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锁着的人穿着龙袍。
穆遇之抬起红肿的手腕。她颤巍巍地去够身边的矮桌，这矮桌上摆放着一碗稀粥和一枚红豆般的丹药。
穆遇之的手拨开瓷碗，毫不犹豫地抓起那枚丹药。
她把丹药凑到自己眼前，看着看着便笑起来。这丹药是方才送饭的宫女遗落下的。后宫中还有人要用毒，还有人要起歹心，只是他们大概谁也没想到，这谋杀别人的丹药最终毒杀了皇帝，穆氏家族中七十年来唯一的女帝。
铁链叮咚作响。元山十五年，穆文帝端坐在大殿的地上，服毒而亡。那宽大的衣摆盖住地毯，也盖住了锁住她的沉重铁链。
与此同时，某个在烟花巷亲自给红牌弹小曲的男人，拨弦间眉头一皱。
他再度抚琴，拨出一个绵长音节：“可惜。”
这是穆遇之所不知道的。她死后转瞬间便来到了都城的街上。今日是众鬼投胎之日，地狱中受完刑罚的都要去讨一碗孟婆汤喝，按习俗，凡间的人不得随意走动。街上雾气蒙蒙，行人稀少。穆遇之走了一会儿后，遇见一个人。
那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他一见穆遇之，立刻跪了下来。
穆遇之冷声道：“寡人只是一个驾崩的帝王，何必敬我？”
老人仍是低着头：“小仙只知，我面前站着的是叱咤一时的水游上仙，是命中注定福寿绵延的帝王。水游上仙若想要去哪里，在下愿意带路。”
水游上仙？福寿绵延？穆遇之听到这些词便觉得隐隐头痛，原来人死了也是有感觉的。且不说她是不是什么水游上仙，眼下她正苦于不知怎么前往地府，若是有人肯帮她，暂时承认这个身份也好。
她敛起袖子，道：“寡人既然已死，自然是要去地府报道的。到时候是要升天，还是要投胎，全凭阎王做主。还请你为寡人带路。”
“这。。”老人总算抬起头了，只是他看上去面露难色。
“怎么？有何不妥？”穆遇之的声音总带着帝王的威严。
老人赶忙又低下头去。
“上仙有所不知。今日阎王不接收新鬼，他亲自在门外挡着。这表面上看，是他考虑到众鬼投胎，百忙之中怕有疏漏，但是实际上，人人心知肚明，阎王挡的是来要人的观星上仙。”
“要人？”穆遇之顿起疑虑。这地府里能有什么人，恐怕是鬼吧。这阎王苦苦留着一只鬼，是想干什么？
更让她懊恼的是，如今她死后既无牛头马面引路，也无地方可去，怕是要做孤魂野鬼了。穆遇之越想越烦，竟觉得腹中搅动起来，像是那枚丹药又起了作用。
“啊，水游上仙，水游上仙你怎么了！”老人见她脸上越发没了血色，惊呼起来。
“不，不碍事的。。”穆遇之的话刚说一半，便喉头一热。她张开嘴，一枚红豆般的丹药从她口中一跃而出。
只是这丹药速度极快，穆遇之只看见它的残影，根本不知它出来后去哪儿了。穆遇之正喘着气，耳边传来细微的声音：“遇之，遇之，我带你去地府。”
“上仙，你还有什么吩咐？”老人问道。
穆遇之被耳边这声音催得紧，答道：“没事了，你走你的吧。”
老人应声而去。待他走远后，穆遇之轻声问道：“喂，你是谁？”
“我是你服下的毒药啊。这枚药有两重作用，第一层是让人肝肠寸断，但这第二层的作用可就厉害了，能让人重生。你只要再次吃下我，就能重新来过。”
“你不肯轻易让我再吃你一次，是不是？”
穆遇之无意中改了寡人这种自称方式，放下架子的她显然让丹药高兴很多：“遇之，我要是想认你为主，必须得去地府一趟。”
“你有办法让阎王允许我进去？”
丹药飘到穆遇之眼前：“你跟我去就是了。”
穆遇之心中五味陈杂。她身为帝王，被自己最倚重的大臣亲手囚禁，朝政大乱，后宫失常，自己落得个服毒自尽的下场。她本以为自己就此结束，所有苦难只能默默承受，却不曾想现在竟有一个重生的机会摆在她的面前。
山间雾气更重。这一路，走得越远便越能觉出寒气逼人。穆遇之驻足了片刻后，听见不远处传来哼唱声：
“我有美玉一块，揣在怀中已有三十年之久。尘世要之，不许。仙人问之，不答。”
“是阎王的声音！”那丹药兴奋起来，在树枝间绕了几个圈，“又有人来催鬼王投胎了。”
穆遇之站着不动。听这声音，阎王也没有老到哪里去，他所珍视的美玉，应该不是什么宝物。那么，这美玉究竟是什么？若真是丹药所说的鬼王，又得是什么模样？
“几日不见，倒学会认主子了。”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林间风动，雾散景出。那高处石阶上的男人负手而立，眉目沉静。穆遇之抬头看他，一时间无法言语。
自己的后宫中有姿色颇好的男宠，都城也有俊朗青年，但和此人一比，他们便如同珠玉旁的石子，黯然失色。
丹药嗖地飞向那男人。男人伸出手掌，丹药便乖乖地被他收起。
“阁下可是穆氏女帝，穆遇之？”男人沉声问她。
穆遇之定下心神，道：“正是。我今日命数已尽，还望阎王允我进地府，早日投胎。”
男人听闻这话，笑了起来：“你已有重生丹药，想必是更想重来一次，收拾你那倚重的大臣吧？”
穆遇之的心事被戳破，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那男人看了她两眼，拂袖转身：“我不许你这样做。”
“鬼王！”男人手里的丹药急了，往外挣脱，“我不管，我就是要认这个人做主子！”
男人对此不予理会，丹药见他如此，大喊起来：“鬼王，这人可是水游上仙！”
“水游上仙？”男人愣了一下，丹药趁机钻出来，落到穆遇之的肩上。穆遇之看看它后，又将目光转到男人身上。
男人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半晌过后，他极为认真地道：“穆遇之，若你永世不碰苏成欢，我便许你重生丹药，可好？”
穆遇之回以冷冽神情。不碰苏成欢？也对，她可以绕过他，保住她的帝王之尊，但是，这口气不出的话太憋屈了。
她迟迟不回答。男人以为她不肯，就继续道：“你可知他五世为人，每一世都是人中龙凤？你找不到他每一世的宿敌，就别想着和他抗衡。”
穆遇之心里一动。她不能碰苏成欢，但是，如果她找来了这些人，他们总可以碰苏成欢吧？
“鬼王既然都这样说了，遇之也自然会知难而退。”穆遇之道，“我现在已经答应了鬼王的要求，那么，请鬼王让我服下丹药吧。”
男人颔首。于是，穆遇之捏起丹药，抬起袖子。丹药正式认主。
一抬袖，一仰首间，她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答应你，答应你永世不碰苏成欢。但是，我不仅要找到你说的那些人，还要。。
“谢鬼王赐药。”穆遇之盈盈一拜。
还要找到你，让你亲自帮我。
石阶上的穆遇之转瞬不见。鬼王心里仍有些不安，但想着她应该会遵守诺言，就转身准备回去。
他刚一转身，就遇上了道骨仙风的观星大仙。
观星大仙笑道：“鬼王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