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支队进到祁连山深处,摆脱了敌人骑兵的追击,但新的困难又出现了。一是天寒地冻,衣破鞋烂;二是四野无人,没有粮食,大家生活非常艰苦。行走在祁连山中,头上是亘古不变的雪山,脚下是摄人魂魄的冰川。天气十分恶劣,变化无常。刚才还是太阳,马上就有乌云,立刻就下大雪。开始行军时,还有些森林,越往西走林木越少,很多地方山都是光秃秃的。宿营后,没有柴,他们就找牛粪、羊粪生火,烧水煮饭。晚上睡觉,没有毯子,几个人把被单往头上一盖,围成一堆,坐着打盹。虽然这样,依然难以抵御刺骨的寒气,人人冻得发抖,刚睡着又被冻醒。不少人睡下,就再也没有起来。
没有粮食吃,几十天没有闻到粮食味。有时搞到一点牛羊肉,也被冻得硬邦邦的,分不清那块是生的那块是熟的。他们拿起就吃,吃得满嘴血丝。更困难的是没有水喝,有雪的地方吃雪,有冰的地方吃冰,不少地方连雪连冰都没有。吃不上饭,喝不上水,睡又睡不好,每天还得行军。他们步履沉重地跋涉,疲劳得实在不行,常常是一边走一边打瞌睡,连小便也是一边尿一边打瞌睡。那时,他脑子里总是闪出一个想法,能吃上一顿饱饭,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糊里糊涂咽了气算了。
在祁连山中天天走路,也不知道往哪里走,走到哪一天为止。一天,他们电台的几个人商量:“我们还是往回走去延安吧!”电台台长王子纲、徐明德也是这个想法。徐明德是西路军侦听台的台长,主要是侦听敌人的电台,也收听新闻,为首长们提供军事动态和政治动态。为了达到东走的目的,他们五六个人行军时磨蹭着,掉到队伍的后面。李先念政委发现了,就过来问:“你们怎么不走了?”有人回答:“背手摇马达的人落在后面,还没有上来,我们等他。”李政委没有吭气,骑着马走了。走了一段,回头看看,他们几个还坐在那个地方。李政委派身边的人返回来说:“手摇马达还没有来,就不要等了,你们还是走吧!”他们想溜也溜不掉了,只好跟上队伍。在祁连山里,他们一直跟着李政委,跟着工作委员会。西路军唯一的一部电台终于和党中央取得了联系。中央电示:保存力量,团结一致,设法去新疆,中央将派陈云前往迎接。中央的指示给了部队以极大的鼓舞,使部队增强了信心和力量。左支队的全体指战员,扶伤带病,在冰川雪岭中艰苦行军,向着新疆前进。
左支队又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劫难
左支队走出祁连山,经石包城,过蘑菇台,接近了安西县城。部队得悉安西城内只有敌人的一个通讯排,为取得给养补充和得到短暂休息,工委会决定攻打该城。
部队进至安西城南的十工村,稍做进攻准备,即分两个梯队向安西城进发。因为情报搞得不准确,城里已增加不少敌人,而左支队尚未得知。部队进至城东门,即遭敌猛烈射击。部队冲到城下,登梯上城。敌军人多,在城墙上一推,就把攻城的人带梯子推下来,手榴弹跟着甩下来,伤亡了不少同志。攻打安西,使左支队又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劫难。工委会马上决定不攻城了,将部队撤至城西北的五营村、王家屯庄、康家庄一带。那里百姓一家或几家一个围子,围子围墙很高。他们住的围子里,有电台的人,有连队的人,也有后勤的人。左支队击退敌人数次进攻,在黑夜的掩护下,连夜出发向西急行。
戈壁滩一片黑暗,忽然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原来到了疏勒河边。这条河有四五丈宽,水流湍急,有薄薄的一层冰。大家找了个水浅的地方,一个跟着一个下水,徒涉而过。冰尖刺腿,水寒刺骨,人人咬紧牙关,趟到对岸。上岸以后,一个个冻得牙齿咯咯作响,直打哆嗦。大家奔跑取暖,急行军45公里,于午前到达白墩子。部队休息吃饭,有的吃上了,有的还没有吃上,敌人的骑兵就接踵而至。部队立即集合,节节抵抗,且战且走,到达红柳园。李先念下令部队占领山包,组织抵抗。总部和二六八团占领南面一个山包,二六七团占领北面一个山包,中间有一里远近。总部下令,所有的人都上到山包上,把所有的红旗都打开。三局局长宋侃夫指挥电台台长、报务人员都上了山包,准备打仗。
胡正先没有枪,坐在山包上。宋侃夫的警卫员有枪,爬在离他不远处。台长王子纲说:“你没有枪,蹲在这个地方干什么,快下去!”他刚站起来,一颗子弹从他的裤裆打过去,把裤裆打穿了。宋侃夫的警卫员“哎哟”一声,被子弹打中,当场牺牲了。小山包不高,只有二三十米,他顺着山坡往下跑,只见一颗子弹飞来又把牵骆驼的同志打死了。他下到凹里,躺在骆驼旁边。由于疲劳过度,一躺下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听到敌人喊:“快抓!快抓!抓活的,抓活的!”他起身一看,天已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宋侃夫也从山包上下来,枪别在身上,骑上牲口说:“你拉上我的马尾巴一起跑吧!”马跑起来,四蹄腾空,他拉着跑了几步,跟不上,就说:“你快走吧,我自己走!”
夜幕之下子弹打来,像萤火虫的光,“嗖”的一下飞去。他想,被子弹打着就完了,得赶紧往前跑。跑了好一会,一看没人了。哎呀,这么大的旷野,一个人跑到哪里去?月亮上来了,看见远处隐约有一个人,像是王子纲,就喊:“你是王台长吗?”“是呀!”“你大衣哩?”“走不动,撂了。”“你牲口哩?”“找不着了。”
王台长说:“咱们一路走吧!”他俩走着,又碰到徐明德台长。三人一起走,走到天亮,只好进山,山里好隐蔽。他们进的是路北的石山,石窝窝里能碰到一点水,是雨水。没有吃的,他在路边捡了一袋小米,有一斤多,还捡了三个木头做的驳壳枪套子。他们三人用破瓷脸盆舀上石窝窝里的雨水,用驳壳枪套烧火,煮小米吃了一顿。上了南面山上的人,一天没喝上一口水,有的人渴得没办法,只好喝自己的尿。
他们走着,走着,逐渐汇合30多人。他们没有看到马匪继续追,就下了山。对面山上的人也下来了,夜黑看不清,他们把南山下来的人当成敌人,对方也把他们当成敌人,互相戒备着。走近了一看,都是自己人。两路人会合到一起,大家胆子大了,便顺着大路向前走。路上遇到一池泉水,啊呀,人人痛快地饱喝了一顿。
他和王子纲、徐明德继续向前走,其他人也是三个两个结队而行。他对王子纲、徐明德说:“你们两个先走吧!我实在太累了,走不动了,在这里休息一下!”他俩说:“我们三个是一起的,大家都休息一下吧!”他们疲劳不堪,躺在路边就睡着了。天亮一看,不远处有个骆驼站,原来他们已经离大泉站不远了。这时,又遇到了刘寅。刘寅是他在训练队时的教员,带着两个学员,牵着一匹骆驼。大家喝饱了水,一起前进,走到了星星峡。
至此,左支队在李先念、李卓然领导下,经过40多天的行程,终于战胜雪山、戈壁的艰苦环境,粉碎了敌人的追击堵截,脱离险境,进抵新疆。
他从鄂豫皖走来,走到了延安,走到了北京
5月1日,党中央代表陈云、滕代远带着几十辆汽车,载运着衣物、食物来到星星峡,迎接和慰问他们。指战员们经受了严重挫败和苦难之后,见到亲人,见到党代表,莫不热泪盈眶,欢呼跳跃。陈云当即向大家作了亲切的讲话。他转达了党中央的关怀和慰问以后,指出:革命斗争有胜利也会有失败,只要保存了有生力量,今后就会发展壮大起来,现在的几百人会发展到成千上万人。
他们换上了新装,从头到脚,从盖的到垫的,全都换成了新的。脱下的破衣服上长满了虱子,拿到篝火上一抖,虱子“噼噼…啪啪…”直响。
“五一”节后不久,他们就乘汽车驰向迪化(今乌鲁木齐)。太阳升起来了,火一般的烤着。星星峡红柳点点,春意浓浓,大家十分高兴。第一批到迪化的有300多人,以后又陆续到了100多人,共400多人,对外称“新兵营”,对内称“总支队”,下编四个大队,一个干部队。干部队有6个班,一班是领导干部,二班是机要、参谋人员,三班是连营干部,还有四班、五班、六班,胡正先是一般干部,编在第六班。这个班都是原通讯训练队的学员和报务员。
“新兵营”开办了第一期无线电训练班,把原来通讯学校和通讯训练队的学员重新集中起来学习,共20人左右,胡正先也在其中,三局局长宋侃夫给他们上文化课,刘寅负责管理,教员是王玉衡、郑执中等。第一期训练班上课不多,主要是复习,练习收发报,抄延安新华社和国民党中央社的新闻。他记得参加第一期训练班的有何仁忠、杨大奎、杨家德、高家传、聂鑫、陈大孝、王道益、宋仁望、阙子山、杨永贵、陈继贤、郑如宽等同志。
部队长期南征北战,很少有安定的学习环境。大家珍惜“新兵营”来之不易的学习时间,每一个人都燃烧着热情,争分夺秒,争先恐后。经过培训,大家的技术水平有很大提高,都能独立工作。1938年初毕业,由刘寅带队,于当年4月份回到延安。他们是新兵营第一批回延安的,乘苏联运送援华物资车队的汽车。车队中有两辆车坐着他们的人。
新兵营有学无线电的,有学汽车的,有学装甲的,有学炮兵的,有学航空的,学的种类比较多。徐明乐是第一期通讯训练班的学员,后来他要求改学汽车,学成后给邓发开车,再后来给陈潭秋开车。汪德祥也是第一期训练班的学员,挑选航空队学员时,他和胡正先都被选为飞行员。但胡正先因为感冒,没有去成飞行班。1942年夏天,汪德祥在新疆高家户机场飞特技时,卷入螺旋桨,没有出来,机毁人亡,牺牲在即将学成之时。
车队抵达兰州时,受到国民党军警的刁难。他们的车到兰州黄河铁桥时,苏联的车队去交接地卸货,黄河铁桥桥头的国民党军哨卡的哨兵查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他们回答:“苏联归国华侨。”一个哨兵突然走过来,指着他们中的一个人说:“你在河西抓过我,你是红军,怎么是归国华侨呢?”
刘寅一看不妙,让大家快上车,又给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打了个电话。“八办”给苏联驻兰州的领事馆打了电话,领事馆来了两辆小卧车,一辆在他们的车前引导,一辆跟在车后,一直护送他们到了八路军办事处。他们的两辆车停在“八办”门口,苏联领事馆的两辆小卧车横着停在他们卡车的前头和后面。这时,国民党的特务在办事处周围增加了不少警察和便衣。为了避免国民党特务队的纠缠,他们就住在办事处,任何人不准出门。他们在办事处住了两天,租了一辆汽车坐到了西安,又由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派车将他们送到延安。
回到延安,胡正先被分配到中央军委三局五十三分队任报务员,后调军委二局工作。1949年,他又随军委三局走到了北京!
作者冯亚光,现任甘肃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著有《西路军喋血河西》、《西路军生死档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