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悦贸易是齐悦集团中唯一一家由简越亲自担任董事长的子公司,而且独占了一幢大型办公楼,足见他对这家企业的重视。罗朝杰中等个头,其貌不扬,家境普通,没有耀眼的学历和履历,也没有出众的口才,却当了齐悦贸易的三把手,手握重权的常务副总。任职名单宣布时,主管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只是他们不了解罗朝杰罢了。
简越骨子里很孤傲,向来不屑于与庸才分享秘密。能被他视作心腹的人,都在某些方面有出众的特长。罗朝杰亦是如此,除勤奋、踏实、坚定外,还有极强的识人能力和管理能力,善于总结,举一反三。平时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心理素质一流。
正因如此,简越决定交代一些重要的秘密,孰料这厮的反应居然这么大,心里立刻有些后悔,脸上不动声色:“你怎么会认为我想吃掉云越集团呢?”
罗朝杰说:“企业危机预警研究的目的是减少危机的发生或降低危机的破坏程度,实现企业的持续经营。简而言之,防患于未然和亡羊补牢,属于防守型的研究。反企业危机预警则是进攻型研究,你亲自研究,说明目标跟你多多少少有些无法绕过的私人关系,不适合康德中心插手。我再联想到你一些颇为矛盾的操作,基本可以确定你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主要目的是吞掉云越集团,出一口恶气,得一个强援。”
“继续。”
“我们这些老人对简家的内部恩怨多少有些了解,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伯父是罪魁祸首;云越集团能发展到今天这种规模,你是首功。不过简董,我总觉得你的操作太冒险,阳辉系财雄势大,又是官商,一旦你伯父发现你的企图,肯定要出招。云越集团不仅是他起家的企业,还是他聚集人心的法宝和在官场地位的根基。”
简越森然道:“你莫非以为我做鸵鸟老简就会放过我?告诉你,我们两人之间,只有一方彻底投降战争才会结束,不存在妥协的可能。只有让他输得清洁溜溜,方能解我心头大恨!”
罗朝杰沉默片刻,突然兴奋道:“本该如此,我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简越晕了一下,“谁是‘我们’?”
罗朝杰笑道:“当然是EMK的老人,我们追随你多年,一直不忿你伯父利用亲情做文章和欺负未成年人。只是你们毕竟是亲人,我们不好说什么。你放心,既然你下定决心,我们就一定能吃掉云越集团。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你还来劲了,”简越没好气地说:“那些流言我没放在心上,用不着你们表忠心。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行,谁都不要说。人多嘴杂,我已经吃了不止一次亏了。”
罗朝杰严肃道:“我知道厉害,也会珍惜你的信任,只是光发狠没用,商场如战场,容不得一丝懈怠,你有必要尽快确定齐悦贸易的人事安排。”
简越轻笑:“齐悦投资不就是齐悦贸易吗,我又不是钱多得发烧,没有必要另外弄一套班子。UDO那么有钱都精打细算,财力远远不如的齐悦集团没有任何理由奢侈。”
罗朝杰恍然大悟:“原来你将齐悦投资和齐悦贸易分列只是出于风险控制的考虑,两条腿走路。嗯,还有提高运作效率的意图在内,嗯,还有……”
简越哭笑不得,“以前真没发现你是这种人,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以后齐悦贸易就是齐悦集团的进出口公司,工贸一体。你当总裁,徐凯当常务副总,东贵兼财务副总,大事你们三个人商量着办。都是你的熟人,我够有诚意吧?”
罗朝杰干笑两声,想了想,“那海韵五金怎么办?”
简越说:“方庆余接任总经理,兼齐悦贸易事业一部总监;易世林当常务副总,你当董事长。海韵五金是齐悦集团未来的核心企业之一,你们千万不要弄砸了,我没时间折腾了。”
罗朝杰拍拍胸脯,大声道:“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至少不能比博诚集团差,否则就是打我们自己的脸。”
“很好!”简越说:“下班之前我会把人事任命书发到你们手上,你们想要什么支援,都可以跟易泉鹏和孙本富说。我还有一笔风险资本准备,足够你们大展拳脚。去吧,对了,如果你不想在20楼办公,可以搬去18楼。”
“行,我去18楼,只是20楼你准备怎么安排,剩下的空间非常大。”
“西边的十二间办公室,包括我这间,我准备隔开,用作秘书办公室、董事长办公室和收藏室,其他的用作图书室和员工休息室。”
罗朝杰笑道:“你前天选择这么个古怪的位置时,我就琢磨你是不是另有企图,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你老早就安排好了。啊,你该不会想住这里吧?”
简越说:“我住在桐子山东边,但那边未来人会很多,安保成本高,建收藏室不划算,所以选择这里。还有事吗?”
罗朝杰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人。他刚出门,罗江林便带着贺厚超和陈群丽走了进来。简越淡淡地打了个招呼,低头翻看他们先前带来的资料。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贺厚超问。
简越抬头笑道:“你出昏招,肯定后悔,我们熟,你肯定会回来解释的。靖达,老人的主意,听听就行,用不着过于放在心上,他们落伍了。姜的确是老的辣,但天下不止一种姜,有些姜老了也不辣。”
贺厚超苦笑:“你说得轻松,我和靖超从小在我爸妈的棍棒下长大,不敢轻易违逆他们的想法。不要说我们,连海斌这么叛逆的人大事上也不敢唱反调。长话短说,我爸妈因为经历,政治立场偏左,某些方面跟你伯父是一路人。”
简越眯了一下眼睛,“包括为了信仰不择手段吗?”
贺厚超忙说:“你千万别误会,我爸妈没你伯父那么离谱,他们的精神也很正常。”
简越嗤笑一声,“你妈是精神正常,你爸可不是,他有严重的双重性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群丽的感情出问题,跟你爸有关。”
贺厚超默然,陈群丽接上:“这是次要原因,主因是你前面说的——达超贸易的规模已经超过我们的控制能力极限。唉,也算有关系吧。我们越来越累,想缩小规模,但我公公不同意,认为我们不努力,才做这么点大就想打退堂鼓。靖达不敢反对,我跟他吵过多次,加上工作繁忙,聚少离多,感情慢慢疏远了。通祥离婚后,他更担心。我们今天带通祥过来,不是有什么企图,而是找你救命。”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群丽说:“通祥本科和研究生读的都是机械制造及自动化,麾下的三家公司中,他最看重安详机床厂,只要有钱就往里面投,大半的身家压在机床上。他前妻沈正芬是他本科同学,去年两人离婚后,沈正芬拉走部分技术力量和客户成立了一家新厂。今年开年后,安详机床每况愈下,高端有云越机床和外企压着,中端有知根知底的竞争对手,低端没有价格优势,销售额和利润逐月下降,财务压力越来越大。”
“离婚是谁的错?”
陈群丽赧然道:“可能跟我有关系,人言可畏。这事略有些复杂,通祥不愿细说,十有八九有难言之隐。因为历史,资金上我不好给他支援;输血也不是办法,安详机床规模不小,如果不解决技术问题,就是个无底洞。我们最近的实力派关系就是你,因此给他牵线。还有,他急着结婚,主要目的是想消除靖达的误会,缓口气。”
贺厚超继续:“新能源能力和传统动力相辅相成,你的目光一向看得很远,喜欢收集前沿研发资料,肯定不会忽视动力电池。我们做错了很多事,虽然你很宽容,但肯定将我们在关系圈里的分量降等了。想挽回你的信任,必须将功补过。卓恒电池的股东都是专家,在业内地位不低,如果不提前通气,这家公司可能会被其他势力抢走。”
简越说:“闵凡杰我没见过,不好评论,但张峻铭给我的印象是,他十有八九有很铁的政府关系,同学或朋友在机关或国企身居高位。”
听众彼此对视,贺厚超说:“张教授的确有同学在政府部门做事,而且官至副部,但他本人没什么问题,就是一老师,一直呆在象牙塔里。”
简越蹙眉道:“我在电池领域不需要你们帮忙,早就安排好了。你们不懂的领域,以后不要胡乱插手。”
贺厚超呆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要卓恒电池,连闵凡杰他们都不想要,对不?”
简越说:“自创业起,我对合作伙伴的选择就非常慎重,从没有人能一开始就在我的战略企业里占股,原则没有商量的余地。坦白来说,卓恒电池这样的微型企业,尚不够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如果不是你们,我甚至不会看它一眼。我不知道贺家跟张峻铭和闵凡杰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想深究,更没兴趣管你的家事。还有,我知道群超便利店是你和群丽的心血,卖给我的可能性不高,你爸妈肯定要反对。我提前替你们解脱,将你们视作通捷便利店的加盟店,以后公事公办。”
贺厚超叹道:“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唉,一错再错,帮忙变成了添堵。你忙吧,我们走了。”
简越起身送客,直到电梯口方返回,继续看贺厚超送过来的东西。资料很详细,时间地点人物等一应俱全,能看得出来贺厚超等人花了点力气,至少有六分诚意。可惜与官场相关的资料甚少,老油条凌兆纲似乎不想露出底牌。从这点来看,双超集团高层跟余维家等人一样,对官僚系统非常畏惧,以后不能对他们寄予过多的希望……
“你是怎么知道贺厚超夫妻不想卖群超便利店的?”罗江林突然出声。
简越头也不抬地答道:“因为群超便利店是他们的退路,财务独立于达超贸易。换句话说,他们想获得更多的收益,但不想承担更大的风险——跟你一样。”
罗江林把刚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讪笑道:“我就这性格,不是没担当。”
简越正色道:“江林,你是老人,对我用人的标准多少有些了解。我的秘书是重要岗位,及格线是85分。你现在只有50分,五年内都很难达到及格线。你没有大错,只是不够坚定,因此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去海韵五金任职,二是去齐悦电器任职。”
罗江林苦着脸问:“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简越反问:“你想去哪里?”
罗江林说:“我想去通捷物流,这家公司最能锻炼人。”
简越忍俊不禁,“其他子公司都可以去,唯独通捷物流不行,原因你自己知道。”
罗江林脸一红,忙说:“那我去齐悦装饰,行不?”
简越笑道:“你确实很聪明,居然能从寥寥无几的资料中推断出齐悦装饰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没问题,我同意。你跟柏华蓝熟,容易相处。你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好,下午过去报到。具体岗位你听柏华蓝的安排,他是总经理。”
罗江林大喜,起身鞠了一躬,抱起文件屁颠屁颠地出了门。简越望着背影苦笑,懒得感叹,低头继续看文件,边看边记录。拜重生所赐,轻松剔除明显不实的部分,将有效信息全部归档。双超集团有十多位股东,不是贺家的圈子,就是孙家和马家的圈子,而且三家的圈子有部分交集。可以预见,这个集团高层未来的关系将非常和睦,但不会有太大的发展空间,因为亲朋已占据绝大部分的重要岗位,影响外来人才的加入。每个群体都有自己的活法,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能守住这么大的家业对一帮被催肥的家伙来说就是成功。不要说现在,就是十多年后资产过百亿的民营企业在中国都不多……
“咚咚!”有人敲门,接着俞敏洋的声音响起:“可以进来吗?”
你真喜欢说废话,办公室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简越在心里暗暗诋毁,随口应道:“请进。”。
“东西放哪?”另一个声音问,似乎是祁可坤。
简越抬头一瞧,吃了一惊,不仅俞敏洋来了,祁可坤和蒋承军也来了。这个圈子的稳定性比预想中的更高,突然袭击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他们似乎已经和好了。懒得琢磨,开始尽地主之谊。
主人放得开,不代表访客放得开,都有些拘束,除了心结,主要是办公室的面积和装潢。齐悦贸易董事长办公室是套间,不仅面积大,而且是完全的北欧简约风格,由瑞典知名设计师亲自操刀,极尽地道和完善,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
简越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把,不过欺负这帮人没什么成就感,直奔主题:“三位一起过来有何贵干?”
俞敏洋说:“两件事,一是道歉,二是希望你放过我们。”
简越说:“过去的就过去了,你们道歉与否我无所谓。至于放过你们——我本来就没打算为难你们,没有必要,你们也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听众面面相觑,蒋承军咳嗽一声,“今天上午,很多客户都给我电话,终止了后续的合同。这样下去,长吉建设很快就要放假了。还有,我们今天出来的时候,玉雪饭店的包间预订率不足昨天的五成。你真的没做手脚吗?”
简越反问:“你觉得我现在有必要撒谎吗?”
蒋承军欲言又止,简越继续:“我没昏头,家丑不可外扬。昨天离开医院后,直接去了贺家,回到宾馆的时候是晚上十二点。洗洗就睡了,早上八点半才起来,期间只给贺厚超打了一次电话。去吧,以后我们公事公办。”
蒋承军默默地起身往外走,俞敏洋忙跟上。祁可坤殿后,不过到门口时,没有出门,反而关门折返,坐在沙发上发呆。
简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熟悉的陌生人,有些戏谑地问:“祁总,你想说什么?”
祁可坤沉声道:“我们是无法彻底分开的血亲,希望你不要一时冲动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如果你拉俞家和祁家一把,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们母子重归于好。冤家宜解不宜结,退一步海阔天空。你手下缺建筑公司,长吉建设实力不弱,如果双方冰释前嫌,能双赢。你是做大事的人,这点胸襟应该有。”
简越笑笑道:“第一,感情是需要时间培养的,我现在不是小孩,用不着奢求亲情。齐悦集团的‘齐悦’只不过是凑巧,即便你们不姓祁,我一样会取名为‘齐悦’。就像尤海成和骆晓韵都离开了,我一样将五金厂和职院命名为‘海韵’。第二,我只造城,不造房子。第三,胸襟和做大事没什么必然关联,上位者不是靠胸襟上位的,很多老虎的胸襟都不怎么样,一样有大批的追随者。我不管你手里有什么筹码,现在对我都没用了。”
祁可坤怅然若失,随即哀声问:“你真的对你妈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简越冷冷道:“如果她不是我妈,我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小恶魔!走吧,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祁可坤惨然起身走人,一路长吁短叹。简越笑笑之后调转目光,盯着茶几上放的楠木小箱子。箱子古色古香,表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盖子上一对妙音鸟栩栩如生。
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套文房四宝、一本略有些脱皮的相册和一些零碎的小件文物,其中玉制的笔筒和青灰色的砚台分外显眼。不过他视若无睹,小心翼翼地捧起老旧的相册。翻开,第一张是全家福,不过照片有些损毁,看不清。第二张是一个扎着麻花辫、身着民国时期上蓝下黑学生装的清纯女生,典型的大家闺秀,书卷气十足。
简越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他终于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他对简月如此执着,不惜代价,源头在裘天萍身上。这种难以言语的好感,已深入骨髓,刻入灵魂,成为本能的一部分。
发了一阵呆,将剩下的部分草草浏览一遍,关上盖子,心中五味陈杂。这套遗物虽以赝品居多,但赝品都是工艺精湛的仿真品,与真品差不远。更难得的是,真品和赝品的风格非常统一。如果送到香港的拍卖行拍卖,最少也是5000万起价。遇到欣赏的买家,成交价起码要乘以二。以祁可玉的能力,究其一生也攒不到这笔钱,难怪她肯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在无法确定孩子生父的情况下仍冒险将孩子生下来。可惜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裘天萍视若珍宝的东西不都是真品,而是真品和赝品的组合;更没算到的是,遗物中最值钱的是箱子,而不是其他。她不敢将整套遗物拿给高手看,于是得出了错误的结论——裘天萍在耍她。
不用想,祁可玉如此讨厌简月,绝对跟裘天萍有关,两人的气质相似。也许,还担心儿子记起小时候的事情,以至于母子翻脸,人财两空。至于祁可玉是什么时候查出遗物有问题的,前世肯定是2000年底之前;今生因为受到的关注比较多,一直不敢找人看,所以才有不同的反应。
“幸好是成年之后才知道的,不然身体肯定要给我捣乱。”简越暗自庆幸之后有些落寞,以他的财力和关系圈,治疗普通失忆不难,MUZE下属的研究机构中有高级催眠师,但他不敢请他们治疗,唯恐泄露大秘密。他知道箱子的存在,除了成年记忆帮助下恢复的部分幼年记忆和宋高胜等人耗费大量经费调查出来的情报,还跟俞亦雪和俞亦吉的出生日期有关。姐弟俩的出生时间与前世丝毫不差,说明祁可玉离开简家是义无反顾,不可变更,而裘天萍逝世于89年冬天,足以说明什么。他只诈了一下,祁可玉便扛不住了。论玩心眼,老娘只配给儿子提鞋。可惜这种胜利没有丝毫成就感可言,得到的回报更多的是心理上的解脱。
“老娘啊老娘,希望你吃一堑长一智,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简越喃喃自语,将小箱子精心收拾好,锁进保险箱,然后下楼直奔龙岗山——易茂凯澄溪公司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