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走读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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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从湖西开始的风雅之行

风雅从湖西开始,也许是再顺理成章的事情。我记得那首南朝的民歌,讲述的是采莲人在湖塘中,看见了鱼儿在水中游嬉,一会儿游到东,一会儿游到西,一会儿游到北,一会儿游到南,那种活泼好奇,真是跃然眼前。

我也是西湖的一条鱼,我游到了北,游到了南,游到了东,就缺真正意义上的西行了。

“西”是一个迷人的指向,一个浪漫的地方,西湖之西,是西的重叠,是西的强调,是西的极致。在西湖的西边,我预感了那种令人迸然心动的神秘的美。

在语焉不详中寻找历史;在茅道芦巷中叩访遗踪;在锈迹斑斑中擦拭亮光;与长眠的人文、历史和自然共同经历苏醒,与这块城市的湿地共同呼吸绿色空气,并沉醉在其间,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呢……

杨公堤:您要记住杨孟瑛

杨孟瑛和白居易苏东坡一样,都曾经当过杭州的最高长官,而且还和他们一样,都在西湖上修过一道堤。但白、苏二人名冠天下,杨孟瑛这个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却只有治杭史的专家才知道。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他的诗名不能与苏、白二人相比之故。

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也是不乏其例的,你做了一件大事,历史可能记住了你,可能就把你忘记了。人民可能为你建生祠,可能压根儿就不知道你姓何名谁。历史和人都更注重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比如苏堤和白堤,直到今天还躺在西湖上,没法让人忘了那筑堤的白、苏二人。但杨堤就不一样,有很长一个阶段,它似乎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它消失了。

为一个被人们淡忘的好人写一点什么,为一条已经消失的堤说一点什么,这是我的初衷。而意外的惊奇则在于,当我以为一条堤被消失的时候,这条堤却又显现了,当我以为那个修堤的人被忘却的时候,那个人却开始被隆重的纪念了。

有一个规律是可循的——凡是对西湖好的官员,生活在西湖边的人民,就说他是好官。杨孟瑛便是对西湖好的好官。

说到对西湖的态度,首先我们可以得问这样一个问题:西湖究竟是什么?

可以这样比喻它:西湖,是一粒会飞的夜明珠,有一对美奂美仑的长翅膀,舒展在江南大地上,人们在她的彩翼中穿行,它的一羽为白堤,另一羽为苏堤。

其实西湖还有一羽,还有一道当年影响很大的堤,但却消失了,筑堤的人就是这个杨孟瑛。

明代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余》评价说:西湖开浚之绩,古今尤着者,白乐天、苏子瞻、杨温甫三公而已。

这个杨温甫,也就是杨孟瑛。杨孟瑛应该也是会写诗的,他是明成化二十三年的进士,科举考上来的天府之国的才子,但显然和他的四川老乡苏东坡没法比,所以,后来的人们很少知道他是哪朝哪代,何许人也。

在杭州人中,他曾经享有很高的声誉,被称为“白苏以后贤太守”。实际上我们一直享受着他的恩惠——许多年来,杭州人天天在他曾经筑建的那条消失的堤上行走呢。堤旁是曲院风荷,金沙港渡假村,郭庄和花圃。只是被称为杨堤的堤与名称俱以湮灭,人们把这条从前美丽过的堤,称为西山路。

然而,消失了的堤,若在个人的心里延伸,你不就有双重的游戈了吗?你在赏心悦目之中,再加压一点历史的溯游,你就会知道,历史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偏差,如果不是杨孟瑛,你就几乎游不成西湖,西湖差一点就没有了。沧海桑田,难道只是一句成语?

追溯历史,经过唐宋王朝的格外青睐,西湖落得个“销金锅”的名声,元代的统治者们,把西湖当成了红颜祸水,打入冷宫了事,这将近百年的冷遇,一个大家闺秀也几乎沦落成了柴门环婢。苏堤以西,葑草蔽湖,六桥之下,水流如线。有钱有势的人家,把西湖象切蛋糕一样地分块霸占,作了菱田荷荡。

到了明代初年,杭州的官府看着积重难返,干脆把傍湖的水面,划给了豪富。豪富们名正言顺,便编起了竹篱,高者为田,低者为荡,弄得个“碧波万顷”的西湖,阡陌纵横,支离破碎。

当时的杭州民间便流传了这样一首歌谣:十里湖光十里笆,编笆都是富豪家。

待他享尽功名后,只见湖光不见笆。

一直到了明代的宜德、正统年间,也就是公元1426年到1449年间,杭州开始恢复繁荣,地方官也才开始关注西湖,又过了数十年,弘治十六年,也就是1503年,杨孟瑛到杭州来当太守,恢复西湖百年前的荣光,才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杨孟瑛,四川丰都县人。丰都在长江边上,名气倒是挺大,都说那是鬼城,今天因鬼文化成了旅游盛地。苏东坡的老乡杨孟瑛从四川出来作官,一直做到这江南的杭州古城,这官当得可要比苏东坡更累了。苏东坡当年守杭,西湖淤塞十有四,杨孟任务更艰巨,他到杭州的时候,西湖被占,尽已达十有八、九了。

疏浚的使命如此严峻,而疏浚的手续却更加繁复。白居易治湖,根本不要奏请朝廷批准。苏东坡就麻烦多了。等到杨孟瑛时便更为复杂,从上书朝廷到正式开工,足足花了五年时间,直到明正德三年、也就是1508年3月,才开始动工。

和苏东坡当年请求浚湖时打《乞开杭州西湖状》的报告一样,杨孟瑛也阐明了五条理由:第一,杭州为三吴都会,人杰地灵,西湖占塞,破了地利形胜,对这座城市是不吉利的;

第二,西湖起到了很好的保护城市的安全设施作用,西湖若阻塞,强盗流寇是很容易长驱直入地进入这座城市的。

第三,西湖占塞,这座城市的水就不够用了,水脉不通,怎么怎么生存下去呢;

第四,杭州为交通要道,西湖的水对水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交通不行,城市就将萎缩下去;

第五,湖畔的良田,需要西湖的水灌溉;

如此论据之后,杨孟瑛非常庄严负责地说:西湖有无,利害明甚,第坏旧有之业,以伤民心,怨将起,而臣等不敢顾忌者,以所利于民者甚大也。

杨孟瑛做官做到这个份上,当然知道他将面临的险况是什么。但他是下了决心了,不敢顾忌,是因为西湖的疏浚,实在是关乎国计民生,太重大了。

浚湖阻力最大的,还是来自豪富。因为要浚湖就要毁田,就要侵犯有钱人的利益。为了防止豪富刁民闹事,杨太守特意写了一篇渝民文告,大意是:先贤们为百姓着想,想到根本上,所以浚通了西湖,特来灌溉周遭良田。如今西湖却渐渐湮废了。我今虽力图浚复,但是湖上园池,却尽被豪富封殖,我一旦开毁,必有百口怨咨,当事人伤心,我也不能不动恻隐之情。但今天你们的产业,本来就是建立在公家的湖面上的,是私人侵犯了公家而肥已,而我现在,则是恢复以往公利分明的旧况罢了。何况如今水尽湖塞,田渐荒芜,数十人家得利,千千万万人却吃苦。所以凡我统治下的湖边的父老,请率领你的乡亲族人,及早迁移,不要从中作梗。

千万不要以为,杨太守就那么一张公告了事了。父母官做事情,还是很周全的,对占有湖田的农家,如果他们开湖后无田耕种,他便用西湖周围废寺的数千亩肥田,来进行交换。

从那年3月到9月,整整半年,杨太守动用了民夫八千,历时152天,拆毁田亩3481亩,恢复西湖旧观。所挖的葑泥,一部分给乡党先贤苏东坡的苏堤,将其填高了二丈,拓宽了五丈三尺,两岸遍植杨柳,苏堤重新恢复了“六桥烟柳”的固有景色。

另一部分淤泥,便另筑一堤,与苏堤并驾齐驱,从栖霞岭起,绕丁家山直至南山,杭人感激郡守对西湖山水百姓的一片厚爱,遂呼之为“杨堤”。

杨堤亦有六桥,曰环碧、流金、卧龙、隐秀、景行、浚源,人称里六桥,与苏堤外六桥相衬相映。

历史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时期,这一带是何等奢华。每当春暖花开,游者如织,花锦纷呈。

里六桥,外六桥,隔株杨柳隔株桃。诗人用他们惯习的《西湖竹枝词》来歌唱自己的故乡:十二桥头日半曛,酒垆花岸共氤氲;

七香车内多游女,个个搴帘过岳坟。

杨堤的消失,当属清代。其时,由于西湖淤浅,杨堤西面,已经多为农家的田桑之地,行游者已经十分地稀少。二百年之后,虽还增高增宽,但终因里湖淤浅,而废去也。

若说西湖是匹绵缎,历代的建湖浚湖的人,便是来来往往的一把梭。

如今,却是少了一把梭子了。

杨孟英治湖的全过程,当有一颗不平的心。就在他还在日夜督工的日子里,已经遭到了盘查御史胡文壁的弹劾,罪名是“开滹无工,靡费官帑,宜罢黜”。经吏部讨论,大概看看离了他一时也实在没有人能治理西湖,就说:“工在既往,理无可复”,把他降为杭州知府,同时又要他“量用民力,以终全功”,打了他,还要他干活。西湖浚疏的当年,仅仅一个月后,杨孟瑛便被反对派弹劾了。说他消费官币,浚湖无功,被降为顺天府丞,终于离开了杭州。

我没有看到过从前的杨公堤,却看到了杨堤之上建成的西山路。原来西湖的西面后来又开始淤浅,堤西多为居民的田桑之地,行游者也很稀了。清代的雍正年间,曾经修过一次堤,那已经不是美的概念了,增高增阔,在体积上下功夫而已,在那体积上也不考虑花木了。到1947年之时,浙江省政府又调集了在杭州的投降日军,把那杨公堤修复成了西山马路,又从岳坟南沿里六桥北的三桥,绕过了丁家山的西麓,一直到张苍水墓前,开辟成了环湖西路,新中国成立之后,又进行修复,成了我小时候一直看到的那条西山路。

在我的影响中,那也是一条鲜花盛开的花路。曲院风荷在路口,早已不是从前西湖十景概念中仅仅看荷花的地方了,可以说曲院风荷就是一个四时不败之花的所在地。再往里走是郭庄,是花圃。杭州花圃营造的是当今中国一流的赏花胜地。花事既盛,草树亦茂。走在今日的环湖西路上,两面种植的不再是袅袅弱柳,而是粗大的法国梧桐,一场秋雨过后,人迹稀少,满地黄叶堆砌,成了李清照婉约的意境,然那愁绪中又有着明丽的色调,寂静而不落寞。

走过卧龙桥,走过丁家山,丁家山中埋葬着被军阀追杀的《申报》主笔史量才;走过燕南寄庐,那是江南活武松盖叫天的宅院,他死后就葬在西山路旁的山坡上。墓地有一亭,有一联,曰:英名盖世三岔口,杰作惊人十字坡。原来盖叫天真名张英杰,三岔口和十字坡则都是盖叫天的拿手好戏,这一楹联中,把盖叫天的名字和名戏都点出来了。

西山路再往前走,就到了花港观鱼的后门了,这里有座小山,名字取得妩媚,叫花家山。过了花家山,就到了西山路的尽头,出来恰逢虎跑路。往右一则,就往虎跑去了,要往前穿过虎跑路呢,也是好去处,太子湾一年到头的花事且不去说它,最妙的却是那一年到头的婚事。这十几年来,杭州人结婚时兴到太子湾来拍室外的结婚照。你从西山路北头出来,可以说一不留神就会碰到一对披婚纱穿西装的新人,而且,就在这恍恍惚惚之中,似有香车宝马又纷沓而来。杨堤,这条消失的堤,仿佛就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中,活过来了……

杨公堤确乎是复苏了,这条堤的复苏,依旧与西湖的疏浚有着根本联系。5:6平方公里的西子湖水面,是西湖被淤塞后的面积,就一座城市而言,有更多的理由可以证实,西湖恢复她本来的面目,是一件多么重大的当务之急。

杨公堤尚未完全露出它的全貌之时,我已经性急地在堤上打了好几个来回,并且已经看到了它的效果图。刚刚落成,我便一次次行走在堤上。较之于白堤与苏堤,这条再生之堤当然是新的,并且是壮观的。我还要说,如果白堤和苏堤是传统的,田园式的,那么新杨堤的确是都市的,是与国际接轨的湖堤。

想一想那湖西吹来的风,想一想漫步堤上的情景,而对我们这些视故乡无双山水为性命的人而言,隔三差五地能到杨公堤上来走一走,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啊。

里六桥:隔株杨柳隔株桃

我们已经知道,杨堤亦有六桥,曰环璧、流金、卧龙、隐秀、景行、浚源,人称里六桥,与苏堤外六桥相衬相映。要把这六座桥依次地说一说,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杨堤上的六座桥,其实有三座靠近北山的,宋代时就有,另外三座是杨公建堤时新筑的,一并被称为里六桥。

环璧桥是杨公堤上的第一桥,它的命名乃是因为靠近了净空院,玉泉之水从桥下而过,题曰环璧。从这里往西去,可以到耿家埠,1947年此地筑凯旋路时,路面已经没有了桥,形状就如一个涵洞了。新建的杨堤恢复了旧景,旁边的环璧湖舍也因此重新胜出湖山,我在以下的文章中专门有介绍此方面内容的,就不在这里展开了。

流金桥是里桥的第二座桥,因为出水是从金沙滩的水中而来,所以名为流金。自此而西,可以通曲院路,从前游灵、竺的游人们,都在这里停桡,1948年重修路面时,把它改修成了公路桥,现在重修此桥,桥旁又重修了赵公堤。盖叫天和都锦生故居都在此桥不远处,天泽楼则近在此桥旁。

卧龙桥是杨堤的第三座桥了。提到卧龙桥,亦有一说。《西湖游览志》说:第三桥,近龙潭,深黝莫测,有时祥光浮水,盖神物之窟宅也。题曰卧龙。自此而西,可通茅家埠。

卧龙桥旁就是郭庄,所以这座桥知道的人还是不少。在近代史上,还可以有一说,说的是莽男儿王金发在西湖。

百年风云,弹指一挥间,世人知王金发在西湖者几许?今日郭庄附近卧龙桥畔,便是当年莽男儿埋骨之处。1949年以后,因此地被辟为空军疗养院,坟被迁入龙井山中,后来又被迁回了故乡嵊州市,亦还算青山有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