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神殿，沈约这一世凝聚的心血所在，如今早已人去楼空，静静地沉睡在前朝紫金宫中，仿佛经历了数千年的风雨磨砺、经历了末日浩劫，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车队经过地下秘密通道到达并未被丧尸占领的紫金宫的时候，正是下午约傍晚的时候。今日是个末日后难得的好天气，橙红色的天空上挂满了紫色的云霞，宫门前成排的树木依旧成荫。午后斑驳温柔的光影打在墙漆剥落露出内里琉璃砖的墙面上，有种恍如隔世的美丽。一时间，几人都有些看痴了，除了因为长途颠簸而在车内补觉的老田一家，仿佛都沉浸在了难得的安心与沉静中。只有不远处宫门外传来的声声尸吼会提醒他们，这美丽只是短暂易逝，梦醒后依旧要面对末日天灾。
“不是说万神殿聚集了最好的异能者吗……”程盛感叹道，抬手摸了摸温润的琉璃砖：“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楼塌了……真是让人不得不觉得世事沧桑啊。”
“沈约死后，将他们都遣散到了龙京基地和附近的数个中型基地中。”瓦尔基里道：“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知道。”程盛点了点头，转眼看见钟子毓却直直地盯着紫金宫中大殿海清殿的宫门，满目失神。
“喂……”韩瑾瑜担心地轻喊了一声，钟子毓却恍若不闻，直直地走上前去，颤抖着抬手摸向宫门上雕龙画凤的纹路，呢喃道：“这里……是我的家。”
众人皆惊，连瓦尔基里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秋剑一却面色不动，淡淡道：“龙国建国不过百年。百年前有帝制王朝名晏。晏朝国祚四百载，末代平哀帝名晏子玉。”
“所以……”程盛惊讶的张大嘴瞪着眼，不敢相信地反问了一句：“借尸还魂？重生？转世？”经历了生化危机和外星人到来，程盛现在的接受能力已经很强大，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能自抑地瞪大了眼睛。
“转世。”秋剑一点点头，虽然布条蒙眼，面庞上却含有的露出悲悯的神色：“道家有云，大道之初，初触鸿蒙，前尘今宿，皆为历练。”
瓦尔基里一皱眉：“难道是精神海拓展触发的被动效果？”
“我的失误。”摩罗一耸肩：“我没有检测到精神力波动。”
“紫微落陷，破军同宫，命主刑克。”秋剑一面无表情，好像一个神棍，但莫名的，众人似乎都隐隐感觉到这个男人，说不定真的能看破看透所谓天命……
“你为什么要把眼睛蒙住？”一旁沉默的韩瑾瑜忽然开口问道，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秋剑一脸上蒙住眼睛的丝毫不动的布条上，可秋剑一保持一贯神棍的语气，道：“非到时机，不可泄露。”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韩瑾瑜仿佛认定秋剑一有预知的能力，一脸希冀地望着秋剑一。
“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秋剑一并没有回答韩瑾瑜，只是低低地重复了之前程盛有感而发的那句诗，之后就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钟子毓面对着宫门发呆。
钟子毓望着这扇仿佛熟悉又陌生的宫阙，脑海中不时回闪出一些奇怪的片段……
朱墙黑瓦，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寂寥宫阙；被当做傀儡一样推上帝位，苦苦坚守着最后的王朝；叛军攻入紫金宫时下定决心用手中天子剑自刎……
他慢慢地回转过头来，平静地看向瓦尔基里等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前生曾言，愿再不入此宫阙……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此地。”钟子毓笑了一笑，收起一向颓废无谓的表情，竟有了些格外英武的感觉：“稷下学宫，又是这些无谓的预言。从我的晏朝，到你的昂宿，真是无休无止……”
“你说什么？”瓦尔基里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钟子毓的衣领，挥手布了一个反冲壁，阻挡住众人的视线和听觉。
稷下学宫！这是昂宿的最高机密！连她都知之甚少……是连卫澜和巫三这样的大能者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地方……这个地球土著竟然一副早就明了的样子？
“呵……”钟子毓冷笑一声：“谁告诉你的预言？澹台黑白？宗政橘？”
“你说的是谁？”瓦尔基里皱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老而不死是为贼。”钟子毓用力掰瓦尔基里揪住他衣领上的手，在发现掰不动之后干脆放弃，任由瓦尔基里提着他的领子，冷笑道：“晏朝的两个国师，四百年来不老不灭……在朕，在我十二岁时预言晏朝将终……不然我一个宫女的儿子如何能不费吹灰之力登上九五之位？我纵是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挽不了这皇朝将倾！”
“说清楚，稷下学宫，你到底知道多少！”瓦尔基里面色如霜，冷声道。
“上古神授之所，有左右学正两个天授之人……我朝立国之时，天授之人将神授之所选定在紫金宫之中，先祖皇帝尊其为国师……这两个人不老不死，每日里神神叨叨的不知道研究些什么。每朝为皇帝预言一次，无一不准……我十二岁之时，父皇登基，澹台黑白预言晏朝将终于下一任皇帝之手。父皇子嗣凋零，宗族又都不愿遗臭千古，便让我这么一个宫女生的皇子当了太子，当了让这皇朝终于我手的亡国之君……”钟子毓开始语气平静，到了后来却表情越来越激烈，想来再世为人依然令他无法释怀：“长乐十年，稷下学宫莫名地突然消失……世人都道神已不再护佑晏朝，当年叛军便攻了进来……”
“神授之所……”瓦尔基里喃喃重复：“你提到的这两个人，澹台黑白和宗政橘，你可知道他们的下落？”
“既然是天授之人，凡夫俗子又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行踪？”钟子毓冷然一笑，可笑容中总带着些嘲讽：“当了太久所谓的神，他们自己大概也忘记了本来是人吧……可既然是人，就会有欲望。大概对于澹台黑白和宗政橘这两个人来说，成为真正的神，而不是天授之人，才是他们最大的欲望……”
“所以……”瓦尔基里看着钟子毓，试探道：“稷下学宫？”
“神授之所，必然有神之传承。”钟子毓点了点头：“只是稷下学宫失踪已久，我不知道它的踪迹。唯独可以确认的一点就是，左右学正是将生命与魂灵奉献给学宫的人。学宫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
瓦尔基里皱眉沉思，钟子毓忽然轻轻一笑，道：“两世为人，我倒是也看清了不少东西。当人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就会努力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当人仅仅活着的时候，他们就会有无限的欲望，就会想成为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存在；当他们已经成了至高无上的存在之时，他们便更加不满足了，竟然妄想成为真正的神……”
他转过头去，看着断壁残垣，语气悲悯：“一切罪孽，都始于欲望。”
摩罗在一旁沉声道：“所有对话内容已经记录备案，加密程度为S级，只有持帝王级手令方可阅读。需要将这些信息传递给陛下或者巫上校吗？”
瓦尔基里捏了捏眉心，道：“暂时不要传递出去。”
这些信息着实关系重大，可她从未在卫澜或者巫三的口中听到多澹台黑白和宗政橘这两个名字。按照钟子毓的话说，这两个人是不可能脱离稷下学宫的，如今便也只剩下了这几种可能。其一，这两人业已成神……但这也是最不可信的可能；其二，他们的确在稷下学宫之中，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隐瞒了自己的行踪，使得无论是昂宿还是氐宿的队伍都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如果以两大帝国的科技尚不能发现这两个人，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实力远超如今最顶尖的水平，如此瓦尔基里便想不出任何理由会导致数百年前晏朝的破灭。也许正如秋剑一所说，一切都只是所谓天命……
“他们在说些什么？”被放在反冲壁之外的韩瑾瑜有些烦躁，她只能看见两人所处的地方忽然升起了一片白雾，之后便再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消息。
程盛也是一头雾水，可是知道瓦尔基里外星人身份的他总归是比韩瑾瑜多了一份淡定。或许韩瑾瑜依然会觉得瓦尔基里会对钟子毓做些什么，可他却清楚地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便也只能耸了耸肩道：“不知道，可能是在商量些什么东西吧。”
“那片白雾是什么？”韩瑾瑜眯了眼，怀疑地望过去，她即使用精神力也无法探测过去，显然是瓦尔基里这个女人搞的鬼。
程盛此刻也在心中脑补了万千画面，直到白雾散去，两个人从中走出，脸上似乎都带了一些戾气。
“他……还是我们认识的钟子毓吗？”韩瑾瑜有些痴了，望着逆光而行长身玉立的钟子毓，看着男人身上原本没有的清贵气质，忽然有些难以名状的辛酸。前世今生之说，曾看过无数穿越言情小说的她自然是能够接受的，可她现在依然很怕，之前她从未得到过那个男人的心，如今只怕是更难了。韩瑾瑜仿佛看到了一道无形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让她甚至没有了打招呼的力气。
“着相。”秋剑一瞅了她一眼，叹了一声，依旧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便继续低头沉思。
“老大……”程盛也有些不自在，看着眼前发生了明显改变的钟子毓，挠了挠头，苦恼道：“陛下？草民要三拜九叩吗？”
“你这……”本来想说****的钟子毓一瞬间有些卡，受过良好教育的皇帝陛下显然是不会说“****”这两个字的，于是他清了清喉咙，道：“别犯蠢了，要让你跪，早就跪了。”
程盛这才有些放开，笑嘻嘻地冲上去在钟子毓的胸口上打了一拳道：“我靠，活生生的皇帝啊，要是末世前那帮史学家知道了，还不得疯啊。”
钟子毓笑了笑，脸上的戾气略微平息下来，扫视过去，在看向韩瑾瑜的时候顿了一顿，眼中划过一丝久远的追忆，之后却收敛了神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道：“没什么事。我还是你们的钟子毓。现在是末世，我们的小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刚得知关于稷下学宫消息的瓦尔基里还在沉思，摩罗在一旁轻声提醒：“有可能万神殿中会有一些线索……沈约把万神殿建立在稷下学宫的旧址之上，或许有他的深意。”
“你说得对。”瓦尔基里定了定心神，对众人道：“万神殿就在前面，先进去再说吧。”
“哎。”瞅出了一些微妙的程盛赶紧应了一声，麻利的到后面车上把老田一家叫起来。众人便按照沈约发送给摩罗的路线向前走去。
路过海清殿的时候，钟子毓缓缓道：“这是晏朝正殿，每日上朝之所，取‘海清河晏’之意。”跟他并列的瓦尔基里正眼瞅了过去，冷声道：“不如昂宿禁宫壮丽。”
“你懂什么。”钟子毓挑了挑眉：“日出东方之时，第一缕阳光便是照射在海清殿之上，万国来朝，百官俯首，何其壮丽！”
“我昂宿禁宫之上，是星海中的大角星团和天鹅星云。穹顶之上便是星河宇宙，阅兵之时，抬眼就是密密麻麻的星舰，岂是你们这些蛮夷所能想象。”瓦尔基里罕见地跟钟子毓斗起嘴来。
摩罗恶意地在钟子毓面前放出昂宿最伟大的建筑禁宫的立体图像，本想对自己家夸赞一番的蛮荒星土著顿时闭上了嘴巴，陷入低气压状态。
一行人经过正殿海清殿，皇帝寝宫千秋殿，眼瞅着就要进入后宫内眷之地，在前方领路的钟子毓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程盛在后面探出头来。
“笨蛋，稷下学宫怎么可能建在内宫之中？”韩瑾瑜翻了个白眼。
“哦……”程盛摸了摸头。一路上他已经小心地将钟子毓的身份告诉了老田一家人，出了田原能够接受之外，老田夫妇一直是一副接受不能的表情。
“我太爷爷是军人。推翻晏朝的时候，我太爷爷是反帝最坚决的人……曾经带着共和军打入紫金宫呢。”老田一脸惊悚地偷偷告诉程盛。走在最前方耳力极好的钟子毓听见之后也只能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里有个密道入口。进去便是稷下学宫旧址，也即是沈约所建万神殿之所。”说着钟子毓向前走去，在宫门后侧有技巧地做了些动作，众人便见着眼前汉白玉板铺就的路突然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就是这里……”钟子毓厌恶地看过去：“自封为神的人，每次都让世人卑躬屈膝地进去。殊不知住在这下面的人就如同蛇鼠虫蚁一样，见不得天日。”
他率先走了进去，这地下通道干燥而阴凉，显见是经常使用的，通道两侧还有现代化的LED灯，一瞬间让众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走到尽头之后，推开一扇门，眼前豁然开朗。挑高的穹顶之下是一片碧绿幽静的草地，透明的穹顶上有光线透下来，照射在草地上一座洁白纯净的小楼之上，似乎无比神圣，又让人觉得内心深处升起一种震颤。
此时众人就位于穹顶之上，长长的水晶阶梯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小楼，像是一道天路。
这里太虚玄了，不像是人所能建造的建筑。
“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明明在地下，却引来了阳光。那时我们都觉得这是神迹。现在想来，不过用了水晶穹顶将阳光折射了罢了……”钟子毓冷笑一声，点了点那座小楼：“这就是稷下学宫。白楼，学正居住之所。”
“我靠……要是能死在这里多好。”程盛满眼迷醉，喃喃道。
“沈约就死在这里。”瓦尔基里一脸肃穆，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