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来,只要去公司上班,都是和男友打一辆车,我已经习惯了那一路的风景。两年来,第一次一个人走那条路,心里空荡荡的。车窗外,路牌、建筑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车里只有我自己在流动的风景中沉默,车窗玻璃映出我的脸,没有生气,双眼红肿,泪水在不自觉中流下来。
突然想到男友——他不会出事吧?他去了哪里?
这时,手机有短信进来,是男友的。
——我已经请好假,我没事,你别担心,你要好好的。
接着是杰的短信:我已经到公司,用不用去接你?你要好好的。
我如何承担得了两个男人的关怀?一个是被我伤害的,一个是我正爱着的。我宁可前者对我不那么好,责怪或者怨恨都能让我好受一些;或者后者对我也有非议,认为我是一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从此不再来往了,也算是一种惩罚,让我好受一些。
偏偏,没有责怪,没有非议,我却谁也放不下,但我必须放下一个。
于是,我还是选择做了负心人。我竭力照你说的做,非子,希望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可不知是因为我太固执还是我心里的“她”被分手伤害,她对我始终不开口,我听不到我想要的声音,只听见一个声音说要我放下杰,我说我做不到。
这算是自己的声音吗?
会笑话我吗?非子,好像很仁义,忠于自己,却无法忠于另一个男人。我是自私的,我知道。所以,在一路旧风景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恨自己,恨得没有力量。或许这种恨原本就是虚假的、道貌岸然,是为了让自己有短暂的逃避。
在公司见到杰,为了掩饰,他不像以前那样勤于出没我的办公室,就算在走廊里碰面,也是慌张地对视一下,然后就忙各自的去了。
为什么?结果有了,男友给我自由了,杰和我反而有了距离。慌张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并不爱他,甚至有一些怨,有一些悔:为什么你爱我,为什么你要来打破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是你让我痛,是你让我在熟悉的路上找不到自己。
下班后,我和杰单独见面,我们不再像在公司那样躲藏各自的眼神。他握住我的手,吻我的眼,我们又恢复了恋人的感觉。
可我的心为什么依旧无比疼痛?我和杰算什么?依旧像两个偷情的人,我们的爱情是不是永远不能见阳光?这就是我的选择以及选择后必须承担的悲哀吗?
我对杰说了这种感觉。
他说:会过去的,但时间不会很短。
你在乎吗?我问他,很小心。
他说他不在乎,只是希望我不要太难过。
顿时,一种软绵绵的依赖感弥漫全身,忽然觉得,这个看上去不够成熟的男人可以信任。这种感觉我找了很久,太想要一个港湾,一个能承纳我漂流的地方,不管它在阳光下还是角落里,它都存活在我的心里,这就足够了。
我的一些朋友劝过我不要草率投入另一段感情,毕竟我和杰交往才不过两个月,这么快把感情交给一个男人,也是一种冒险。
但我认命,你可以说我幼稚,但我不能背叛自己。我太在意感觉,杰给我想要感觉,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心里生根,不管结出什么样的果,我都接受,即使依旧不能天长地久。
我已不能反复,该说的,该做的,该放弃的,该付出的都已经覆水难收,一切都是为对杰的爱,我已经没有勇气说No!
不知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男友搬离的时候我会不会再一次掉泪?这些天,眼泪都厌烦从眼眶里流出了吧?我想,它们一定看到我的心,在忧伤和决绝之间游离,它们也听清楚我说的每一句话。
有谁说过,泪水的落下是有道理的。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么雨琼频繁落下的泪水也说明,有一段爱情死了。
但我相信它们是真的。
你有过这样的磨难吗,非子?
你的朋友
雨琼
非子回信2:树欲静,风不止
雨琼,你好!
坐在沙发里看你的信,反复看了很多遍。它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故事,以前的和很久以前的,只是不知该讲那一段。
有朋友问我,非子你有那么多精彩的感悟,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也有读者这样问我,一遍又一遍。而我,对这可以称作女性关怀的关注总是淡淡地笑笑,把自己包裹在一个没有过程只有结局的无言里。
是啊,从哪里来的呢这些感悟?我也时常问自己。也许正是身为人的我对“来自哪里”的敏感。也是我爱得发狂的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借20岁的男生“我”发出的一代人的感叹:
“你现在在哪里?”绿子问我。
……我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全然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哪里?目力所及,无不是不知走去哪里的无数的男男女女。我是从哪里也不是的地方连连呼唤绿子。
于是就有了我追寻哪里来的冲动,于是就有了我朝向心理学的自觉,于是就有了我无法满足倾诉的“奢侈”,力求寻找一种更积极的自救和创建。
倾诉对我是一种勇敢甚至是比作为爱情更坦率的勇敢,尤其对众人。但我深知自己没有这个勇敢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少受伤害。于是就有了我迄今为止的工作,在心理写作和心理治愈里把自己的荒诞变成合理。
伤害对我有两种,一种是可避免的,一种是不可避免的。我是这样一种人:在不可避免的伤害前我有着无与伦比的勇敢,要么不如说,我生就自带一种朝向谬误的荒诞。很多时候谬误对我比真理有着更迷人的诱惑在于我坚信,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直面谬误的勇敢,她怎么知道那个貌似真理的家伙就是真理呢。
而人又是那样地有限,无法两全。低层次和高层次一样,没有差别。低层次的人不能两全:她们要金钱,又要爱情;高层次的人也无法两全:她们要真实,又要美善。可美善也是那样地有限,爱情里的美善只能给一个人,给爱你的,不给不爱的。于是就有了我们和世界共同的无言和无奈。
如果女人身边只有两个人:爱你的和不爱的,而这两个人都没有变数,世界也许会简单;果真那样,就不会有不可避免的伤害。可世界不是那个样子,世界比我们想象的更仁慈也更惨烈。仁慈在于:它总是给你两个人:爱你的和更爱你的;惨烈在于:不管作为选择者还是女人,就像你信里说的,我们都无法真的脚蹋两只船而看似风平浪静。
事实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是世界的风貌也是我们每个人的真实,我们不能不面对这个真实,舍此,世界不是世界,我们也不是我们,于是就有了我说的另一种伤害,可避免的那种。
今天的心理学学的就是可避免伤害的艺术,特别对女人,尽管这看似无奈的艺术不折不扣地包含在不可避免的伤害中:我们在不可避免的伤害里痴迷,也从中醒悟;在不可避免的伤害里苦痛,也逐渐成熟。而对可避免伤害艺术的感悟也即自我保护的寻求,归根结底不是技术的使然,是心力路程的自然归属。
给你讲个故事,是女友安琦的故事,和你的故事颇为近似。可惜安琦走了,到国外去了。要不我一定会把你的信给安琦看,安琦看了你的信,一定会惊讶和感动。那会儿安琦和你同岁,我之所以喜欢安琦,不是为了她的美貌(虽说那美貌也着实诱人),而是安琦骨子里和我似曾相识总在蠢蠢欲动的不安成了我的诱惑。
所以,当安琦有一天忙不迭地闯进我的家,和我兴奋地坦白了她婚前突然坠入情网的节外生枝时,我没有半点惊讶和感动。安琦说:“好啊,没见过你这么歹毒的朋友,到了该动真格的时辰还这么冷静!”我起身走到录音机前,异常平静地放上斯美塔纳的《沃尔塔瓦河》,听着河水波动的声响对她说:“你要我怎么样,难道我非得让你从今晚开始和你的王子一刀两断不成?”我问安琦:“你做得到吗?”
这回是安琦语塞了。是啊。安琦做不到,你做不到,我们这种人谁也做不到。为什么?因为上帝在缔造我们时给我们安放了没有墨守成规的肆意和冲动,那根植于原始生命力的冲动一遇时机就要一意孤行、我行我素,因为那没有戒律的自由才是我们的故土,那追求愉悦的能动才是我们的心声,我们坐落于不为生殖限定的愉悦中,宁要爱的丰盈,不要爱的束缚。
“世界上有两种女人,”是那天晚上我赠与安琦的真理,“一种女人为生殖而生存,另一种为生命而斗争。于是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花力气搞清楚自己是谁,要什么。”接下来我把一串钥匙放在安琦的手上说:“那是我的家也是你的,那里有暖暖的被褥,足以抵御冬天的寒冷。”
我们在洒满星光的月夜告别。那是大雪过后的第一个月夜,月是那般安谧,雪是那般宁静,有幸置身于大自然的丰盈,对于“人”的烦恼,彼此不再问为什么。
安琦为这伟大真理和伟大友谊满含热泪地拥抱了我,之后将近一个月我没有得到她的音信。虽然我无法想象安琦为两个男人付出怎样的痛苦,却坚信像她那样有天赋生命之才的女孩一定能平安抵达“彼岸”,一如所有有感情、有智慧的女人在经历了炼狱的洗礼后都能拥有一份博大的感激和平静。
安琦没有找到渴望的结局,也没有嫁给认定的王子。然而那段伤情最终成就了安琦,让安琦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一如她从遥远的塞纳河畔写来的感悟:
该你吃的苦你躲也躲不掉。不过话说回来,正是因着难以吞咽的苦涩,人才最终尝到生活的甘美;正是因着无法着陆的惊险,人才获得了对生命危险的免疫功能。
也许成熟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打造自己心理上的免疫功能吧,但打造心理免疫不是不要真诚,是让心里的真诚更准确、更坚实、更从容。
如果说真诚是女人的本色,女人也许一生注定要拥有两次真诚,第一次是幼稚和盲动的,不知从哪里来往何处去的,幼稚的真诚是初春的幼芽,除了奉献贪婪的猎食者外,留给自己的只有一路伤痛。
第二次是准确和坚实的,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往何处去。准确的真诚是一棵挺拔的树,尽管也不乏猎食者的侵犯,仍然屹立并从容着,不再受制于猎食者的诱惑了。
我说的忠诚正是这个层面的选择,这个意义上,一个女人忠于一个男人不是因为他是她的男友,是因为她真的爱他,舍此她不是自己。而要找到这么准确的真诚,也许每个女孩都注定要背负伤痛。是我们成熟的代价,也算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吧。
由此,爱是受苦——注定成为我们力炼真诚的过程,报定真诚地为爱吃苦,不但是真诚的力炼,也是真诚的要素,始终如一地爱着并真诚着固然苦,一旦你修为出自己对爱真诚的感受力,待上天赐予你幸福时,你才能领悟吃苦的厚重。那就是,要想饱览山顶的璀璨,不管道路怎样泥泞都要一路勇敢地往前走,这是我们做人的准则,更是我们做女人的使命。
你能断定自己有真诚吗?雨琼,能就行。青春时节的幼稚不要紧,没有幼稚,人无从起步;有真诚,即便有幼稚,人也能在真诚中领悟吃苦,那就是成熟的过程。
话说得有点重,多半为让你居安思危的,尽管你和男友的分手不免伤感,相信你忠于了自己的感觉,还要深深地为你祝福。
你保重!
非子
三、非子给雨琼的第三封信:
越害怕,越失落
因着幻想的美好,她一次次地欺骗自己;因着对游戏的恐惧,她一次次地相信爱的迷惑。
雨琼来信3:在现实的落差里,越爱越怕
亲爱的非子:你好!
一年又快要结束了,每到这时,心里总有失落感,不像儿时,一心盼着长大,盼着新的一年带来新的希望和高兴。
即将28岁的女人,工作的稳定似乎已不能满足内心,或许这个年龄的女人都比较贪心,又或许这种贪心是因为太害怕失去。
我和杰的美好生活刚进入一个相对的稳定期,最初的甜蜜还带着绚烂的光环弥漫在彼此。但我知道,这种极光终究会褪去,被生活的平淡所代替,接下来就是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但我会用我单纯如初的情怀,让这份平常的日子保有一份新鲜感。
工作和往常一样繁忙,杰作为我的助手,常看着我在灯下加班而浅浅叹息。
那天下班,路上不塞车,快到家的时候,杰突然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说说悄悄话。
找了一个还没开始营业的小酒吧,我们面对而坐,他很用力地握了我的手,很深情地看着我说:我知道你很累,工作压力大,我心疼。
我知足,有他这句话,我更是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你不会介意我在公司对你的表现吧?我问。
他摇头:你是上司呀。但我一定会超过你的,你放心。
我自嘲地笑笑,有点不舒服:我不想扮演那样的角色,在公司里冲他“发号施令”,对他的业绩评头论足,回到家依偎在他宽阔的肩头,做“小鸟依人”状,听他的宏伟蓝图。我知道在他的那些豪言壮语中,我听出一种无奈,因为爱,他不得不对自己要求什么,而他对自己的苛责并不是我想要的。
因为,他是男人。
我的眼眶红了:我只要你爱我,其余的,我都可以不在乎。
杰伸手抚摸我的脸:傻丫头,我知道的。我觉得自己能为你分担一些是我的骄傲,我能为你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我很满足。
这话,我会记一辈子。
但我也知道,我和杰的爱情不是没有缝隙,我们的收入、职位和社会成就感都存在着落差。在我对他说:这个case应该这样,那个客户应该那样沟通时,我心里总被一种东西压着,我无法享受自己在决策上的智慧,我潜意识里总在怕着,害怕我的言行会给他压力,可我又不得不那么做,那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只因为我恋着他,被我忽略了。
这种落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给我困惑,它们让我在面对杰的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起来。尽管我看到,杰的脸上并没有挂相,但我无法走进他的心里,去看看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如果他把失落隐藏,我会更加难过,因为,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到把自己藏起来,我知道,那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话,我不能直接问杰,如果开口,是对一个男人自尊的伤害,这就像一个雷池,我不敢踏上去半步,只能按自己的想法绕道而行。
我作了一个决定,把存折给杰,让杰来保管,负责我们的生活。而他,除了在开始有一点惊异外,很快就接受了我的安排。
接下来的几日,看他把零花钱放进我的钱包,叮嘱我不要乱花时的模样,突然有种“过家家”的感觉,觉得我们就是两个过家家的孩子,觉得他好像是在我的安排下在学习做男人。他的认真让我突然间心痛,我有点害怕,害怕我们的爱也是一场游戏。
再往后,类似的疑惑愈演愈烈,我搞不清为什么,但当我知道我越爱越怕时,内心有一种深深的惶恐。
落差是在经济吗?我并不认为那不可弥补,只要我们彼此接受。我绞尽脑汁去弥补那些存在于我们之间的缝隙,但我又没有自信;我想让它弥合,可它还是越裂越大,直到变成深渊。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杰痛苦地捂着头。我问他怎么了,他苦笑说:“噢没什么。”这时,我突然觉得他有点陌生,他还是我热恋过的那个阳光大男孩吗?他的宽肩膀还能为我遮挡风雨吗?他许诺给我的宏伟蓝图在哪里?为什么一切随着爱情的到手反而远去了?
我不甘心,我不认为一切都到了没办法补救的地步。想起当初的热烈,想起他对我的欣赏和赞美,我仍在渴望着,有一天那样一个维尼熊还会回来,继续我们美好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