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1
2169500000024

第24章 为民(2)

回到府衙,苏轼把租地的想法告诉了张璪。苏轼并不指望他出多少主意,但若不通知他,也有失礼貌。苏轼虽与张璪性情迥异,但毕竟是同年,在苏轼心中,他们还没有到“道不同不相与谋”的程度。但令他不快的是,张璪又一次对他的计划嗤之以鼻:“子瞻兄,你说什么?你要农民将田地租给难民耕种?子瞻哪,你这是得寸进尺,你简直将朝廷法度视若无物!我劝你即刻悬崖勒马,回心转意。”

苏轼已经料想到张璪会是这样的答复,冷冷地说:“邃明兄,我意已决。总之,还是那句话,一切由我承担。”张璪不屑地说道:“那你就等着朝廷降罪吧。”说完拂袖而去。

苏轼拍案而起,终于明白,自己上任以来诸多违纪之事,张璪应该都已通过朝中关系上报朝廷,才会有此等决绝之语。经此一事,苏轼心知两人再难有政见相合之时。

当晚,苏轼就写出租田告示,让衙役们第二天在各村土墙上张贴出去。苏轼一早便和王彭、巢谷、曹勇来到各村中探查村民们对租田告示的反应,想不到村民们纷纷关门躲藏,如临大敌一般。曹勇上前敲门,却无人应门。

村民拒绝租田的消息报到张璪家中,张璪精神为之一振,喜形于色道:“呵呵,看来苏轼此举不得人心啊!”说完,张璪又转入沉思:“苏轼才华过人,仍需加紧防范。我不能总是被动应对,也该转守为攻一回。”随即便对自己的心腹衙役嘱咐一番,衙役点头出门。

这位衙役来到村中,站在村头的巨石上,向众村民们说道:“我说的话,大伙都该听明白了。那些流民仗着有人撑腰,马上就要来抢占你们的田地,现在说得好听是租,过些日子就会明着霸占。”

一老农愤怒道:“他们看俺儿子在外面当兵,俺老弱病残就好欺负吗?不行,俺老汉绝不答应!”

这位衙役又接着说:“老人家,这是明摆着的事,他们已在凤翔居住下来,这么多人要吃饭,不抢占你们的地又能抢占谁的?难道他们愿意饿死?”

众村民皆嚷道:“俺们不答应,俺们找他们理论去!走,抄家伙,让他们瞧瞧俺们的厉害!他们休想抢占俺们的田地!”说完,众村民皆抄家伙,蜂拥而去。

村民们持着棍棒锄锹,气势汹汹地来到城西军营外。有难民告知曹勇,曹勇立刻派一人速去告知苏轼,随即带领众难民来到军营外,拦住村民。很快两方便对峙吵嚷起来。

曹勇听清村民的来意,平和地解释道:“老人家,众位兄弟,我等经历战乱,流落到此,只想有口饭吃,怎么会想着抢占你们的田地呢?”一老农大声嚷道:“谅你们也不敢明抢,俺老汉告诉你们,这田地可是俺们的命根子。你们要打这田地的主意,俺们就来跟你们拼命!你们也休想租田,不要以为官府有大人给你们撑腰,俺们就怕了你们,别以为俺老汉不知道,你们租田正是为了日后霸占田地!”众村民纷纷附和。

曹勇大声辩道:“老人家,看来你是误会了。我们租田种地,只想种得粮食,不至于挨饿,怎会霸占你们的田地呢?”王老汉也说道:“你们将地租给我们,地不荒了,还能收到田租,对大家都是好事。”王二也上前说道:“你们放心吧,我等都是良民百姓。”

一老农认出王二,叫道:“你是什么良民百姓,你偷人家地里的薯芋,你是贼人!”几个老农也纷纷指责王二。王二忍住怒火,说道:“这位老人家,我偷你薯芋不对,但已赔过你钱,你怎么骂人呀?”老农接着嚷道:“你们不安好心,怎么不是贼人,怎么不该骂?”

王二抢上前去,怒道:“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一老农也怒道:“好啊,小子,你竟要动手打人!你当俺们是老弱病残,就可以胡作非为,骑在俺们头上拉屎。乡亲们,俺们不能让他们这般欺负,打!”

曹勇忙上前拦阻。众村民挥棒打来,王二躲闪不及,被一棒打至头破血流,晕倒在地。王老汉大叫一声,哭着抱住王二。众难民见状大怒,也纷纷拿起家伙还击,双方展开激烈械斗。曹勇在中间奋力阻挠双方,却无济于事,自己还被打伤。不一会儿,双方互有伤者。

这时,苏轼与王彭、巢谷骑马赶来,身后跟着一干衙役。苏轼边下马,边大声制止道:“住手,都住手!”但双方仍是打斗不止。王彭率众衙役上前,亮出兵器,吼道:“听大人的话,都住手!”双方这才渐渐停手,但仍怒目而视,互相指责谩骂。

曹勇脸上血流不止,不及擦拭,便上前向苏轼说道:“大人,我已尽力劝止,却无能为力。”苏轼无奈道:“我知道,不怪你。”随着转向双方说道:“大家听着,今日之事,官府不做追究。你等各自散去,类似情形,再不可发生!”难民们在曹勇的规劝下纷纷散回军营。

一老农冲着苏轼道:“大人在此,小民等正好要告诉大人,这田地俺们绝对不租!”苏轼刚要劝说,村民们便拿着农具纷纷散去。

回到家中,苏轼无可奈何地闭眼沉思。

巢谷拿起一大杯水,一饮而尽,气呼呼地说:“这些百姓真是不识好歹,怎么劝都没用。地荒着也是荒着,租出去却能换粮食。换了我,高兴都来不及。”

王弗上前安慰道:“夫君,为妻看来,劝农之事遇到阻碍,全在百姓不信任官府。”苏轼点头应道:“知我者,弗儿也。”王弗接着说道:“百姓不信任官府那是自然之事。如今边关战乱,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你要他们把地租给难民,他们又怎么不担心惧怕呢?”苏轼点头道:“我何尝不知,但我原以为百姓忠厚纯良,只要晓之以理,他们能想通的。夫人,你以为我如何能说服他们呢?”王弗沉吟片刻,笑道:“为妻以为,就是一个字--诚。”苏轼点头称是。

第二天,苏轼又偕同王彭、巢谷等来到村中,村里空荡荡的,不见人影。苏轼等在村里逐户敲门,村民从门缝里见到是官府的人,有的开门又慌忙关上,有的装作没听见。村子里很静,只有狗叫声。

第三天,苏轼一行人再次来到村中。王二、曹勇头上都包着破布,身上血迹也未干。众人来到村头,村里仍无人影。王二跪在地上,真切地说道:“乡亲们,我王二骂人在先,引起打斗,我向乡亲们请罪了!”曹勇、王老汉也跪下道:“我们给乡亲们谢罪了!”几位老农从门缝里窥看,又迅速将门掩上。王二等跪地不起,苏轼捻须沉思,心中判断:众村民虽仍不出来,但已明显有所动摇。

第四天,众人又来到村中,只见依然关门闭户。苏轼等沿街巡视,只看见一老人坐在村口老树下。他看见苏轼等,干咳了一声。王彭带苏轼等走近老人,解释道:“这是该村的地保。”并对老人说道:“老人家,苏签判来看你了。”

地保假装耳背,问道:“你说什么?”王彭大声说道:“苏--签--判,新上任的凤翔签判,就是他建起了难民村。”地保点头道:“哦,听说了。”苏轼上前,恭敬地问道:“老人家,高寿了?”地保回道:“不敢,八十。”苏轼笑道:“耄耋老人啊,您老一定长命百岁!”地保道:“托您的福,还能再活八十!”众人大笑起来。

苏轼紧接着问道:“老人家,村里人为何就不肯租地呢?”地保叹道:“那是因为俺们不敢!这地可是俺们的命根子,要让给别人,不行。”苏轼接着劝道:“老人家,不是给别人,这地还是你们的,是别人代你耕种,还给你粮食。”地保问道:“那大人说说,如何种法?”苏轼回道:“主户三分,官一分,租者六分,可以吗?”地保忙问:“那俺们还要向官府交粮吗?”苏轼说:“不用。”

地保点点头,突然又叹一口气,连连摇头。苏轼见状,问道:“你是担心种你们地的人赖账不交,或者霸占你们的地吧?”地保点点头。苏轼笑着劝道:“这不要紧,有官府呢。”地保摆摆手,忙说:“官府?俺们可信不过官府。官府今日一变明日一变,俺们这些庄稼人可就苦喽。”苏轼便说:“有我哪。”地保看了看苏轼,还是摇头道:“有大人当然好了,可大人在这凤翔任期顶多两三年,大人一走,就没人做主了。官府的习惯历来就是一个和尚一本经,一个将军一个令。”

苏轼为之一怔,叹道:“说得有理呀,哦……不妨这样,你们和难民们先签两年半的契约。行得通,你们以后再续签,行不通,到期就终止。这样我如果走了,你们如果不放心,还可以再收回到自己手中,这样行吗?”地保显然已被苏轼说动,问了一句:“苏签判,这契约作得了准吗?”

苏轼自知就要成功,兴奋地取下官帽,放在老人手中:“老伯,以我这官帽为抵押,作得了准!”地保感动地推着官帽,连连说道:“不敢不敢!大人,小民岂敢,大人快戴回去!俺看行!只要有大人作保,俺们就租。俺看大人跟他们不一样,大人有爱民之心,若真有闪失,俺也心甘情愿。”苏轼高兴地说道:“那好,等过了节我们就签字画押。”

地保干咳一声,冲着屋里大喊道:“都听见了吗?苏签判是个好官,俺们听他的。这田地,租!”还未喊完,村民们都打开大门涌了出来,纷纷感动地说:“苏签判,您这几天,天天来村里来劝俺们,这样的官俺们从未见过,俺们听你的!俺们租地!”苏轼面露喜色,激动地拱手说:“乡亲们,苏某知道你们的忧虑,苏某在此谢过了。”众人皆大欢喜。

正在苏轼在凤翔开官仓、建难民村、签约租地,忙得热火朝天之时,张璪的告状信也送到了汴京王珪府上。王珪将手中的信纸慢慢放下,捻须思索,不无得意之色,随即向管家吩咐道:“给老夫备官服,我要上朝。”管家问为何突然上朝。王珪笑道:“呵呵,果不出我所料,张璪的信里讲了苏轼在凤翔是如何一鸣惊人的,我也要在皇上那里参他个一鸣惊人。”

管家拿来官服,边帮王珪穿上边道:“老爷说得对,苏轼年少气盛,好出风头,一定会惹是生非的。还有,听说朝廷已派陈希亮去做凤翔知府了。”王珪转身问道:“就是在长沙做官的那个武人--陈希亮?”管家称是。王珪点头微笑道:“好,好,此人再合适不过了。”

陈希亮带着家人来凤翔府上任,由于时值北方寒冬,故而走得颇慢。这日已是大年三十,陈家一行来到凤翔郊外大道,看到了凤翔灰蒙蒙的城墙。

一少年跃马在前,潇洒飘逸,左顾右盼,风采俊朗,这是陈希亮前妻所生的长子--陈慥。陈希亮的马车队伍跟在后面,继室杜氏坐在轿内。陈希亮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旁边,一副典型的武人形象,长身黑面,两眼有神。

轿中,杜氏摸摸鬓边的珠花,掀开马车窗的帘子,埋怨陈希亮说:“这里可真冷,瞧你来的这鬼地方!”陈希亮虽十分喜欢甚至娇惯杜氏,但话语间还是脱不了武人的口气:“你以为我愿意来,派我去边境才好呢,同那西夏鹞子杀个痛快!”杜氏忸怩作态地说:“哟,老爷,我是这意思吗?你已是儿女成群之人,成天还不忘打呀杀呀的。你真上了战场,若有个三长两短,留下我一人,我可怎么活!”陈希亮挥挥手,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女人家不要罗唆!”

杜氏刚安静一会儿,突然又掀开帘子,“老爷,我听说你那个同乡,就是皇上器重的大才子苏轼也到凤翔做了签判。他是签判,你是知府,你可得给他个下马威!”说着,故意朝着陈慥的方向,鼓着眼睛说:“这种年轻人,最易狂妄!”陈希亮没有领会到杜氏话中对陈慥的不满,只是不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书生,不在我眼里。”说着,抡起鞭子,一鞭就将路旁的小树抽得乱颤。

自打听说苏轼在凤翔的所作所为,远近的难民每日都三三两两地朝凤翔方向逃去。陈希亮这一路上自然也看见不少,只是他沙场征战惯了,对尸体都已见怪不怪,何况这些奄奄一息的难民,他更是不放在眼里。反倒是他的儿子陈慥,虽然也是习武出身,但是心怀一颗仁慈侠义的心肠,每次看见难民要昏死过去,总要上前将粮食分给难民。陈希亮对此虽不反对,心中却也有些不悦,总向杜氏说道:“你看,我这个儿子一点也不像我,倒像个文人。”杜氏本来就对这个陈家公子心存不满,看到陈慥这种义举,自然更没好气,嘟囔着说:“他倒大方,却不知道我们养家辛苦。”

很快,陈希亮来到凤翔城门外,知府衙门的众多官员都已在城门前列队迎候。

张璪与众官员迎上前去,鞠躬施礼道:“恭迎知府大人!”陈希亮并未下马,挺胸举目扫视众官,对毕恭毕敬的张璪问:“这位是……”张璪忙笑着回道:“回禀知府大人,下官乃是凤翔府的法曹张璪。”陈希亮问道:“哦……苏签判何在呀?”张璪答道:“回禀知府,今日是大年三十,苏签判按例到监狱点名去了,他说点完名亲自到陈大人府上登门赔礼。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就是。”陈希亮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并不下马,昂首而去。

按例,签判确实应该在大年三十到监狱点名,不得有误。但知府上任,一般官员宁肯违例,也不会弃知府不顾的。但苏轼不管这些,就如张璪所说,确实在凤翔监狱召见犯人点到。他旁边站着巢谷,另一侧站着常狱曹,堂下两侧站有两排持刀的狱卒。

见过十几个犯人,苏轼已经发现其中有不少疑案,甚至肯定是冤案。比如一个叫刘二楞的村民,因见事不公,出手打一地痞致残而入狱。苏轼查明,那地痞有钱有势,经常欺男霸女,遭到刘二楞一顿痛打后,买通了官府,掩盖自己罪行不说,还判了刘二楞十年,自此以后更是为非作歹,祸害一方。苏轼让巢谷记下这个案子,准备重审。

苏轼在花名册上点着名,道:“下一个,杨伍氏。”杨伍氏的女儿杨小莲扶着颤颤巍巍的杨伍氏走出囚牢。一狱卒猛地推了一把杨伍氏,骂道:“老不死的,快些走!”杨伍氏一个踉跄,被推倒在地。小莲哭着大喊:“你为何推我母亲?”狱卒正要发作,被常狱曹制止住。常狱曹忽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对小莲道:“今日由新任的苏签判点名,记着,不许乱说话。”杨伍氏看着常狱曹,仿佛意识到什么。

杨伍氏在杨小莲的搀扶下上了大堂,常狱曹斜瞪着小莲,眼中露出威胁的凶光。杨小莲蓬头垢面,掩盖了其本来的姿色。

杨伍氏看到堂上一脸正气的苏轼,觉得自己伸冤的时候到了,便下意识地拉拉小莲,两人忽然大哭着跪于当堂,大喊冤枉,众人大惊。常狱曹慌道:“两个女囚,是何用意!给我拖走!”狱卒上前拉拽杨伍氏与小莲。苏轼见状,大喝一声:“住手!这位老人家,请起来说话。”常狱曹无奈,只好示意狱卒退下。

苏轼待母女二人起身后问道:“老人家贵姓?”杨伍氏清了清嗓子,回道:“回禀大人,罪身名叫杨伍氏,钱塘人士,是环州原知府杨云青的发妻。有人诬告我家官人暗通西夏,被朝廷责问,忍辱自杀,留下老身与女儿杨小莲二人,被关大牢。而今已有两年整了,转到凤翔羁押,也已有三月了。”

苏轼当然知道这位杨云青,当年他“叛国”的案子曾轰动一时,但后来朝廷为之平反,证实他其实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大忠臣。想不到他的家眷如今还关在牢中,苏轼心中不禁愤怒而悲痛,不禁站起道:“原来您就是杨知府的夫人?”杨伍氏点头。苏轼立刻吩咐道:“立即放人!”

常狱曹慌忙上前道:“放人?大人,使不得,这母女二人是朝廷重犯,可是张璪大人亲自审理转押过来的。案子尚未查清,上面还没来批文,岂能轻易放人呀!”苏轼怒不可遏,一拍惊堂木:“大胆!长安大帅张方平大人告诉过本官,西夏对庆州久攻不下,才施了造谣离间之计,迫使杨知府自杀身亡,此事早已大白于天下,毋庸多言。先放人,再请朝廷的批文!万事由我担着。”

常狱曹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巢谷上前叫道:“你这狱曹,还不快放人!”常狱曹忙点头放人。杨伍氏与杨小莲泪如雨倾,跪倒在地,杨伍氏哭喊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云青啊,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苏轼起身来到杨夫人跟前,搀扶着她,安慰道:“老夫人哪,让你们母女俩受苦啦,快起来,快起来。杨知府乃精忠报国的有功之臣,受此不白之冤,且牵涉家眷受此牢狱之灾,本官理当替你做主。”杨夫人哭道:“大人,有您这一席话,我母女二人就感激不尽了,他爹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苏轼接着说道:“这样吧,您母女先到我家住下,等我请下刑部的回文,再送您回家!巢谷,先领老夫人和小姐到咱家住下,过个消灾之年吧。”巢谷兴奋地答应着。杨夫人母女俩感激涕零又要下跪,被苏轼、巢谷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