之隐,违反协议的部分都是要扣点的。在我的字典里,没有法不责众。这样吧,您和吴烁韬老师交接一下,公事公办。审计完之后,海韵中小学和幼儿园您带走,剩下的钱我会让齐悦投资在一个月内转给您。校舍方面,您前期可以借用海韵职院基础学部的设施。”
伍冠威重重地叹了口气,“谢谢,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你不能讲太多的情面,否则很难做事。我没事了,你忙吧。”
简越挥手告别,没有感叹,下楼上车,直奔金桐镇,准备亲自给齐悦食品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