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如愿。其实太平公主很轻而易举地就想到了她心中的那个年轻的男人,那个官位已累迁为尚乘奉御年仅二十岁的眉清目秀的张易之。太平公主之所以能想到这位张易之,可能是因为她对这位面目姣好且擅长音律歌词的青年也情有独钟。张易之的祖父张行成曾经是太宗李世民时代的宰相。这样的家庭出身,应当说无论是比起薛怀义还是沈南谬,都是胜出一筹的。只是张易之的父亲一生平平,生前只做过雍州司户那样的小官,于是张易之也算是出身寒素,家道中衰。他全然是凭着自身的努力,才从雍州混到京城来做了个小官。那时他尽管已开始同太平公主及武氏一族这等豪门贵族多有来往,但他在气度上毕竟还显得捉襟见肘。他在关中也还是刚刚营造了新宅,没有田地,只等着日后能慢慢地发迹。那时的张易之之所以能够随意出人太平公主豪华的贵族宅邸,并得以在这种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与达官贵人们交往,可能就是因为他的美姿容和善音律。而太平公主这样有点穷奢极欲穷极无聊的贵族中年妇女,当然是一见张易之这样的美少年就心里软酥酥的,渴望着能和他们表演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浪漫故事来。
所以太平公主想到了张易之,但并不是就想把张易之作为一剂良药推荐给她枯寂落寞身边冷清的母亲。她可能还想留住易之,留住他谱写日后爱的篇章。她认为更适合母亲的,是张易之常常带到太平公主家中来的他那个年不及二十而长相更加奇艳撩人的兄弟张昌宗。那张昌宗简直不是人间的东西。他那如凝脂般白皙的肌肤闪着瓷样的光辉,而他的俊美,也是有着一种震慑心魄的妖鬼狐魅一般的魔力的。太平公主想,恐怕任何女人都不能拒绝昌宗这样美玉一般的男人。而尤其是异于寻常女人的母亲,恐怕一见到昌宗就禁不住会伸出手臂,尽管昌宗还只是个孩子,还远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但太平公主信心百倍。她知道母亲在这把年纪上所渴望的是什么。张昌宗赏心悦目,至少能给予母亲一种愉快的心境。
于是,有张昌宗握在手上,太平公主就觉得踏实了很多。她不再惧怕母亲因为来俊臣而如此长久地将她拒之于门外。她想终有云开日出的那一天。而一旦那天到来,她坚信只要母亲能看到这位妖魅一般的张昌宗,就一定会笑逐颜开,前嫌尽释,再度与她成为心灵的密友。
太平公主等待着。
太平公主当时的所作所为,其实无非是想改善她们母女之间冷战的关系。她竭尽全力地讨好母亲,其实也无非是为了争取她自己更加安全的生存环境。她当然想不到日后二张的势力竟会膨胀到一种连她的生存都要危及的程度,想不到母亲生命历程中二张的时代竟是由她来开拓的。
后来,时过境迁的这一天果然到来。一直沉溺于孤愁中的武兆终于决定对女儿开启她后宫的大门。她太憋闷了,想找个能说话的人。她想来想去当然唯有女儿。她想幸好还有女儿,幸好没有因来俊臣而杀了她唯一的女儿。太平公主接到诏令后是一路欢笑着来到母亲身边的。这可能便是她很像母亲的地方。她会隐忍。她不在乎母亲对她的态度。她也不像她的姑姑高阳公主那样对她的父亲太宗李世民只知道大耍大公主颐指气使的坏脾气。总之,颇有心计的太平公主和她老谋深算的母亲很快言归于好。而第二天,她就在母亲的准许下,兴致勃勃地将那个还是孩子的但却有着无穷魅力的张昌宗带到了年迈而却依然欲望着的母亲面前,帮助她的母亲掀开了宠幸二张的新篇章。
张昌宗的模样果然动人心魄。
当女皇第一眼见到他并让他走近的时候,她果然就禁不住抬起手去抚弄了那个男孩白细的脸颊。
然后女皇带着他走进了她空旷的寝殿。
当这个美艳的少年走进来时,那阴冷的大殿仿佛骤然之间熠熠生辉,而老女皇的双眼也不禁为之一亮。那是种怎样的境界,仿佛天界有天使下凡。那是怎样的肌肤和怎样的童男人的羞涩。那时的张昌宗在女皇的牵领下茫然地向深处走着,不知那个幽暗的最深处那个终点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只是紧张,还有几分崇敬。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此时此刻竟是跟女皇在一起。他甚至不敢抬起头来,不敢看黑暗的深处。他被那只枯瘦而温暖的手牵引着。他的少年的心始终在怦怦地跳,那跳声回荡不已。
女皇的脚步虽然缓慢但缓慢中透露着急切。此时的伟大女皇虽已年近七十,但却不显形容枯槁老眼昏花。她的腰板依然挺得很直,而她的面容也依然高贵美丽。她也仿佛是长生不老的仙界之人,她当然不能对同属仙界之人的美少年无动于衷。女皇反复看着女儿送给她的这个男孩。天下竟有如此尤物,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女皇想,单单是看着他就足以使人心旷神怡了,何况还能享用他……
女皇一想到她还能享用他,自然就禁不住心潮起伏,心急如火。
那是种怎样的狂喜。
太平公主是选在黄昏将尽的时分将这妖媚的少年交给母亲的。于是,在美丽的黄昏与美丽的黑夜交替互换的短暂时刻,一切就全都显得很诗意。尽管女皇武兆老到她都可以做昌宗的祖母了,但是老祖母的衰败的印痕却全部被隐藏在了美丽的黄昏与黑夜之间。
在黑夜到来之前,太平公主很识时务地告别了母亲。她意味深长地最后看了一眼张昌宗,心里说,你一定要好好侍候老太太,如此你才能飞黄腾达。其实女皇也看出了女儿的这一重暗示,所以未等女儿退下,她便牵引着昌宗走向寝殿。
烛光播曳的寝殿内已是一片袅袅的檀香,将漫漫长夜撩拨得更加令人沉醉。一开始女皇真如老祖母般对这个吓坏了的男孩百般呵护。女皇不知道她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面前的这个男孩真是太美了,美如升天的仙子。她知道她一看见他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女皇不知道她该干什么,更不知道该怎样调教这个懵懵懂懂的童男子。她轻抚着他的脸颊。她告诉他只有两个字是他应当铭记的,那就是顺从。于是张昌宗在女皇的协助下顺从地脱光了衣服,把他颀长的赤裸裸的身体展露在女皇的眼前。连看一眼也心旷神怡的那青春的肌肤。然后,张昌宗任女皇抚弄着,任女皇在他的身体上亲来亲去,任他将甚至不懂的那欲望勃起,任他从未经历过的那激情在他的身体中鼓荡。
他顺从。
他终于熬不住了。他与女皇,与他祖母一般的女人上床。既然是零,那么一切从零开始。而一是什么?一便是唯一。唯一的女皇,唯一的祖母一般的老女人。
缱绻柔情。
漫漫长夜。
昌宗被引导着调教着,一次又一次,在黑暗中,在一个枯瘦而衰败的女人热情的怀抱中。
没有不可能的。对于武兆这样的女人来说一切都是可能的。长夜漫漫。而对于张昌宗这个一文不名,但又想一举成名飞黄腾达出人头地的男孩来说,他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何况他所面对的又不是一般的老女人,而是女皇,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天于是那个权力无限的君王。更何况,这个女人的身体和面容又那么的特别那么引人入胜,那么令人迷醉……
一个时辰接着一个时辰。
张昌宗把他身体中的每一点每一滴都给予了女皇。
那一夜的风流狂热是可想而知的。
当清晨到来的时候,本来默默无闻的张昌宗终于得知女皇对他是何等的宠爱了。他从此能时常与女皇在一起,但是他却并不知女皇的宠爱所带给他的究竟会是些什么。
是一个女人在终于享受了帏幄之欢后的那春风得意。
是一个女皇得以补足丁青春补足了阳刚之气后的那真正的意气风发。
还有什么,那就是用于交换的给予了。
早朝之前,女皇对这个与她同床共枕的妖魅一样的男人爱不释手,难舍难分。为了这难舍难分,女皇在梳妆时就急不可待地让身边的上官婉儿拟写了一份诏书,赐原本无人知晓的这个大男孩张昌宗为云麾将军行左千牛中郎将,官至下四品。诏书一经拟定,女皇便在寝殿内忙不迭地亲自宣布,竟弄得张昌宗如受了惊吓一般,在女皇裙下长跪不起,连连磕头,喃喃称谢。于是女皇只能抱住他的头,在他青春的脸颊上轻轻地亲吻着。她告诉他,“没有什么好谢朕的,这都是你该得到的。你是那么好,朕都不愿离开这寝殿不愿临朝了。只想每时每刻只同你单独在一起。你快起来吧。在这里等朕,朕会尽快回来的……”
其实所谓的千牛中郎将不过就是终日侍立于君主身边的一份差事。一个不过是为了造成女皇身边阵势的差事竟还要官至四品,那自然就足见女皇对她新宠的器重了。如此的升迁其实也是女皇想从此把昌宗留在身边的位置固定下来。到了今天的这把年纪,她已经不愿再失去她好不容易才满意的这个男人了。她要永远把这个青年留在自己的身边。
在太平公主的鼎力相助下,大周帝国在度过了几年内忧外患不安定的日子之后,终于进入了平静的宠幸张氏兄弟的时期。此时的女皇武兆,似乎已无心朝政,她的心思已全然投在了与漂亮男青年的情感与欲望的纠缠中。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所以她心情很好。她在朝廷上显得不那么剑拔弩张了,于是上下一片祥和。
除了上朝,女皇便和张昌宗在一起。她只剩下同张昌宗在一起了。她迷恋于此。她与他形影不离,久而久之,连女皇的脸上都滋润出了—‘种美妙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又有着一重妖魅的亮光。
可能是张昌宗终于有点不堪重负,也有可能是在张昌宗与女皇聊天时,无意间透露出了对自己善音律又姿容美的哥哥张易之的崇拜仰慕之情。当真还有如此年轻貌美又多才多艺的男人?“既然你是朕的亲人,那你的哥哥朕也是应当格外关照的,何不把你的哥哥也带进这后宫来,为朕抚琴一曲。”
于是,在一个春意浓浓的夜晚,已在后宫如鱼得水的张昌宗果然把他羞涩的哥哥张易之也带进了后宫。这对已做着小官的张易之来说,无疑是一件使他受宠若惊的大事。然而他毕竟身为哥哥也毕竟是在官场上混过的人,于是他在极度的兴奋中,还是感到了某种心虚,甚至不安。所以他在随兄弟觐见女皇之前,还是提前造访了对他们两兄弟有着知遇之恩的太平公主。他始终铭记是太平公主给予了他们同大周帝国最高地位的女人接近的机会。
张易之前来造访的时候是黄昏。黄昏时大平公主浓妆艳抹。此时的太平公主已年近四十,但她却更有了一份成熟女人的动人和韵致。她看着前来探望她的张易之,心中有种十分亲切的感情油然而生。她觉得看着这位俊美的青年,就仿佛是在看着一幅画儿。她庆幸自己终日可有这样美妙的图画观赏,于是更是觉得离不开张易之这样的年轻的朋友。其实在太平公主和张易之中间,早就有了种极其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似乎一直都在盼望着什么。他们的眼睛也把他们心里的盼望一览无余地泄露了出来。他们苦于没有一个洞穿的机会。他们也一直等待着。太平公主以为这一天终于到来,这一天是天赐的良机。
太平公主想走近就站在她对面的那个美少年。她开始移动她那婀娜多姿的腰肢。待她走近张易之,张易之突然跪倒在她的脚下。
“不。”太平公主这样说着却早已经心旌摇荡,她终于伸出手臂抱住了她脚下的那个青年。
张易之落入太平公主充满了激情的怀抱,他平生第一次被这么美丽高贵的女人搂抱着,然而他却不能不说。尽管难于启齿,尽管提心吊胆,但最终张易之还是在太平公主温暖而丰腴的怀抱中说出今晚他就要被兄弟带领着去觐见皇上了。
“今晚?”太平公主放开了张易之,而张易之却紧紧抱住了太平公主裙下的双腿。张易之想,也许太平公主才是他最最想要的,她是那么美丽那么高贵那么随时随地关照着他。
太平公主的眼中露出了灼灼凶光。这是张易之从未见过的。太平公主拚力摇动着张易之的身体,她问他,“为什么是今晚?告诉我,为什么是今晚?”
张易之被晃得如散了架般。他说不出话来,他不懂为什么去觐见皇上就会惹得太平公主如此的绝望和愤怒。
“你知道吗?尚乘奉御大人,从此你将身不由己。你会升官,会发财,会如你的兄弟般从此得到我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你会彻夜留在她的龙床前,侍候她,你会……”
“不,公主,我会永志不忘你的恩德,如果,如果是公主不让我去……”
“你会怎样?”
“我会当即就死在公主的面前。”
“不——”公主也缓缓地跪了下来,就跪在张易之的对面。她用双手轻轻捧着易之苍白的脸颊。这时候,她骤然收束了眼中的凶光。她说,“不,你不要死。你死了,我也难逃厄运。去吧,离开这里吧。”她这样说着,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
太平公主更深地了悟了母亲的需求。这个老女人仅一个张昌宗还不够,如今又要抢她多才多艺的张易之了。易之是她的,是她心头的一块美玉,是她眼前的一朵花一幅画一片云一阵清新而美妙的风。不。母亲为什么还要把她所爱的东西抢走呢?
太平公主缓缓地站了起来,她也扶起了跪在她脚下伤心不已的张易之。她把他紧紧地搂在怀中,她的脸颊紧贴着易之的脸颊。她觉出了那个脆弱的男人也正有伤痛的泪水流下来。于是突然一种母性的冲动,仿佛是她要把自己的儿子送进火坑。太平公主顿时泪如雨下。她轻轻拍着易之的后背对他说:“孩子你去吧。我们本已无从选择,好自为之吧。”
太平公主说过便骤然放了张易之。太平公主走得远远的才扭转了身,满心伤痛地对他说:“我已别无他求,只想再听你抚琴一曲,以了断我们曾有过的往日,好吗?”
于是张易之也泪流满面,想起了往日太平公主对他的百般关照和提携。他哀怨地坐在古琴旁,以他纤细的手指和敏感的伤痛,为太平公主演奏了一曲他即兴编出的哀曲。那琴声哀哀婉婉,凄凄切切,荡气回肠,堪称绝唱。太平公主没有听完,就掩面离开了大殿。
琴声戛然而止。
一曲未曾终了,张易之便深怀着悲壮与感伤,默默地离开了洛阳东岸属于太平公主的这片豪华的屋宇。他返回家中之后便开始精心地沐浴,在洒着花瓣的清香的水中等待着午夜的到来。
午夜很快到来。
一辆皇家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张易之居所的大门前。专门奉女皇之命来接哥哥的张昌宗煞有介事地把张易之带上马车,仿佛他为女皇迎娶的不是哥哥而是位倾国倾城的新娘。
他们默默对坐在那辆皇家的车辇中。此时的张昌宗在原先的妖媚中又平添几分富贵的气派,他的官职也已越过哥哥。然而他在易之面前,还是显得俯首帖耳,诚惶诚恐。其实这就是张昌宗的聪明所在,因为他无论何时都能清醒地意识到,没有辛辛苦苦在朝中努力做官的哥哥,也就没有他张昌宗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