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未语腮含笑,叫声娇儿你是听。虽然你是我义女,和我亲生一样同。今有一件大喜事,前来与你说分明。有个河南王公子,人品相貌甚超群。世代书香名门后,御史西台后辈根。现在进京来赶考,高攀丹桂跳龙门。若依老身这件事,我把你,许配公子王瑞林。女貌郎才堪作对,休误这段好婚姻。我们主婚为此事,招赘公子进宅中。完成你的终身事,不知我儿可依从。月婵闻听夫人话,登时羞的脸通红。佳人害臊不言语,粉颈低垂不作声。
夫人说:“我的儿,终身大事不必碍口害羞,到底你愿意不愿意,只管说来。”小姐口尊:“母亲奴家终身大事,任凭母亲作主。”
月婵闻听夫人问,带愧含羞把话云。我奴家,多蒙父母来抬爱,认为义女似亲生。粉身碎骨难答报,作女儿,岂肯任性背亲心。终身大事有父母,那有个,女儿自己定婚姻。母亲只管拿主意,孩儿无有不依从。诰命听罢佳人话,心中欢喜面含春。老身但有一句话,嘱咐娇儿紧记心。休要说你是义女,只说你是母亲生。佳人闻听说遵命,母亲不必细叮咛。
月婵说:“母亲不必叮咛,奴家知道。”陈氏出房而去。丫鬟春花见诰命出房,口尊:“小姐,到底我撒谎了没有,方才还屈骂我呢?”
佳人闻听春花话,粉颈低垂无语言。口虽不言心欢喜,暗暗只是叫苍天。我若配了王公子,真是天定美良缘。瑞林本是宦门子,文章锦绣紫云烟。有日成名登金榜,将来一定作高官。按下月婵心欢喜,再把那,东斗星官表一番。
王瑞林带领着苗宅家人回归旅店,见了苗栋,把云宅认亲一事说了一遍。苗栋心中大喜,连忙置酒给王公子庆贺。
苗栋吩咐预备酒,庆贺临凡东斗星。你一盏来我一盏,师一巡来徒一巡。饮酒中间闲说话,店中暂住等回音。单等着,拣选良辰和吉日,去到云宅招赘亲。那时有了安身处,与贤徒,同居一处讲诗文。苗栋闻言身躬背,朝上深深打一恭,一切全仗恩师力,趁着闲暇且用功。
师徒饮酒二更才散,一宿晚景不提。到了次日清晨,苗栋就与王公子置买衣衿,预备云宅就亲之事。这且不提。
云公夫妇商议停当,要将月婵小姐匹配王公子,妆奁俱都齐备,择了良辰吉日,就差家人接取公子。公子满心欢喜,更衣打扮,告辞苗栋,坐跨雕鞍骏马。苗栋相送进了顺城门。苗栋说:“弟子暂且失陪。”
不言苗栋回旅店,且说公子王瑞林。进了顺城门一座,加鞭匆匆往前行。一直不往别处去,径奔了,御史云公府大门。离鞍下马人通报,御史亲身往外迎。翁婿见面甚欢喜,携手一同上大厅。见礼已毕分宾主,家童立刻献茶羹。公子擎杯看左右,留神仔细看分明。但只见,结彩悬灯多齐整,设摆桌椅和围屏。亲戚朋友无其数,锦衣花帽甚鲜明。俱是同寅文和武,前来贺喜闹哄哄。奴仆小厮来回跑,茶酒张罗脚不停。新娘出来天地拜,叩见父母感恩情。不多一时摆上酒,美馔佳肴色色新。上几道,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猪羊海底鳞。虽无烹龙与宰凤,肉山酒海一样同。安息已毕先敬酒,亲朋贺喜笑盈盈。锣鼓一响唱大戏,头一出,麒麟送子下天宫。二出天官将福赐,三出五代受恩容。戏罢房上亲朋散,天色黄昏秉上灯。丫鬟来把新郎请,瑞林迈步往后行。
仆妇丫鬟前来说:“请姑爷进洞房。”王公子告辞亲友,往后就走。
但只见,灯烛辉煌光灿烂。四壁周围雪洞糊,古董玉器案上摆,架上棋画与书琴。一眼看不尽房内景,公子进到洞房中。佳人才子先坐帐,先喝交杯酒一盅。又吃了,子孙饽饽长寿面,忽听醮楼起了更。丫鬟仆妇都退去,两位新人默无声。瑞林仔细看小姐,端详是否似仙妹。只见他,娇羞无语千般俏,风流美貌似仙姑。黑魆魆,乌云俏挽盘龙髻。一层层,难为佳人怎么梳。黄澄澄,压鬓金钗飞彩凤。颤巍巍,耳垂金环镶宝珠。金灿灿,身穿大红绣花袄。飘洒洒,香裙八幅百花图。娇滴滴,芙蓉粉面细又嫩。红芙芙,小口樱桃一点朱。细弯弯,两道蛾眉如新月。白生生,糯米银牙玉不如。俊俏俏,秋波杏眼花含露。瘦怯怯,腰肢无力须人扶。尖生生,十指春葱如嫩笋。一捏捏,金莲窄小步难舒。公子看罢水小姐,喜坏了,金榜题名美丈夫。
王公子看罢小姐,不由的满心欢喜。王瑞林带笑开言口称:“小姐。”
瑞林看罢心欢喜,带笑开言把小姐称。今与书生偕连理,姻缘注定非偶然。但愿你我同偕老,举案齐眉过一生。佳人闻言偷眼看,目视才郎王瑞林。只见他,天庭饱满是贵品,地阁方圆福不轻。面如冠玉才情富,眉清目秀有精神。佳人看罢心欢喜,暗暗夸奖两三声。夫妻二人成婚配,一宿晚景到天明。次日清晨堂前拜,瑞林磕头谢岳翁。岳父岳母俱拜罢,夫妻回房诉衷情。过了三朝和五日,便向云公把话云。
王公子这日忽然想起门徒苗栋,就和云御史说明将苗栋请入云宅,收拾了三间房,以便叫他主仆居住。苗栋到了云宅,拜见了云公,就和王瑞林师徒二人温习经史,预备考试。
师徒奋志攻书史,一心努力为功名。昼夜加工不疲倦,展眼工夫一月零。师徒俩,顺天府里挂了号,考期八月在中旬。宗师下马科场进,一个个,领取三卷不消停。至场屋,按题齐把文章作,王瑞林,生来颖悟性聪明。果然是,才高八斗超云汉,游刃有余夺锦尊。三场完毕出贡院,龙虎日,金榜高贴有了名。苗栋中是九十五,王瑞林,会试登科第六名。师徒二人中进士,报入云宅御史门。一连三报来求赏,喜坏云公老夫人。月婵小姐手加额,房内焚香拜谢神。公子家中打听信,单待殿试入词林。九月初三殿试了,亲郎奋志显才能。龙廷对策成魁首,传胪中了状元红。这正是,龙门高跳三级浪,平地春雷响一声。状元领班朝天子,万岁山呼谢圣恩。嘉靖皇爷龙心喜,好一位,才貌双全小俊英。金殿御赐皇封酒,状元跪饮酒三盅。蟒袍玉带君王赐,鬓插金花两段红。那日身赴琼林筵,游街三日过皇城。拜过了,文庙就把同年会,吏部宗师把礼行。诸事已毕参帝主,圣驾跟前来谢恩。
嘉靖皇帝见公子王瑞林才貌双全,龙心甚喜,传旨:“今科状元,乃是河南永宁县人氏,可以不必回家祭祖,朕就点他为河南巡按,节制全省。榜眼探花及前十八名进士俱入翰林院授职,其余进士皆入礼部报名挑选。”这且不表。
且说王巡按谢恩出朝,归到御史宅中,就把天子点他为河南巡按,钦限紧急,三日内就要起身的话告诉云公夫妇一遍。云公叫人置酒备筵给巡按饯行。云公夫妇陪着巡按小夫妻饮至黄昏,酒阑席散。夫妇对面坐下,月婵小姐口尊:“相公,妾有一件天大的冤情告诉夫主,千万休要泄露消息。”瑞林吃了一惊,口呼:“贤妻,你守着父母,如何有天大的冤情?下官不明倒要领教。”小姐说:“听妾言来。”
小姐见问长叹气,只把恩爱夫主尊。提起妾身冤枉事,相公留神仔细听。祖居河南彰德府,邯郸县内有家门。幼年丧母遭不幸,父亲名叫水清心。院子水治看门户,使女秋香随妾身。只为那年春三月,奴与老父去上坟。聚贤村中名蔡护,他是光棍头一名。只因见奴生的美,烦高媒,前来见父强求亲。爹爹差人去打听,闻知蔡护似凶神。只因老爷心不愤,去找高媒把理评。虽知媒人多万恶,怀仇记恨在心中。调唆恶棍贼蔡护,安排毒计害天伦。将父判入贼情案,暗托贼官田县尊。知县枉法图贿赂,革去衣衿动大刑。就中取事行奸计,将奴诓进蔡宅中。丫鬟院子不知晓,恶贼蔡护起淫心。与奴强要偕连理,妾身直是不依从。听说爹爹丧监内,未知虚实假和真。恶贼起心逼的紧,料着有死并无生。急中生出一条计,奴家佯许把婚成。将贼灌的酩酊醉,刺死奸贼一命坑。可喜贼家无人晓,夤夜间,悄步潜行走出门。害怕走了好几里,脚小体弱怎么行。旷野荒郊渴又饿,准定一命赴阴程。活该妾身不该死,难里呈祥有救星。遇见推车一老者,须发皆白有七旬。将奴装在车儿内,半夜三更到北京。认为父女将我卖,卖在云宅御史门。身作丫鬟为使女,身价卖了六两银。听见说,云宅小姐无踪影,将奴顶替女亲生。云公夫妇多慈善,更比亲生分外疼。虽然妾身得了所,并不知,老父存亡死和生。这是奴家冤枉事,我的夫,这里情由可听明。瑞林听罢前后话,他那里,有语开言问一声。
巡按口呼:“贤妻,这件事可是实吗?”月婵说:“妾身岂敢说谎,还望夫君休要对岳父岳母说明此事。若果上天怜念,到河南与老爷报仇雪恨,那时再与云公夫妇说明此事,也见得恩义两全。今日虽然妾身泄漏此事,也是万不得已。相公且休改常,形于颜色。”巡按说:“贤妻不必叮咛,下官知道。”
今将起身赴河南,先到彰德府县城。
访问水宅这件事,因何无故遭冤情。
审明案内人几个,清自清来浑自浑。
剪除土豪和恶棍,定拿赃官田县尊。
巡按说罢一席话,喜坏小姐女钗裙。
不知不觉天已三更,夫妻就寝,一宿晚景,不提。到了次日早晨,梳洗已毕,有人跪倒说:“今有五城察院荐送四名吏役在钦差大人门上听差。”巡按吩咐:“带进来。”手下人不敢怠慢,把四人领至阶前,磕头齐说:“小的段三、白二、陈柱、郑胡,奉上司差来伺候大人。”巡按吩咐起去,四人平身在门外伺候,叫人预备车辆人夫。到了次早,拜辞了云公夫妇,钦限紧急只得携眷起身,同年官员都在十里长亭。饯行已毕,径奔河南大路而行。
嘉靖皇爷爱才子,钦点他,代天巡守在河南。亲赐绣龙旗两面,御笔亲题写对联。左边写,净除土豪和恶棍;右边写,访拿赃吏与贪官。又赐一口上方剑,先斩后奏有威权。沿路的,文武官员来护送,可见得,人生富贵忽然间。论走也得好几日,书中那用片时间。那一日,来到河南彰德府,钦差下了马雕鞍。巡抚人马进公馆,这不就,恰动合城文武官。
钦差到了河南彰德府,下在公馆之内,早已惊动合城文武官员前来迎接按院。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三十五
钦差按院访邯郸,捉拿赃吏与贪官。
温凉宝盏归本主,报仇雪恨庆团圆。
话说巡按王瑞林到了河南彰德府,合省官员迎接钦差进了公馆。不多时,传出话来说:“本院因受风寒,身体欠安,一切官员免见。等发牌,上任之时再行参见。”谁敢不遵,俱各回避。且说王瑞林记着水如镜这段公案,不知生死存亡,如何定罪。想来想去,拿定主意:“我今扮作儒流秀士,亲身私访,有何不可。”
三思想罢主意定,钦差时下把衣更。
戴上儒巾蓝衫换,假扮秀士一黉门。
带领书童人一个,要到邯郸访事因。
不骑马来不坐轿,主仆二人步下行。
这日来到县城里,前来访问众民情。
主仆二人进了县城,到了担花巷,就问水秀才在那里住。旁人用手指说,在路北第三个门内居住。钦差闻听就和书童说:“你到水宅门上,就说开封府祥符县王秀才前来拜望。”书童答应去叫门。院子水治开门说:“尊驾何人,到此何事?”钦差就答言说:“水老相公在家吗?”水治定睛观看,并不认识,说:“我家老主人因遭官司现在监中,待老主人官司完结,再去回拜。”
院子说罢一席话,抽身就要把门关。钦差一见忙拉住,暂且稍停有话言。我与你主人常来往,至今相别好几年。顺便到此来探望,不曾望,水爷因事遭了官。到底所犯因何事,就里情由对我言。若有什么冤枉事,告诉水爷不费难。与你衙门去告状,保管官司把案翻。水治听罢前后话,他那里,叹气唉声把话言。
水治开言说:“既是官人要问老主人犯事情由,此处不是说话之处,且进房中,待我细细说来。”
钦差让进房中坐,水治有语把话云。官人既问这件事,听我从头说实因。老主膝下有一女,年方二九正青春。那日正在家中坐,姓高媒婆来说亲。城外有个蔡财主,要娶个,名门小姐到家中。太爷若是将亲许,择个良辰把礼行。家主说,你虽前来求亲事,且等我,打听明白送信音。高媒无奈出门去,老主差我到聚贤村。蔡护是个无赖鬼,凶恶光棍头一名。主人听说十分怒,去找高媒把理评。媒人自知理亏损,央求主人回家中。过了无有半个月,知县差人请主人。到了县堂见知县,赖主人,窝藏窃盗与贼同。革去衣衿将刑动,屈打成招画口供。带上了,素不相识二贼盗,名叫李玉田和牛同。证着我主是窝主,使了蔡贼二百银。使女秋香出门去,我到监中看主人。我家小姐无踪影,去向不知无处寻。找了三天并三夜,听见说,蔡护被刺死家中。差人到处拿凶手,提到小姐乃唤名。拿去尼僧人五个,还有个,戴发修行女钗裙。秋香上了开封府,知县出差未回程。
瑞林听罢说:“原来如此,这件事明显屈情。我今指你一条明路,求你主人写个状子。现在新科状元亲点河南巡按,姓王名瑞林,也是河南人氏,现在彰德府下马。不久发牌,办事最清廉。你要救主人别辞辛苦,往彰德府呈递状子。钦差发牌之日,不要害怕,前去申冤告状,保管官司翻案。”水治口呼:“官人就烦你写张状子,果然主人官司完结,必要登门叩谢。”说罢,将纸笔拿来,巡按提笔写了一张状子,递给水治,连忙告辞,说:“等老相公回家,学生再来看望。”扬长而去。水治送出巡按,将门关上,走进房中坐下,院子水治心暗想,不由辗转自沉吟。今日来的这秀士,并没会过这个人。细查此人言和语,必定认识主人公。相貌端正品格好,为人说话甚忠诚。他叫我,星夜去上彰德府,专等钦差王太巡。指引叫我去告状,前去鸣冤救主人。若是终能沉冤雪,倒是一宗好事情。舍掉这把生灵骨,也只是,听命由天难认真。院子水治胡盘算,五夜天明爬起身。
水治天明起来,折变了几百钱,到了县衙去探望老主人。低言小语把要往彰德府巡按跟前告状的话说了一遍。如镜说:“你几时去?”“奴才明日就去。”老者点头。院子又给了黄银三百钱打酒喝,托付照看老主人,这才回家。
到了次日,收拾行李锁了门,径奔彰德府而来。
不言水治登途路,再把钦差表表他。自从离了担花巷,按院前行到县衙。虽然邯郸县分小,人烟稠密甚繁华。主仆游玩多一会,按院钦差直觉乏。二人齐把茶馆进,拣个座儿要喝茶。茶馆里,吵吵嚷嚷闹喧哗。作买作卖论生涯,士农工商人都有,你言我语把话答。钦差留神听左右,只听背后人嘁喳。按院回头观仔细,二人对坐也喝茶。这边厢,坐的相位公门客,未曾说话露黄牙。身体魁伟高又大,南方人氏话叽呱。那边厢,坐着一人十分丑,驴脸衬着大下巴。秃着脑袋毛无有,一张大嘴话结巴。这个说,只因敝友遭不幸,洞房花烛被人杀。那个说,连累旁人真不少,至今凶手未曾拿。这个说,现今老水在监内,还求王兄帮助咱。那个说,不知高兄何见教,望弟说明好应答。这个说,蔡家这场人命案,善罢甘休怎能压。那个说,高兄此事虽托我,只怕费嘴又磨牙。这个说,我替朋友将仇报,还求仁兄把主意拿。那个说,衙中上下人不少,众口难调弟怎答。这个说,小弟愿出银二百,任凭老兄你开发。那个说,皆因人多使费少,叫我作难没有法。这个说,到底老哥何主意,对弟说来好应答。那个说,银子只要三百两,老水性命定然花。二人说罢哈哈笑,交易告成又喝茶。
这是铁皮鼓高二与书办王朝俊说话,钦差在旁边把话听在心里,心下着忙。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