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鲁光淦的工作又恢复到了过去的状态。谢绝一切应酬,整天忙于各个环节的安抚。当然,中层干部的调整名单,最终还是没有能够阻拦得下来。
戈副处长是个老狐狸。接到鲁光淦电话的第二天早晨,就催促着处里的人赶班完成了全部审核手续。要想再加变化,领导班子里的其他成员也表示了异议。说是要维护局党委决议的严肃性和权威性,不能朝令夕改。
就这样,戈乔华、王大为等人都按照原定计划,走上了领导岗位。为了安抚人心,鲁光淦亲自跑到刑警支队这个老根据地,逐一谈话做思想工作。
对老领导的要求,大家还是很给面子的。没有人出来挑头闹事,也很少有人说怪话,保证了新的领导班子顺利过渡。谢支带着戈乔华等人坐镇大本营,谷支则带领着一帮人整天在基层奔波。双方各守本分,互不干扰,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气氛稍许有点压抑而已。
尽管如此,他在内心的苦涩却不为人知。他想找龙若海交交心,以缓解老郭那一边的怒火,却没有能够找到人。龙若海是陪着马政一行人下到了基层,主要任务就是了解司机失踪的情况。
正如他原先预料的那样,这种现象越来越多,已经引起了公安部的重视。这一次他们下来就是进行实地调查,看看能否找到一点共性的东西。积累资料,为领导的最后决策打好基础。
他们第一站就到了宁北。况超群说过,如果到了宁北,不向老大哥报到,就是看不起他。想到他的招呼,龙若海就给这个老大哥打了一个电话。可惜的是况大哥很忙,正忙着开常委会,说是明天上午再联系。
况超群确实是在开常委会。会议的主题,就是研究县机床厂破产的事。这次破产清算,也就是新来的况县长‘甩包袱’战略的具体实施。
这个机床厂,就是张跃进的那个姨表哥邓大安当厂长的那个机床厂。这个当年在全县居于老大地位的国有企业,自从发生张跃进以借钱的名义挪用公款50万,使得姨表哥家破人亡以后,就一蹶不振,处于半停产状态。
况超群来了以后,对这家工厂的出路进行了研讨。一帮人研究了好长时间,得出的结论就是‘甩包袱’。要求将工厂迅速易手,以零资产的价格卖给张跃进。
常委会上,也不是没有不同意见。分管党群工作的荆副书记,提出自己的疑问说:“机床厂刚用三千万元购买了一套生产流水线,土地和厂房也能值上不少钱。怎么能以零资产出手哩!我觉得应该要有偿转让才对哦。”
一听这话,况超群就很不高兴。自己到宁北以后,绝大部分的常委都迅速站好了队,向自己表示了亲善。只有这个家伙总是不合拍,仗着自己的资格老,总是有点别别扭扭。今天这个会议上,又是他跳了出来,和自己抬杠。
况超群当场就有点怒意地反问道:“总是这样算账,还有谁会和你们来合作?当老板的不赚钱,难道你让他来学雷锋吗?要养老,要交相关的保险,要保证工人的工作和最低收入。没有好处,那些老板会干这种事吗?”
争执到最后的结果,还是由扬书记拍板,在合同上多加了一条规定。明确说明工厂不得改作他用,必须保证保证所有职工的就业和基本生活费,以及各类保险费用的缴纳。
这笔生意对于张跃进来说,当然是狠狠地大赚了一把。将没有安装的流水线转手一卖,就足以支付职工的保险费用和生活费。剩下的厂房、地皮和机器、原料,纯粹就是况超群送给他的一份大礼。
第二天上午,况超群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就准备去会一会小兄弟。他感觉自己对龙若海特别投缘。大家都是草根家庭出身,能在仕途上有所进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不定在今后的道路上,相互还能帮衬着一点。其他不说,就凭小龙和许家的关系,还有与省厅那位的师徒之情。这小子,绝对是一支潜力股。现在多来往一点,没有坏处。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拿起一接,是市委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说是向侃已经接到正式通知,下午就要到省委报到,就任省委组织部长。原来的罗部长,则升职成了分管党群工作的专职副书记。
这可是大事。老领导升了官,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送上一送。这个世道上,就是送上不送下。如果是下台干部,不管过去有多少恩惠,都可以丢之脑后。如果说是高升,那就会一窝蜂的拥上去祝贺。象况超群这种嫡系部下,当然更是要前往捧场。
“呵呵,计划赶不上变化。看来我得学着孙悟空,多几个化身才行。”接完电话的况超群,乐呵呵地对秘书小周说起了笑话。
接下来,他先到扬书记那儿请了假。这是他到任以后养成的习惯,能登门报告的绝对不用电话联系,以示自己对书记的尊敬。这一招,确实是让他赢得了扬帆的好评。 对他的请假,扬帆当然不会反对。还让他帮作带个信,对向书记的高升表示祝贺。
等到况超群转悠一圈后回到办公室时,向侃高升和况县长要赶去祝贺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县委、县政府的大院。 这固然有机关人员喜好传播小道消息的原因,但也与他自己的有意兜售有关。这种消息一经传出,当然会大大增强别人对自己的向心力,何乐而不为。
况超群先打了一个电话给小兄弟,说明缘由之后,再三表示抱歉。龙若海也不是一个不讲情理的人,不但表示理解,还开心地祝福他也能跟着水涨船高,步步高升。
满脸笑容的况超群搁下电话后,还在回味着龙若海的祝福。和聪明人对话,就是省力。根本不需要做多少解释,人家就能理解其中的苦衷。人家说得多好哇,让自己跟着水涨船高。做了弟兄,喝酒的时间有的是,不赶在这一时一刻。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老领导升了官,自己赶着去祝贺是对的。这样空手两拳的去,恐怕也不太妥当。过去当秘书还好说,毕竟没有经济来源。
现在当了一县之长,再这样空手上门就不太好了吧!如果真的这样做,向书记的心中不会说自己清正廉洁,只会给自己打上一个吝啬的记号。
送钱?况超群摇了摇头。向侃不是不爱钱的人,而且是属于嫌少不怕多的人。只要自己敢送,他就敢收。问题是钱在哪里?送少了人家看不上眼,反而不美。要想多送,自己又拿不出。
送其他东西?又能送什么哩。不但要符合自己的身份,还要向书记能看上得眼。难,很难。况超群不禁呻吟了一声。 有的人成天想靠拢领导,就是找不到机会。总会自我对天长叹,说是提着个猪头找不到庙送。也有人有机会,只是苦于手长衣袖短。手中没有钱,无法让领导开心。
古代人的衣服都是长衫长袖,要送的礼单就藏在衣袖之内。手长衣袖短,也就是说掏不出礼单的意思。此时的况超群,就处于这种境地。既想对老领导表示忠心,又没有这样的财力。鸣乎哀哉,他由呻吟转成了叹息。
此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抬眼一看,是张跃进。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自从到任以后,况超群是给昔日曾经帮过自己的张老板一点回报。但由于此人的名声不好,他也一直对之保持距离。也可以说成是敬而远之吧。
就拿到自己办公室这种事来说吧,况超群就曾经有过交待,没有大事不要来。他这样想,张跃进可不愿意这样做。好不容易攀上了一棵大树,人家哪儿愿意放弃。
能多到县长办公室走上一走,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只是试了两次以后,都被况超群训斥了一番,也就收敛了许多。没有想到,他今天又故态复萌,来到了办公室。
“哦,张老板,今天又有何公干呵。”况超群话一出口,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他不想和张跃进发生太密切的关系,一直都是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
张跃进也不以为意,放下手中的卷轴,谦恭地笑道:“况县长,我是听到你有佳音,特意登门道喜来的。”
“喜从何来呵?”听说是为了这事,况超群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暗地也在佩服,这个被人当落水狗打的家伙,耳朵倒也蛮长的哩。他不知道,为了保持与自己这棵大树的联系,人家是花了重金来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得知向侃高升的消息,张跃进当然要赶来为自己的大树祝贺。好听的话人人爱听,况超群也只是凡人而已。这一次也就破例没有驱赶对方出门。
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张跃进关切地问道:“兄弟,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去为向部长送行。家里人不说外门话。我就长话短说地问你一句,祝贺的礼品准备好了吗?” 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况超群刚才正在为这事烦心,张跃进又来捅破了这个伤疤。他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你们都是文雅之人,送钱这些东西肯定很俗套。再说,你们都是党的干部,更不能送这些东西。我帮你想啊,还就想到了一样东西。”况超群本来有点不耐烦,很想将对方轰了出去。听张跃进这么一说,倒也来了兴趣。眯着眼睛,想看他到底有什么文雅之物拿出来。
张跃进一听对方没有吱声,更加来了兴头。他一咧嘴,讨好地说道:“你们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最好的礼物当然是字画什么的。过去我当工人的时候,用粮票换了一幅画。我也不懂这些东西的好丑,只知道宝剑赠予壮士,红粉送给佳人什么的。你别笑,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吧。你帮我看看,说不定兄弟你能用得着。”
况超群再是不悦,也被张跃进这种半文半白的说话,弄得忍俊不禁。原来紧绷着的脸也松弛了下来。当画卷打开后,竟然是我国近代史上一名著名画家的作品。
对这幅出自于张大师手中的仕女画,况超群还是很研究的。他跟在向侃后面,也学到了不少审察古董字画的功夫。一看就知道,这是张大师在四十年代的作品。要是用钱来购买的话,自己肯定是无力问津。他先是惊喜,到了最后也只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直注意况超群表情的张跃进,看到对方是这样一副神态时,也就松了一口气。他故作不知的问道:“兄弟,这画还能有用吗?”
“有用是有用,只是我买不起呵。”在张跃进面前,况超群也不加掩饰,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困难。
张跃进诡异地笑了一下,然后就用不信的语气说道:“能值几个钱,亏你也说得出口。我当初是用十斤粮票换来的。你况老弟一定要见外,就给我十斤粮票好了。难道你我弟兄之情,还抵不上十斤粮票吗?”
大陆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从五五年开始,实施粮食定量供应。粮票就是在流通领域粮食及粮食制品买卖的票证。一直到九三年才停止使用和流通。 此时虽然还在使用,但由于生活水平的提高,粮食紧张的现象已经大大得到缓解。象况超群这类群体家中,有个几百斤粮票实属寻常得很。
他也知道张跃进这是在说笑。不过对方既然这么善解人意,自己到也不好冷了人家的心。尽管自己从来没有收过张跃进一文钱,现在也就顾不得这个规矩了。不就是收了十斤粮票的礼物吗?
想到这里,况超群‘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口中笑骂道:“你瞧你这张嘴。好吧,我就收下你这份十斤粮票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