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家丁推搡着进来的是个刚满十一岁的少年。他衣着简朴，一看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穆遇之有些失望。不会真的只是来骗点钱的吧？
不过。。穆遇之打量着对方。
年纪虽小，但模样长得倒很好，长大后定是个俊公子。要这样的人陪自己去都城，一路上也挺舒心的。
穆遇之搁下毛笔，问：“你说你是最厉害的阴阳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站着的少年一点也不低声下气。他直视着穆遇之，清清楚楚地道：“我是宋楼应，我娘生我那天，白天收到了十一份贺礼，晚上又收了七十七份贺礼。”
穆遇之好奇地道：“你们家的亲戚喜欢晚上送贺礼？”
“我们那儿的阴阳先生说了，这是阴间给的贺礼。我以后一定能通阴阳。”
穆遇之并没有被这番话打动。她仰头看着外面的天色，随手一指：“这样吧，你要是能算准今晚的天气，我就让你和我一起去。”
旁边的家丁立刻道：“小姐，别白费力气了。刚才我们都试过，他什么都不会。”
穆遇之笑而不语，她命令家丁们和她一起回去。和宋楼应擦肩而过时，她轻声道：“银子我放在几个茶碗里。今晚，不必再来。”
宋楼应攥紧拳头，一言不发。
穆遇之回到府里时已是傍晚。和父母吃完饭后，她收拾起包袱，等着人来接她。她没有贴身的丫鬟，向来都是亲自做事情。
“小姐！马车来了！”
门外的家丁呼喊起来。穆遇之和父母告别后，背着包袱，向府门走去。
裙摆拖过门槛。穆遇之抬起眼眸时，正对上一张眼熟的脸。
那是宋楼应。
宋楼应举着一把纸伞，站在马车前安静地等她。
穆遇之看看天色，又看看他，笑道：“宋楼应，今晚可没有下雨。”
宋楼应不语，默默地看向她的身后。穆遇之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自家的古井上竟下起了绵绵细雨。
穆遇之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穆家的女儿离开穆府时，那溺死过女婴的古井，总会被灌进新的雨水。
“这可不算阴阳先生的本事。宋楼应，你只要稍加打探就能知道我家古井的事。”穆遇之示意他离开。她绕过他，准备登车。
“以小姐的凡胎肉眼，能认出什么人是最好的阴阳先生？我虽然在小姐眼里一无是处，但是，说起辨认阴阳先生，我可比小姐要能干几分。”
宋楼应在她的背后不紧不慢地道。
穆遇之回过头来。
马车里有些颠簸，还放着一盏灯笼。穆遇之盯着对面坐着的宋楼应看，看了很久。
宋楼应缓缓地道：“小姐有何吩咐？”
穆遇之被这话给问住。话说回来，这马车里除了行李，还有什么好看的。就你看着还算顺眼，不看你看谁啊。
“呃，我是想问。。我是想问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来。”
宋楼应心里一沉。这正是他不想说的。
他曾反复地做一个梦。梦里，他一袭龙袍，但身形尚小，显然只是个幼主。他记得他拜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为师，那老先生还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儿子，他把这儿子也带进宫来，和他同窗共读。
某日，阴雨绵绵之时，他按着佩剑，对那孩子说：“你若是活着，寡人许你荣华富贵。你若是死了，寡人要令鬼神敬你。寡人，绝不负此言！”
剑出鞘的那一瞬，细雨骤停。那孩子笑起来，神情却是认真：“我无论做什么事，你都肯护着我？”
“当然。”
宋楼应从不敢向旁人提及这个梦。梦见自己是皇帝？这不是谋反吗？可是，梦里的细节太真实了，好像他真的做过皇帝一样。他对都城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如今穆府四小姐要被接进宫去，他若跟着她，或许也能进宫陪她，甚至，甚至可以找到自己梦里的那个孩子。不，那应该是已经死去的人，但若是能在宫里找到梦里的一些东西，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小姐，你要吃点东西吗？”宋楼应把这话题避开。
穆遇之看出他的回避，乖乖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宋楼应从包袱里翻出一块点心，递给她。
穆府的点心还真是好吃。穆遇之一边吃着，一边想象着自己找到鬼王后的情景。要是他这会儿就坐在自己对面，她一定要笑脸相迎。反正只要把他讨好了，收拾苏成欢就简单多了。而且，让一个不让自己复仇的人最后帮了自己，一定特有成就感。
宋楼应默默地看着穆遇之的吃相。
吃个点心而已，为什么这么开心。。
宋楼应取出帕子，让她自己去擦手上的点心渣子。穆遇之以前没有丫鬟跟在身边，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使唤的人，当然不会放过。
“你帮我擦。”
宋楼应照办了。他拽过穆遇之的手，仔细地擦起来。
帕子上的绣花轻轻拂过她的手背。那低头的宋楼应，脸上笼罩着灯笼的光亮，像放河灯时流光溢彩的夜空。
穆遇之下意识地把手缩回来一点。
宋楼应不解地看她。
“马车太颠簸了，不舒服。”穆遇之扭过头去。
话音刚落，马车外响起雨点落地的噼啪响声。车夫道：“小姐，怕是走不动了。”
“那，附近有地方可去吗？”宋楼应问。
“我看看。。诶，这，这是什么人！”车夫惊呼起来。
外面的风声里夹杂了别的声音。宋楼应纵身出去，挥起随身的长剑。
虽然是晚上，但是外面的一切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那树枝上站着一个清秀少年，他的手指上燃起幽幽蓝火，在雨水中始终不灭。
“你们是谁？不要拦了我找主人的路。”
这家伙恐怕是活了几百年的妖物，说起话来极为老成。宋楼应道：“你的主人是阴阳师？”
阴阳师拥有式神，有强大的妖怪供他们驱使，他们与阴阳先生是不同的。
“我的主人是不是阴阳师，关你何事？还是，你也想和那个人一样，让我主人收留你？”
少年轻蔑地一笑，蓝火映得他的脸更加秀气。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