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商女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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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那个孩子,像极了他弟弟

自古至今,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好似流言蜚语向来不会空穴来风。遍布宫外的谣传失去了新鲜的时效,在盛安城中引起片刻的哗然后,渐渐消散了危言耸听的效力。

就像荡起涟漪的清风已经吹远,湖面终会回归原本的平静。一场由谣言积聚的旋风在盛安城中恰如昙花一现,终究还是以闹剧的形式,随着围观的看客们渐渐散去正悄然落下帷幕。然而台本里的故事终有结局,现实中的事件却总会百转千回,余波重重。

事情有因便有果,莫凤两府纠纷一场,闹得满城人尽皆知,自然是不肯此事无疾而终。朝廷夹在中间,既不好怠慢此事,还须得想尽办法将一碗水端平,免得顾此失彼。

也就是说,既要解决事情,还不能从莫凤两府本身找原因,两家实力雄厚旗鼓相当,举手投足牵连着大殷朝的社稷命脉,自然哪一方都是不好得罪的。于是,朝廷中专司此案的智士思虑再三,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那便是从此番引起事端的匪徒入手,彻底扭转事情本来的焦点和动向。大约朝廷觉得可行,当剿匪的折本奏到养心殿时,尚在病中未愈,面色依旧憔悴的顺隆帝违纪多思便就恩准了出兵的请求。当天夜里,被调遣的御林军就出动京城西郊的六合山进行搜山剿匪。

是夜,接连几天的雨水渐渐褪去,皎洁的明月拨开乌云的层层屏障,终于再度笼罩天地。城南私邸后园的凉亭内,两个身形俊逸男子隔桌而坐,一时相对无言。

“凤大人身居要职,公务繁重,今日怎也有闲暇光临我府上?“莫辰逸手摇折扇,一脸轻笑,还是往日不羁的模样。

“今日我会来此的缘由,莫公子自然是清楚的。”凤泽熙起身凭栏而立,清澈的眸底映着湖面的涟漪,语气直接,显然不想与对方多做无谓的周旋。“官府剿匪,那是做给城中百姓看的。而我相信,我要找回的东西,必定在莫公子这里。”

“哦?”莫辰逸闻言,不由邪魅一笑,语气淡然道,“不知凤大人所言何物?”

凤泽熙回身凝视着对方,坚毅的目光中略带几分探究。他直视着眼前仍旧笑得一脸无辜的莫辰逸,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凤祥玉佩,你可有见过?”

“这名字倒是熟悉的,就是我才疏学浅见识寡漏,不曾与实物连系在一起过。不知凤大人手中可有此类玉佩,不如拿来让我一见,也好让我回想是否认得此物。”莫辰逸笑得亦真亦假,好似在刻意挑战凤泽熙的耐性。

“你到底想要什么?”凤泽熙依旧直视着他,俊秀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和凝重,“又或者,你的目的是什么?”

莫辰逸见对方神情肃穆,无意与他玩笑,心下也有了然,那枚残玉对凤泽熙或是凤氏一族定是有着特殊的意义。他仰面回视着对方,唇角的笑意依旧充满随性,“既然如此,我倒想知道那枚玉佩对凤大人究竟有多重要?”

“这个你无须多问,若是玉佩如今果真在你手上,拿来还我便是。”

“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这世上的规矩向来是一报还一报。我若是帮了你这个大忙,你可有想好如何答谢我?”莫辰逸勾唇一笑,邪魅的脸上颇有些趁火打劫的意味。

“说吧,你想要什么作交换?”对于这一点,凤泽熙也并非没有觉悟,此刻证实玉佩确在莫辰逸这里,心下才不由一块石头落了地。

莫辰逸观察着对方的颜色,眉间略有纠结之意,片刻后才迟缓却十分坚定地说道,“拿它换贵府上的一个人,可好?”

“人无论卑贱,都有自己的尊严和底线,怎可拿来与物什相提并论,更遑论以此估价交易。”凤泽熙似是想也不想,便直截了当的回绝道。

“凤公子不应该先问一下是谁吗?”莫辰逸倚在亭栏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这块玉佩还我,我自会另作答谢。但若想要以物换人,我是断不会答应的。”凤泽熙态度决绝,丝毫不留商量的余地。

“我并未说要以物换人,不过是一报答一报罢了。既然凤大人觉得此理不通,我也不好强求。不若这样,邀我到贵府上参观一遭如何?”莫辰逸大概之前就了解到凤泽熙的态度,此刻不急不躁地说出了早就备好的下策。

“莫公子到底有何想法?”凤泽熙凭栏而立,夜间蒸腾的水汽萦绕在他身侧,洁白的衣袂随风清扬,宛若迷蒙的幻境。

“就是,想见见一个人。”莫辰逸也敛了不羁的笑容,语气似被大雨过后零落的水珠打湿,带了丝缕的缥缈。

莫辰逸御马疾驰在湿滑的郊野泥地上,刚刚停歇的大雨还未来得及散去地上坑坑洼洼的积水,让乡野间本就凹凸不平的道路更显泥泞。行至山前,莫辰逸将马匆匆丢在山下,便快步向山上爬去。

六合山,是传说中的一座神山,民间传说有六位神仙为下凡修炼,选在了这片宁静优美的宽阔之地,运用神力打造了这座山。此后数千年间,每逢雨雪天气,山峦之间总是雾气环绕,遥看整座山川恍若人间仙境。合,取聚集之意,此山聚六位神仙的灵力于一处,便更显得珍奇难得,山川主峰六合山之名正是得于此故。山上常年百花不谢,绿树集翠,千年古木蜿蜒参天,直指云霄,仿若人间通入仙境的天梯。

然而今夜莫辰逸赶来,却是行色匆匆,全无赏景之意。待他行至半山腰间,终于还是赶不及来迟了太多,望着眼前不远处零落满地的尸体,正应了他料想中的结局。一路沿着尸体散布的方向走去,路的尽头,仅留的活口无力地跪在就要向他施暴的御林军前,被动的等待着和其他人相同的命运。

待莫辰逸走近些,蓦然认出眼前的小孩正是当初夹杂在那伙流匪中间,身材最矮小头脑也最单纯无知的那个小兵。此时的他双膝跪地,身子瑟瑟发抖,许是急剧的害怕让他失了言语,惟有一声不吭地杵在那里,等待着被人宰割的命运归途。

一瞬间,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怎样的悲悯情怀,莫辰逸鲜有波动的情绪此时却遭受了剧烈的起伏,甚至他都不曾察觉到那总是惯于探究的深邃的眼角早已雾气缭绕,直到凝成一滴细小的水珠,悄然划过俊逸的侧脸,留下一串细微的痕路。于是,十八年来,他第一次深切的体会到,原来这世间有这样一种冰凉的触感,叫眼泪。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沉默了太久,以至于当他终于回过来神来,才彻底慌了神。那个孩子,他还未来得及救下他……

再看向方才的地方,却发现已是空旷一片,除了依然驻守在旁的几个兵士,理应还在那里的人儿却没了踪影。难道……莫辰逸心中一紧,正要冲上前去,却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摁住了肩膀,回头一望,竟是沈冰凛。

“不用紧张,他没事。”一贯冷漠的沈冰凛,此刻的话语却是少有的温润,甚至还带了几许宽慰之意。

如此不同以往的沈冰凛不由让莫辰逸稍感错愕。沈冰凛见状,却是淡然一笑,声音虽是刻意保持的漫不经心,却还是不觉间泄露了掺杂其中的黯然情绪。冷冽的山风吹散了他的忧伤,声音仿若来自缥缈的远方。他说,“他不过还是个孩子。”

话语至此,他淡漠一笑,笑意中的凄惘被山间的雾气迷离,那句他不能说出口的下文,只得在心间一遍遍徘徊,其实他想说,“那个孩子,像极了他的弟弟……相似的年华,却是同样多舛的命途……”

山间的风渐渐收了棱角,也让莫辰逸的话语传到沈冰凛耳中格外清晰,只见他目视空幽的山谷,声音是相似的寥落,“他曾经天真单纯的模样,是不是就像我一度缺失的童年呢?……”

他自问,却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翌日清晨,当莫辰逸在迷蒙中醒来,昨夜的一切再度想起。却好似成为一个悠远而绵长的梦境。他在那里第一次有勇气面对过去,面对自己,面对一度挣扎着避而不见的心境。他缺失了八岁以前的记忆,却换来自此勾心斗角步步为营的残酷的王族生活。他可以坐拥一切荣华富贵,却唯独拥有不了一个宁静而安逸的内心,那样简单美好的期望于他而言只可能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然而他知道那不是梦,昨夜,就在一刻钟前,凤泽熙还挺立着身子,与他据理力争人无卑贱之分。然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京城近郊的六合山腰上,那些惨淡零落的狰狞尸体,已然说明世道纷纭,早已将人命划了尊卑。身为尊,则可俯瞰众生,因为卑,则注定任人践踏,无力抗争。

就像昨日那帮流匪,事情有因终有果,而最后的结局必要有人来承担。于是,这世间有了替罪一说,而那些匪徒的下场,正应了这样的命途。

莫辰逸倒不是有意多愁善感,而是他对此事实在感怀良多。尽管那个小兵最终幸免于劫难,但终归扭转不了事情的整个结局。这场来无征兆,去无铺垫的风波终究以此作结,以搭上那些看似罪魁祸首却实则无辜牵连的匪徒们的卑贱的性命为代价,只为平息一场可能撼动江山地位的蛀虫一样的骚动。

现下想来,莫辰逸还是不太明白为何沈冰凛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并先他一步就下了那个无辜的孩子。按他想来淡漠的性子,向来都是冷眼观人间疾苦的。昨日他莫名的异样情绪又到底是为哪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