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地说,道教中人行房中术之事是在合法夫妻关系的原则下进行的。因此,两性的越轨行为便与房中术区别开来。陶弘景在《养性延命录》卷下《御女损益篇》中指出,两性越轨行为对一个人的身心健康来说是极不利的:“俗猥精动欲泄,务副彼心,竭力无厌,不以相生,反以相害。或惊狂消渴,或癫痴恶疮。为失精之故。”这就是说:奸淫野合,往往为了讨得对方的欢心,不遗余力,纵情耗精,这不但不能延年,反而产生有害的结果。有的患了糖尿病,有的得了麻风、梅毒、疯癫之类恶疾。这是何等危险!他还指出,有些不过夫妻生活的人,四处寻花问柳,随便交合,结果“风湿犯之”,虽得一时之快欲,却种下了痼疾恶根,于是乐极生悲,不寿早逝。他以总结性的口气说:“若孤独而思交结者,损人寿,生百病。鬼魅因之共交,失精而一当百。“鬼魅交媾之事,自然只是宗教性的说法,但陶弘景显然已看到淫念的极大危害。这种看法与“圆性”的伦理修行中的“戒妄念”思想,在宗旨上是不矛盾的。
从实施过程及其禁忌来看,房中术也要求收视归心。意思是:当实施这种方术时,首先要求注意力的转移,即把注意从外界转到实施过程中来,把那些与平日耳闻目睹有关的想入非非的念头扼住,只专心于在伦理上合法的夫妻生活上,这样就不至于神疲力竭。同时还要实行一些禁忌。陶弘景《养性延命录》卷下第十二页指出;“房中之事,能生人,能煞人。譬如水火,知用之者可以养生:不能用之者,立可死矣。”他认为:交接尤禁醉饱;欲小便,忍之以交接,令人得淋病,或小便难,茎中痛等等;大风恶雨,地动雷电,霹雳交加,大寒大暑,春夏秋冬之节变日,以及喜怒忧愁悲哀恐惧之时,皆不宜行房事。这种心境要求及有关禁忌,与圆性修行中控制过分的七情活动的思想相一致。
从理论基础来看,道教关于采阴补阳、男女俱仙的房中术与“积功累德、圆性换骨”的伦理修行,在运行指向上也是一致的。
由效法天地的立场出发,一些道教中人不但把房中术看作是性生活的节宣之要,而且直接当作修身练性、养形变体的手段。他们通过《易》卦之理来说明这种手段的可行性,认为:天地为乾坤,男女为离坎,离坎为水火。坎中有一点阳(坎卦三爻,外两爻为阴爻,独中为阳爻,故谓中有一点阳),即阴中有阳氯;离中有一点阴(离卦三独,外两爻为阳爻,爻中为阴爻。故称中有一点阴),即阳中有阴气。若能于交媾之际,守一(各思脐中赤色大如鸡蛋)导引行气,则坎中之阳可抽,离中之阴可填,抽坎填离,水火既济,于是后天之坎离回到了先天之乾坤位置上,变成纯阳与纯阴之体。这是因为坎卦中爻,由阳变阴,则三爻皆阴,故成纯阴之坤:离中爻由阴变阳,三爻皆阳,故为纯阳之乾。纯阴广生,纯阳大生,广大相须,天长日久。可知这种方法不但表现了阴阳相得(陶弘景在《养性延命录》中引《仙经》称作“男女俱仙之道”)的精神,而且也符合逆式指向的修行原则。因为抽坎填离,由后天而返先天,即是复归父母生身之本真,重现婴儿之生机。所谓“返老还童”即是此意。这不过是一种设想,但道教中人在解释这种设想和实施过程时强调守脐中(守一),静默不语,无形之中使大脑得到休息,这大概就是道教为什么把“房中术”又叫做“还精补脑术”的缘故。由于抽坎填离、采阴补阳的目的是为了“男女俱仙”,房中术当然就会吸引男女两方面的一些修行者。我们在开头谈到的那些女性何以对该种方术发生兴趣,当也是出于“俱仙”的心理。
最后,我们要指出,道教虽然主张在合法夫妻的原则上实施房中术,但并不否认一夫多妻。这就造成了那些沉迷于房中术的人,为了采补增益而想方设法多娶妻妾。葛洪《神仙传》记载彭祖向采女传授房中术时,特意让彭祖提及“丧四十九妻”的故事,这即是向后人宣扬多妻的合法性。陶弘景甚至还宣称:能御十二女,令人老有美色;能御九十三女,年万岁。虽然陶弘景的意图是御而不泄,但无形当中则促使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欲火上升。结果是行而无验,大伤元气,不寿早亡。历史上有许多封建帝王由于相信这种多多益善的御女术的“妙用”,性生活糜烂,有的重病缠身,手无缚鸡之力,有的不到三十岁即夭亡了。这是十分沉痛的教训。
六、存想与啸法的应用
存想与啸法,在女性养生健身美容的修行活动中也占有重要地位。如果说沐浴、按摩属于生活起居中较易掌握并且应用较广的修行方法,那么存想与啸法则是更富技巧性和专门化的高层次修行方法。
存想,又称“存思”,简称“存”,是内视秘观的方法。《三洞珠囊·坐忘精思品》引葛仙公《五千文经序》称:“静思期真,则众妙感会;内观形影,则神气长存;体洽道德,则万神震伏,祸灭九阴,福生十方。”
存想的对象,据《云笈七签》卷四十三引《老君存思图》所述,多至十八类。在各类之中,又以身内身外诸神为存想对象者称“存神”。
存想是在“守一”之术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守一”指守持身中的魂神或精气神,令其不受外界干扰,以便长驻体内,与形魄相抱而为一。“守一”的观念亦源于《老子》,王弼注本第十章有“载营魄抱一”之句。“营魄”即“魂魄”,“抱一”就是“守一”,“营魄抱一”也就是魂魄相守,神形不离。在《庄子》里,“守一”的观念更有清晰的表达。《在宥篇》在描写黄帝向广成子问道的故事时说:“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女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在《庄子》看来,能够守一,则阴阳气血调和,身强力壮,而不衰老。
从行持法式上看,“存想”之“存”即是“守一”之“守”,说明“存想”确实保持了“守一”的基本特性。但是,从对象上看,存想的内涵则比“守一”大大丰富了。如果说,“一”在存想中仍然作为一个重要概念保持下来,那么,它已不是老庄所讲的简易的“形神启一”之“一”,而是作为“存想”对象的总体出现的。换言之,“一”代表了存想的一切对象。
一般地说,存想之法,男女皆可使用。不过,就其对象和过程而言,男女双方对存想的施行又有一些各自的特点。《登真隐诀》卷上载:“若男人守雌亦为雌形,女子守雄,则犹雄状。”这里的雌雄是就神的性别而言的。《登真隐诀》认为人体内外均有神并且都有性别之分,守住雌性神的形状,最终可以见到雌神之特貌;守住雄神的形状,亦可见到雄之特貌。(守之初,神之状均是设想而成的。)《登真隐诀》虽然是为了说明雌雄皆可守的意义,但无形当中则表露了男女存想实施过程的一些区别。从习惯上看,女子存想的对象,一般多为阴性雌类,男子存想的对象则多为阳性雄类。这样,可以避免异性感动而走神。
关于女性修行中的存想方式,概括起来,主要有下面两类:
第一、内外分合存想法:
“内”指体内之景象;“外”指体外之景象。这些景象可以是想像的神的形貌,可以是内脏器官,也可以是日月星辰等等。存的对象不拘一格。“分”指体内体外的景象分而存之,或独存体内之象,或单思体外之景。“合”指体内体外之景混融同存,或在同一过程中交替而存。
《登真隐诀》卷中载有“南岳魏夫人”内视远听之法,称:“内视远听四方,令我耳目注百万里之外,久行之,亦自见万里之外事,精心为之,乃见万里外事也。”这是存想外景之法。又同书第五页载:“常欲闭目内视,存见五脏肠胃,久久行之,自得分明了了也。”这是存想内景之法。在此,内景与外景成为各自独立的对象。
《登真隐诀》卷中记有南极夫人授“存日月法”,谓:“直存心中有日像大如钱,在心中赤色;又存日有九芒,从心上出喉至齿,而回还胃中。良久,临目存,自见心胃中分明,乃吐气漱液,服液三十九过,止。一日三为之。行之一年,疾病除;五年,身有光彩;十八年必得道行。”这个方法不仅把身内器官与身外日景置于同一实施过程,未有间断,而且内外景相合为一。存想心中日出,即是使心日合为一体。
第二、神物共景存想法:
这里的“神”指道教的“神仙”;“物”指自然物。“共景”是说神仙与自然物同处于一个意象之中。《上清明堂元真经诀》第二页引《白玉龟召九灵太真元君西王母授说明堂玄真经》说:“存日月中有女子,头建紫巾,朱锦帔裙,自称太玄上玄丹霞玉女,讳缠旋,字密真。口吐赤气,弥满日月,光芒之间,台与芒霞,并尽入注我口,我主咽之,存女亦随吐。行之九十,咽毕。存觉令日月之景亲薄我面上,令玉女之口啜我口上,使气液来下入于口中。”对于这一项资料,首先应该明确的是:既然这种存想法出自“太真元君西王母”的传授,则该法当为女修者所乐用。在《经》中所描述的意象里,日月之景与玉女之貌同时出现,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动静相随,人神交结,从而导致津液的加速产生。这种先想像后住意的神物共景存想法,据称还能感动“玉女下降”。这种效果自然只是一种主观感觉或幻觉,不过,此法对于身心健康当也有所助益,因为“住”意于景时,体液循环频率加快与“扣齿内浴”之法有类似功能。
以上我们讨论了存想在女性修行中的应用状况,下面谈谈“啸法”的问题。
在道教中,啸法是一种比较奇特的方技。如果说“存想”是以寂默的形态出现,“啸法”则以特异的声音传播方式出现。唐孙广在《啸旨》序说中,曾从发声的特点和功能上说明啸与表情达意的语言之间的区别。他指出:“夫气激于喉中而浊,谓之言;激于舌而清,谓之啸。言之浊,可以通人事,达性情;啸之清,可以感鬼神,致不死。盖出其言善,千里应之;出其啸善,万灵受职。斯古之学道者哉!”孙广虽是从道教立场上说明啸的功能,但关于清浊之说,则有助于理解啸的含义。作为一种声音,啸离不开发声器的作用,但是,它与交流感情的语言相比,无论从发声的部位或表现形式上看都是不同的。在道教中,啸属于练气的一种方法,其基本功夫在舌和运气上。《啸旨·权舆章》罗列了行啸十二法:外激、内激、含、藏、散、越、大沈、小沈、疋、叱、五太、五少。这些技巧即是从舌的运用位置和出气的轻重缓急方面说的。
翻开有关典籍,可以看到,道教的许多女仙或女修者往往也具有啸的高超技艺。“道藏”本《汉武帝内传》第九页在写到西王母降示仙法时说:“王母言粗毕,啸命灵官,使驾龙严车欲去,帝(指汉武帝)叩头请留殷勤,王母乃止。”在《汉武帝内传》作者的笔下,西王母对于啸法的应用简直是娴熟极了,连命令属下灵官做事也脱口而行啸。作为一种杂传体小说,《汉武帝内传》对西王母的描写显然使用了虚构的笔法,但关于啸的细节处理,则有一定根据。早在《山海经·西次三经》中的西王母已同啸结下缘份。她“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西王母为什么具有虎豹的一些特征,这或许同远古时期女首领模拟虎豹叫啸声有些关联。孙广《啸旨·深溪虎章》说:“深溪虎者,古之善啸者听溪中虎声而写之也。雄之余,怒之末,中商之初,壮逸宽恣,略不屈挠,若当夏郁蒸,华果四合,特宜为之。”看样子,对老虎的叫啸声的模拟带有特出的威势,西王母的严厉特点或许即是模拟虎啸的一种反映。从表面上看,这种模拟似乎没能直接给人留下美感,但在养生上则有意义。据载,三国时方士华佗曾模拟了包括虎在内的五种动物的动作,创造了“五禽戏”的养生方法,深受后世人们喜爱。这说明模拟动物的运动形式确有益养生,啸法也包括了这种模拟。这就难怪在道教典籍中凡有关西王母的传记,几乎都保留了她的啸的特技。
由于啸具有模拟性,且被模拟的对象也不是单一的,其渊源和流派也就是多元的。在《后汉书》卷一○二《方术传》中记载了一个深通巫咒的女丈夫以啸法禁水的故事。(之所以称作“女丈夫”,是因为此人本为女子,后来化为丈夫。这里我们将此人归入女修者范围。)这个女丈夫叫徐登,闽中(泉州)人。有一次,她与弟子赵炳相约试术治病。徐登气禁溪水,水即不流;炳禁枯树,树即生荑(《易》有“枯杨生荑”之语,荑即为秀,生荑即生秀发嫩芽),这种巫咒禁术当与啸法有关。从《汉书》所记下文看,炳曾直接行啸法。据载,赵炳有一次临水求渡,船人不许,炳张盖坐其中,长啸呼风乱流。可见,啸亦可令水流改变行向。徐登禁水不流,其法当同属啸类。再说,炳为徐登弟子,炳通啸,则其师徐登不可能不懂啸法。《后汉书》这个资料来自葛洪《抱朴子》。因此,这也算道教女修者行啸的一个事例。
女丈夫徐登一系的啸术虽以巫咒的面目出现,但亦不失其行气的本质。既然这种巫咒式的啸法可以治病、在养生上也就有一定意义。其实,这也当归入气功的范围。
啸还常常在一些女仙或女修者所唱的“仙歌道曲”中被涉及。《洞真太上紫度炎光神元变经》录有《西王母授经时作颂三篇》。其第一篇云:“啸歌九玄台,崖岭凝凄凄。端心理六觉,畅目弃鹿滓。”又(真诰》卷三所录《右英王夫人歌》云:“阿母延轩观,朗啸蹑灵风。”卷八《紫微王夫人授诰》云:“朱轩四驾,啸命众精,骋龙玄州,飞云浮冥。”在这些仙歌道曲中,啸成为表现女仙神韵的一种意象。
如果我们把上述那些以禁咒面目出现的啸称作“禁啸”,那么,这种与乐曲相联系的啸则可以叫做“歌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