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醒了,我想换个姿势松动一下身体,却不料被梅一把抓住说:“抱紧我。”我第一次洞悉到梅坚强的外表下,有着怎样的柔弱。
(一)
认识梅是在图书馆。我抱着一摞书进来时,视线就飞快聚焦到角落里的她。当时的梅,脸色苍白得有点透明,黑亮的一束马尾辫,身上穿着青色的羊毛外套,领口处翻出雪白的衬衣。
梅伸手拿桌子上的水杯喝水时,视线恰好转向了我这一边,我朝她微微一笑。梅咽下一口水,捋了捋耳际的发丝,继续埋头看书。
梅身边空无一人,只有下午两点钟的阳光落在窗棂上,在梅的外套上画了很多的斑驳。然后,我坐在她对面。从搭讪到对话,到最初的相识。
起初,梅对于我频繁的暗示并没有太多相应的表示。我去梅的系里或宿舍楼底下约她,好几次她都像一个姐姐似的诲我不倦,要我在专业上多下功夫,问我四级过了没等等。
我知道,这些话都源自她心底。梅是从江南一个小镇考到上海这所师范院校的,她的父母都是朴实的农民,攒下钱就盼着梅能出人头地。
梅的学习一直很好,假期用来打工挣生活费,是一个很孝顺很争气的女儿。“你是一个多么努力的人啊!”我常常对她这样说。
梅几乎集传统美之大成,我认准了她是那种可以相伴一生的人,我一定要让她做我的另一半。我经常做这种幻梦,不管是在白天、黑夜、教室或者寝室。
梅和我在一起,常谈的话题就是她长大的那个小镇。她说着说着,就有一份悠悠的遐想从身上泛起。我有种感觉,她在拒绝这个城市。
快毕业了。梅面试过很多名企,结果在户籍那一道关口给卡住了。一次次地并非出于能力问题的落选,梅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
最终,梅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做客户服务,这还主要是因为梅苦练了四年的流利的英语口语。我则在一家展览公司做设计。
我笑着安慰她:“如今我们都是广告人了,好歹也都是白领了。”梅绷着脸用力挪开了搭在她肩膀上的我的手,看不到任何轻松的表情。
(二)
梅在上海没有亲人,我也没有。工作落实后,我们一处处地跑租房中介。梅锐利地杀价,好几次未果。兜转了些许时日,终于,我们在城区以外的一个单间落户了。
入住前夕,梅郑重地对我说:“这事得先经过我爸妈的同意。”她始终认为法律条文或父辈意见是对感情起到实质性检验的保证。
梅的家其实离上海不远。我和她乘火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碧蓝的天,整排整排绿汪汪的农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芬香的气味,有见底的小溪在流淌。
按照梅指定的程序,我按部就班地进行。梅的父母收下了我递上去的礼物。回程路上,梅望着窗外:“按我们那里的规矩,就算是可以在一起啦。”
数天后,我们来到了自己的新家。梅在里面转了一圈,对我长吁一声:“我们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接着梅开始劳作,并指挥我协作。
我承认,我除了在美术和接吻方面有所心得,其余的梅都比我强。我买来油漆涂料,在局部发黄的墙壁上进行抽象画创作。梅在检查煤气管道、冰箱、水龙头什么的。
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家当,除了我那台已经过了时的电脑。小偷若来光顾定会恼羞成怒的。晚上。梅在烧菜,我做下手。梅一边舞铲弄锅,一边埋怨我笨手笨脚。
我们把菜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挨个排好,打开电视开始进餐。我对梅说:“这也算是一种幸福吧。”梅茫然:“这样一辈子?”我无语。
(三)
梅是一个要强的女孩,为了把手头客户变得像身上那套职业套装一样妥帖,梅总是在不停地加班。加班的直接后果就是我常常饿肚子。
可是,每次看见梅一脸疲倦的样子,早与泡面为伴的我,便硬生生地将那充满火药味的话给咽了下去,我也心疼梅啊。
好多次,我真的想跟梅说,别这样拼命了,身体又不是太好。但每每面对坚强无比的梅,我还是没说,眼睁睁看着她一圈一圈往下瘦。
我开始学着做饭了,两个人的对白也少到不能再少了。这种不对劲的味道在空气里循环久了,竟有点习以为常了。
就好比一个嗜烟者知害偏行一样,我们都知道这样下去早晚会把这段感情给毁了,但我们依然一步步地走下去,对白仍是少得可怜。
(四)
又是平淡的一天。我加班到8点钟回家。地铁站,一对青涩恋人在那里零距离交换呼吸,我不由得想起了梅,想起了校园里的澎湃。
我开始一个人洗菜做饭。打开电视,看没头没尾的某一场足球联赛。我做了双份的菜,尽管我的厨技差强梅意,但自己倒还觉得凑合。
梅回来了。脸色灰蒙蒙的,眼圈依然有着昨夜睡眠不良的黛青色。我坐在沙发上,转过脑袋:“赶紧吃饭吧,菜还有点热。”然后继续乱换频道。
梅“嗯”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靠椅上。电视节目实在乏味,看得没劲。我想还是在电脑上画会儿画吧。我关掉电视转身时,发现梅已经悄悄睡着了。
我不想打扰她,就从床上拿了条棉被轻轻盖在她身上。却不料这一个小小动作,还是把梅弄醒了。梅的右手支着额角,气若游丝地说:“我要喝水。”
“你坐好别动,我这就给你去倒。”一大杯的白开水,梅咕咚咕咚一气全喝完了。我伸手触及梅的额头,烫手的温度。
我惊跳起来:“去医院!”我扶起梅,她的身体又烫又软,像一块烘烤着的糖。我们的住宅没有电梯,就连楼道灯也没有。我蹲下身:“我背你。”
梅含糊应答。
依靠着窗外依稀的月光,我背着梅艰难地行走在这一阶阶楼梯间。梅突然狠狠地在我肩头咬了一口,旋即问:“疼吗?”我说:“疼!疼到心里。”
瞬间,我的颈项滴落了好多滚烫的液体。这一刻我几乎站立不稳,差点俩人一起跌倒在楼梯里。我拦上一辆的士,梅安然侧身睡在我怀里。那时的梅,第一次像个孩子。
梅醒了,我想换个姿势松动一下身体,却不料被梅一把抓住说:“抱紧我。”我第一次洞悉到梅坚强的外表下,有着怎样的柔弱。我抚摸着梅的秀发,想告诉她,从今以后我要加倍地爱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