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茂祯是谁?清随集团董事长,简东阳的老同事,云越模具前董事总经理。95年云越集团改制后,姚茂祯离职,回老家照益市创办了清随模具,后发展成清随集团;现拥有十多家子公司,横跨模具、材料、照明、贸易等多个领域,是句江有数的重量级民营企业。
窦立凯是谁?窦叙,生前是通捷物流的司机兼调查员。93年7月初,通捷物流一辆运送水冷空调的卡车行驶到沪上郊区时,因轮胎爆裂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副驾赵发重伤,抢救了一天才醒过来,不过没有严重的后遗症。司机窦叙与之相反,一直清醒,只有轻微的脑震荡,但第二天突发急性肝坏死,接着肾衰竭,当天便不治身亡。
以陆运为主的物流公司想不出交通事故是不可能的,这些年通捷物流出过数百次交通事故,其中有人员伤亡的严重交通事故三十多起,死亡二十余人。窦立凯既不是第一人,也不是职务最高的人。唯一特殊的地方是,他没有老婆孩子,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还不是很亲热,近乎一无所有,以至于通捷物流无法执行员工福利制度。
相比之下,姚茂祯有人有钱有关系,长袖善舞,清随集团还是通捷物流的大客户。关键是,这俩人似乎无法扯到一起,戚超维和姚家也没有任何亲友关系。不过既然大老板突然说这种话,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主管们都盯着戚超维。一向以坚毅和心理素质好著称的家伙脸色变幻莫测,忽红忽白,情绪波动剧烈,明显有只有元老级员工才知道的隐情。通捷物流94年之前规模很小,现在留下的元老级老员工不足50,大多在分基地工作,以中低层为主。来董事长办公室的主管不是97年5月之后加入的,就是99年之后加入的,元老级员工一个都没有。
“出什么事了?”熊福邻气喘吁吁地从外面闯进来,小圆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简越说:“我们在谈窦立凯和姚茂祯的事。”
熊福邻神色大变,欲言又止。简越缓缓继续:“有一点我很疑惑,知道窦立凯是窦叙大名的人屈指可数,连范立宇都不知道,97年之后加入的人是怎么知道的?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们在搞攻守同盟……”
“范立宇知道。”蒋仲哲插嘴。
简越笑笑道:“如果不是你们中间有人告密,范立宇怎么可能知道?窦立凯四岁之前的名字叫窦凯,四岁之后改成李斗凯,战斗的‘斗’,中专毕业后改成‘窦叙’,在公共场合从未叫过‘窦立凯’。这个名字只有四个人会叫——我、他妹妹李芸、他同学兼朋友屈剑和他老婆,他孩子出生证上的父亲一栏填的都是这个名字。”
熊福邻失声道:“窦叙有孩子?”
简越冷冷道:“当然有,而且不止一个,他像规规矩矩的老实人吗?如果你们留点心,早就可以推导出来,除了孩子,还有什么能让一个放荡不羁的人突然回头?幸好他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不然前朝那个人丁兴旺的环山窦家要绝后了。”
熊福邻默然,简越调转目光,盯着蒋仲哲:“谁是告密者?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蒋仲哲沉默片刻,轻声道:“可能是张松源。”
“你胡说!”小个子眼镜男从人堆外奋力挤进来,怒道:“姓蒋的,没有证据不要乱讲话!”
蒋仲哲当即反驳:“我当然有证据——这些天你一直在放水,比如花都基地,那么多的问题,你轻拿轻放。”
张松源不屑地笑笑,“这样的大事我敢做主?是戚总让我暂时搁置。——简董,要不你先跟戚总谈妥,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
熊福邻立刻接上:“是啊是啊,有些是私事,跟工作无关。”
简越挥挥手,凑热闹的家伙次第出门,很快办公室只剩下三人。熊福邻起身关门,斜靠在门柱上,开始发呆。简越从藏书室搬了一只凳子,挨墙坐着,面无表情。
没人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十分钟到了。简越咳嗽一声,“考虑得怎么样了?”
戚超维抬头苦笑:“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通捷物流现在还没有稳定下来,你就逼我表态,手里肯定有足以让我动弹不得的把柄。罢了,是该坚定立场的时候了,我选择与姚茂祯划清界限,以后不再往来。”
简越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丢到桌上。戚超维草草扫了一遍,提笔逐页签字,按了手印,又将文件末尾的一段话照抄了一遍,最后扔下笔,瘫坐在椅子上,大汗淋漓。
简越收好文件,笑眯眯地说:“算你识相,这里没有外人,你想问什么只要能回答的我知无不言。”
戚超维叹道:“虽然我很想制止你的胜利宣言,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你是怎么知道我跟窦叙的死有关系的?”
简越说:“你应该这样问——为什么我要你跟姚茂祯划清界限?我是什么时候知道你有自立之心的?为什么我知道你跟熊福邻的关系还要把你们凑在一起,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我们凑在一起?”熊福邻插嘴。
简越说:“因为戚运不是戚超维的儿子,而是侄儿,亲生父亲是戚超凡。别急,我还没说完——你姐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是戚超维的。”
熊福邻晕乎乎的,戚超维也晕乎乎的,半晌才蹦出一句:“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孩子?”
简越说:“这个得问朱忻秀,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小孩确实是你儿子,某些方面跟你一个德性,典型的基因的力量。你和施蓉95年结婚后,迟迟未育,你怀疑她的身体有问题,她知道你跟朱忻秀的关系,也认为自己有问题,检查过多次,一直找不到问题所在。宋高胜那个八卦大王去德国的时候跟我说起这事,我的第一反应是你的身体出了问题,接触了过多的危化品。再联想到你对危化品物流的热衷,基本确定,你95年之前就起了自立之心。”
“再往前推,93年5月,照益化工厂开建,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苏永劲与姚茂祯是高中同学。我联想到姚茂祯的为人处世态度和做事习惯,基本确定了他在利用云越集团孵他自己的小鸡。简东阳不是心胸开阔的人,姚茂祯想全身而退,必须未雨绸缪,尽可能地削弱简家的力量。我跟简东阳的关系虽一般,但终归姓简,因此立宇集团也成了他的目标。窦立凯是我当时唯一具有相当商业天赋的亲信,熟悉农业和物流,如果不干掉他,你和范立宇都无法上位。”
冷场了一阵,戚超维说:“我不知道窦立凯有肝炎,要是知道,就不会劝酒了。天地可鉴,我没想过杀他,当时也没这个胆子,只想让你认为他狗改不了chishi。”
简越说:“窦立凯没有肝炎,我根据赵发描述的情况判断,事发之前他应该有轻微的科萨科夫综合症,识记能力出现障碍,不记得刚发生过的事,或者是慢性酒精中毒。当时他正在戒酒,过度疲劳之后可能有出现幻觉;但这些不是主要原因。如果不爆胎,就不会有车祸,窦立凯也不会死。虽然七月的气温很高,但赵发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窦立凯也很谨慎,两人开的东风是新车,发车之前轮胎都仔细检查过,没有裂纹,胎压在正常范围,又是轻载,没有超速。东风否认轮胎有质量问题,第三方检测也没发现轮胎有明显的质量问题,因此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偷偷调高了胎压。当时通捷物流连轴转,司机都很疲惫,给了阴谋者可乘之机。”
听众彼此对视,熊福邻说:“以当时的道路条件,不管怎么检查都有可能爆胎。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现在也很难找到证据,93年时的通捷物流不怎么规范,记录不全。即使有人做了手脚,也很难查清楚。”
简越叹道:“就是因为考虑到你说的这些,我才不得不曲线救国。窦立凯被谋杀是毫无疑问的,医院的检查记录被人篡改过。如果说掩盖医疗过错尚可以理解,但有些项目牛头不对马嘴,找不到当事医生,未免太过头了。”
戚超维咳嗽一声,“说句你不爱听的——93年的你,不值得某些势力联手算计。”
“不值得?”简越阴阴地说:“93年7月时我已有过三亿的净资产,比江南绝大多数人都有钱,是名符其实的小老虎。如果窦立凯活着,我就不会冒险用范立宇,立宇集团就很难偏离我的设定路线。如果立宇集团还在我的绝对掌控之中,齐悦系就不会乱成一团糟。”
戚超维默然不语,简越继续:“一无所有的时候穷凶极恶,有钱了胆子就小了。简东阳做事大开大合,漏洞多,我发现可能会出事,于是未雨绸缪,在92年12月将500万美元转去了欧洲。就算93年云越集团垮掉,我也不会伤筋动骨。”
戚超维吃了一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简越似笑非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知道。我的习惯你现在应该不陌生——每个岗位至少有三个人,分别掌管明、暗、灰三个领域,理财方面亦如此。不过名字虽一样,但工作内容不大相同。93年之前,我有三位理财师——明的是余维家,暗的是阿斯特,灰的你猜猜是谁?”
戚超维一呆之后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朝熊福邻吼道:“枉我们朋友一场,这样的大事你居然瞒着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熊福邻苦笑:“不是我,是路瑛,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唉,都怪我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不然早就能发现不对了。我怀疑,我姐也在帮他做事。”
简越轻笑:“没错,你姐很出色,是SCI香港办事处主任。——超维,我知道即便你跟施蓉离婚,也未必会娶朱忻秀,但有一点你务必记住——人与人之间最近的关系不是相交线,而是平行线,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朱忻秀。虽然她的脾气不怎么好,但我还是建议你们结婚,毕竟你们有过真感情,还有两个孩子。”
戚超维颓然道:“我跟阿蓉也有真感情,她这些年一直向着我,胳膊肘没往娘家拐。你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左右不是人……”
“等等,”熊福邻问:“施蓉跟姚茂祯到底是什么关系?”
戚超维说:“阿蓉是姚茂祯的亲堂妹,我岳父本姓姚,49年跟家人走散了,后流落到福建龙岩。因为走丢的时候很小,不记得老家在哪,一直没有上门认亲。”
“后来是怎么相认的?”
戚超维说:“立宇农产品超市广泛采购各地的特产,在龙岩有很多供应商,通捷物流在那边设了物流园。94年10月初,我代表公司去龙岩出席奠基典礼,并招聘了第一批员工,因此认识了阿蓉。我发现她长得有些像我们这边的人,便开玩笑。谁知她一本正经地说,她爸不是福建人,而是江南人,解放战争期间走丢了。我跟姚茂祯比较熟,知道他家的一些故事,立刻想起了姚家。94年11月,我岳父到照益曲江村探访,因为年代久远,无法下定论。95年3月,我安排两家进行了DNA鉴定,终于确定双方有很近的血缘关系,我岳父就是姚家走丢的孩子。”
熊福邻怒道:“这样的大事你居然瞒着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简越忍俊不禁,这哥俩某些方面太像了,可惜都是无用功,懒得兜圈子:“我不是要你离婚,你的家事我管不着,只要你严格遵守约定就够了。现在的问题是,你和施蓉没有孩子,她31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戚超维使劲地揉了揉脸,苦恼道:“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好。还有,治好之后戚运怎么办。我弟妹是个醋坛子,如果我们再生一个,戚家就要鸡飞狗跳了。”
简越严肃道:“上天已经很偏爱你了,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该断则断,否则迟早会给事业带来大麻烦。范立宇是怎么知道窦叙叫窦立凯的?”
戚超维反问:“如果屈剑是那个做手脚的人,一切是不是容易解释了?”
简越一愣,“屈剑为什么想杀窦立凯?”
戚超维说:“屈剑未必想杀窦立凯,但他的毛病很多,比如懒和随意。事故发生后,我们自查,发现气压表有些问题,不知道是被人做了手脚还是没校好。窦立凯信任屈剑,但屈剑辜负了他的信任。简而言之,屈剑的随意应该是造成这起事故的主要原因,当然也不能排除他收了钱。窦立凯死后,屈剑就没什么前途了,容易屈从于范立宇的金钱攻势。”
“还有呢?”
戚超维长叹道:“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揪着不放,没有意义。窦立凯是个倔驴,他的死起码有一半是他自己造成的,如果他肯听话,留院观察,就不会延误治疗了。就算他顺利上位,你的日子也未必比现在过得好,甚至可能更糟,连通捷物流都保不住。没错,窦立凯是不怕简东阳,可是他怕韦鸣辉啊。阳辉系能做到今天这种规模,并非侥幸,简东阳和韦鸣辉搭档,几乎没有死角。还有一位高级理财师坐镇,我认为你忽视袁枫婷是一个错误,或者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93年她灰头土脸的时候。我根据了解到的资料判断,袁枫婷极有可能是阳辉系的财务总监,桑泰基金是阳辉系中高层主管的理财基金,而不是简家的家族基金。”
简越瞬间想起了沃林财团,与世界上绝大多数组织都不同,沃林财团董事联合会执委会的委员数目是双数,有两位主席。这一奇怪的安排除小部分跟山头有关,其他都是自然而成。沃林斯基和叶林斯基是超级黄金搭档,分开的时候都能独挡一面,在一起的时候威力倍增,几乎没有死角。
不仅如此,沃林财团还有一位难得一见的理财师。2000年8月卡茨佩尔-科尔博维奇成为马沃波投资总裁后,仅用一年时间就将马沃波投资的资产翻了一番有余,而马沃波投资本质上是沃林财团中高层主管的理财公司……
“你怎么了?”
简越打了个哈哈,问起熊福邻的看法。后者说:“我跟超维的想法类似,你低估了袁枫婷,不是你的情报量不够,而是身在此山中。还有……”
“还有什么?”
熊福邻说:“你不觉得简东阳、袁枫婷和韦鸣辉三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古怪吗?韦鸣辉身体很好,韦家长辈普遍长寿。我们闲聊的时候,大家都说,简东阳过世后,袁枫婷和韦鸣辉肯定会凑到一起。啊,我发现超维某些方面跟简东阳很像。”
“你才像简东阳!”戚超维恨恨地说:“跟你姐谈恋爱是我这辈子倒的最大的一个血霉!”
熊福邻笑道:“如萱出生情有可原,是我姐骗你,但儿子就说不过去了。对了,我外甥叫什么名字?”
简越说:“戚继望,愿望的‘望’,跟戚继光差一个字,颇有雕刻天赋,老爷子肯定喜欢。”
熊福邻爆笑,戚超维气苦,“你自己过得不舒服,为什么也要让我过得不舒服?”
简越诧异道:“瞧你说的什么话,我又无法决定孩子有什么天赋,如果你管好自己的下半身,就没这么多事了。”
戚超维咬牙道:“我以父母、兄弟、自己的生命发誓,我结婚后没碰过朱忻秀,肯定是试管婴儿。会出这种馊主意的人,圈子里除了你还有谁?不要以为我不知道,MUZE旗下有德国最大的生殖医学研究中心。”
简越笑笑道:“既然你们知道这么多,仍负隅顽抗,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们不见棺材不掉泪?超维,其实你自己也知道——通捷物流在你熟悉的区域已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就算我不制造障碍,你也玩不出多少名堂,我根本不需要想歪招来对付你。”
“我可以利用危化品物流破局。”
简越哼了一声,“如果危化品物流那么好做,你99年就不会接受我提出的条件了。我终于发现,你也是一头倔驴。走吧,陪我逛逛物流园,免得有些人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