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下完卵后,稍事休息,我趁机迅速地打量了一下那堆橙色的蜘蛛卵。但是不容我细看,蜘蛛又开始工作了。下一步工作便是密封丝包。这一回它的工作方式有所不同。腹尖不用四处摇摆,而是沉下去接触一个点,退回来,再沉下去接触另一点,这里一下,那里一下,接触的点呈相互关联的锯齿状分布。同时,边移动后腿边向外吐丝。这样一来,丝线均匀分布,形成丁一张毛毡或是毛毯。像羽绒一样的丝毯包着装满蜘蛛卵的丝包,有很好的防寒作用。而那些幼虫将在这个柔软的丝毯里待上一段时间,为它们最终离去积蓄力量。
当然这些小家伙需要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完成上述工作后,纺织器突然改变了筑巢的原料:原来它用的是白丝,现在用的却是淡红棕色的丝。这种丝比其他蛛丝更细,因为在吐丝时,蜘蛛用它的后腿灵巧地把这种丝搅蛋似的打成了泡沫状。不一会儿,装满蛛卵的丝袋就被这种精美的填料掩盖住了。此时热气球状的外部形状也已经大体成形,小巢的顶部也逐渐变细,像细长的颈子。蜘蛛上下移动,把小巢缝在嫩树枝上,缝完一边再缝另一边,最后的形状优美而精确,就像在它肚子里藏了一只圆规一样。然而,令人惊异的是,蜘蛛突然又换了原料,白色蛛丝重新出现。此时,白色蛛丝被用来编织丝包外层。因为要有一定的厚度和密度,因此这项工作成了整个工程耗时最长的工作。起初,蜘蛛会四处猛吐丝线,保证在层数上满足要求。园蛛特别关心细长颈部边缘部分的结构,它把这部分设计为锯齿状,并用丝线把它挂起,形成小巢的主要基础部分。完成这部分的建造以后,蜘蛛就不再碰了,除非实在是有加固的必要。在悬挂时,这部分会形成一个如火山口似的缺口,所以需要封闭。蜘蛛会像封存卵袋一样,用一只塞子把缺口封闭起来。当上面所述的准备工作就绪以后,小巢的外部装饰才真正开始。
蜘蛛此时会前前后后忙得团团转,但不会再碰已经完成的编织成果,而是有节奏地吐丝,再把吐出的丝细致地绣在小巢外部,用作装饰。在此期间,蜘蛛的腹部一直会有条不紊地摆来摆去。蜘蛛用这种办法,将蛛丝梳理成均匀的锯齿形,几何形状之精确绝不亚于我们人类用机器生产出来的棉线。外部装饰工作是一个枯燥又辛苦的工作,需要蜘蛛不断地重复那几个单调的动作。隔一会儿又要向上挪几步,换一个工作地点。最后蜘蛛来到热气球状小巢的开口处。它把腹部抬起,开始动手给小巢镶边。这也是最关键、最基础的工作。因为接触面太大,有时丝线会卡在星状饰边里,在其他地方,仅仅动动后腿就可以解决问题了。而这时我们不能像在其他地方一样,帮它把丝解开,因为这很容易使巢的边缘断裂。蜘蛛结网的工作是用白丝来完成的,而建筑小巢的最后工作却是用棕色丝完成的。最后它第三次变换原料:采用褐色丝来做原料。它从小巢上端到下端纵向吐丝,造就了一条变幻多彩的丝带。
完成这个工作后,建巢工作才大功告成。蜘蛛会慢慢地踱着方步而去,甚至连看都不看它所建造的丝包一眼。因为余下的事已经不再让它感兴趣了,时光与阳光会替它照看孩子。它已感到日子不多了,时光匆匆从网洞里穿过。就在身旁,那一排整齐的小草里,它为孩子们建造了一座神圣的小屋,而它也将要离它们而去。因为为了建屋它吐尽了最后一缕丝,现在即使回到网上也没有什么用了,它已经无力继续捕捉猎物了。而且,前些天的好胃口已经一去不返。这些天来,它拼命想延续自己的生命,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它的生命已枯萎,行动已迟缓,最终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
以上便是发生在我的实验笼中的感人故事,这就是蜘蛛们必须承受的宿命。纺丝园蛛在建造巨型捕猎网方面胜过虎纹园蛛,但在建网的艺术潜质上却不如虎纹园蛛。它的巢看上去像一个愚蠢的圆锥形,非常丑陋。巢的开口处非常宽大,被扇边装饰成了叶状,而整个巢就依靠这个开口被悬挂起来。开口处由一个巨大的盖子封闭起来。这个盖子一半是丝,一半是绒。其他部分便是结实的白色丝织物,表面通常覆盖有不规则的褐色纹理。
两种园蛛在建巢上的差别只是表面的,一种是愚笨的圆锥形,另一种是优美的热气球形。不同外形下所掩盖的内部结构则是完全相同的:从外到内,首先是一床毛茸茸的丝被,然后是一个装卵的小丝桶。虽然两种蜘蛛都是根据自己独有的建造规则来工作的,但是它们都同样把外层当做御寒保护衣。众所周知,园蛛的卵袋,尤其是虎纹园蛛的卵袋,是一项重大而又复杂的工程。在制作过程中,要用到各种不同的原料:白丝、红丝、褐丝。此外,这些原料丝的用途各自不相同,如用来织成结实的外衣、柔软的包子、小巧玲珑的丝缎和多孔的丝毡。所有的这些丝织品都是在同一个车间里制作的,在那里,蜘蛛要编织捕猎网、弯曲锯齿形缎带、罩住猎物的丝网。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造丝工厂!更令人钦佩的是,这个工厂的装备竟是如此简单:后腿和吐丝器。这两样东西充当了如此众多的角色:制绳工、纺纱工、编织工和缩绒工。
蜘蛛到底是如何管理如此复杂的系统呢?不同颜色以及不同类别的丝束又是如何获得的?它是怎样把丝束释放出来的?为什么开始采用一种方式,后来又采用另一种方式呢?
我虽然知道以上问题的答案,但还是不明白蜘蛛体内的吐丝器是怎样运作的。
当有麻烦事出现,打破夜间工作的宁静时,蜘蛛有时也会犯迷糊。一般来讲,我并不是这些麻烦的制造者,因为我从不在那段非正常工作时间出现。这些麻烦通常是实验笼中出现的一些情况。在自然环境中,园蛛一般是各自独居的,彼此相隔很远。每一只园蛛都有自己专用的捕猎网,这样避免因过于接近而造成彼此间不应有的恶性竞争。但是在我的实验笼中,由于场地设施的限制,通常有多只蜘蛛同居。我的这些小猎物生性很宽容,在笼子里相处融洽,没有任何冲突。它们对邻居的财产从来不会虎视眈眈。它们各自织造捕猎网,并且很自觉地保持最大的间距。织好网的蜘蛛静静地埋伏,神情专注,对其他蜘蛛的一切漠不关心,只等送上门来的蝗虫。然而当关键时刻到来时,潜在的问题发生了。这些营地虽然各自封闭,但在令人迷惑的丝网空间里,那些用来悬挂捕猎网的丝绳错综复杂,只要有一根动一下,就会影响到其他丝绳的稳定。这就足以分散蜘蛛捕食的注意力了,在这种情形下它就有可能做傻事。
以下便是两个例子。有一天早晨,当我起来观察试验笼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已于昨晚完工的丝袋挂在棚上。在结构上,它非常完美,丝袋的表面还装饰了规则的黑色经线,但是这个精致丝袋的主人——蛛卵却不见了,而其他的任何东西都没丢失。蛛卵到哪去了?我打开丝袋,仔细检查也没有发现踪影。再往下一看。才发现它们在实验笼铺的细沙上,没有任何保护。当时我十分纳闷,难道是蜘蛛妈妈不小心让蛛卵从丝袋开口处掉下来了?或蜘蛛蚂妈一时心血来潮,从网上爬下来游玩,受卵巢压迫,在沙地上产下了蛛卵?不管怎样,如果蜘蛛脑子有一丝慧根的话,也应该意识到灾难的发生。马上会停下那精心建造的已经无用的“豪宅”。但它没有丝毫察觉的迹象:丝袋精致、完美,和平常的丝袋相差无几。
这种不明智的固执在某些蜜蜂身上也有。当我拿走蜜蜂卵和它的食物时,蜜蜂仍会重复它的固执举动,不受我的影响。小可怜虫在没有卵的情况下仍极为小心地把洞口封住,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同样,园蛛也封住了空无一物的丝袋。而另一方面,在织巢时,园蛛只要感觉到任何微小的震动,就会舍弃即将完成的红褐色填充层,逃到屋顶停下来,再用它原本准备用来编织外部装饰的丝重新织网。多么可怜的小傻瓜!你用天鹅绒铺成小巢的保护层,却如此粗心地保护蜘蛛卵,难怪你现在只能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这样又让我想起干泥蜂,在蜂巢被破坏后,它会用泥巴涂抹原来住过的地方。
当然你们也许会问我,是什么原因使蜘蛛身兼高超的技艺和愚蠢的心智?现在让我们来比较一下虎纹园蛛和攀雀在筑巢方面的异同吧。在筑巢上,攀雀是最具艺术感觉的聪明的小鸟。这种鸟经常出没于罗讷河下游的柳树林中。鸟巢在河畔的微风中轻轻地摇摆,就连河水平静的回水也会止它微微颤动。仿佛远离喧嚣的尘世,处在世外桃源之中。它一般悬挂在罗讷河两岸的大树上,藏身于高大的白杨、古老的柳树或笔直的桦树枝端。鸟巢仅是一个棉袋,四周封闭,有一边留了一个小口,大小仅能容鸟妈妈通过。鸟巢的形状与化学家们常用来做实验的细颈蒸馏器类似,或者更形象一点,更像两边绞合在一起的长袜底部,在一边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出入口。鸟巢表面装饰得十分可爱,让人爱不释手:你能在鸟巢表面发现好像粗大的缝衣针缝过的痕迹。这就是普罗文卡尔地方的农民按其形状,称此鸟为长袜编织工的原因。在人家的窗户上。在白杨树枝端,我们都能发现鸟儿用来筑巢的尚未完全成熟的种子。5月,适时而下的春雪把这些种子打落到地上,然后气旋又把它们吹到地表裂缝里,堆积到一块儿。做鸟窝的棉料与工厂造的棉料有一点相似,但是更像是被一根根短订书钉钉在一起:这些原料来自一个取之不竭的仓库:首先树的数量无比丰富;再者当风拂过柳枝,厚密的柳条会毫不客气地把风中的种子留下来。
采集筑巢用的种子对于鸟儿来说简直轻而易举。难的是如何开始筑巢。那么鸟儿是怎样编织“长袜”的呢?它惟一的工具就是嘴巴和爪子,这么简单的工具,就能完成连我们人手都难以完成的工作吗?仔细查看一下鸟巢,我们就可以找到答案。用普通的棉料做巢,自然不能承载幼崽,也经不起风吹雨打。那些缠绕、堆集在一起的棉絮,看上去与一床裁剪良好的普通被褥没有区别,然而如果仅仅是把它们堆在一起,不想什么办法让它们变得密实、集中,它们就会被晨风吹散。鸟巢里的棉絮像油帆布一样编织紧密。风干后的叶柄与纤维非常相似,并且在接触空气和雾气后,叶柄变软,成为攀雀编织巢穴的最佳原料。在清除掉木屑以及检查完原料的柔韧性与坚固程度之后,鸟儿就会在它早已选定的树上做巢。先用原料在树枝末端绕圈子,这个工作并不要求有很高的精确度。鸟儿在绕圈时很笨拙而且很随意:有些圈绕得松松垮垮,有些却缠得紧凑。但是有一点却是至关重要的:圈子必须坚固。缠在树枝上的叶柄是整个鸟巢的基础,因此它必须有足够的长度,这样才能确保鸟巢的稳固。在缠够了足够的圈数之后,叶柄会紧紧地缠住枝叶末端,让鸟巢安稳地挂在树梢上。
接下来鸟儿就得对它的小屋进行内部装修了。用的材料可讲究了,不仅种类更多,而且要求用更为细小的纤维进行编织。细纤维柔软,易于缠绕,我们形象地称这种缠绕为编织。即使不看鸟儿怎么筑窝,我们也能从鸟巢的外观上判断出:油帆布,也就是鸟巢的棉墙,就是由这些原料构成的。在编织鸟巢内部时,鸟儿的工作与刚开始时有很大的差别,是分步骤、有目的地进行的,鸟儿必须把周围的空间都用棉絮填满。这些毛茸茸的填料都是靠鸟儿的爪子一点一点从地面采集来的。鸟儿把填料采集到窝中后,用尖嘴把它们推到合适的位置,然后用厚实的胸脯把它们里里外外地压实。这层毛茸茸的填料大概有几英寸厚,摸上去有柔软的感觉。在鸟巢顶部,鸟儿在一边挖掘了一个狭窄的、从底部向顶部逐渐变尖形成细颈形的小孔,这就是攀雀的厨房门。门很小,即使是身材小巧的主人要从这扇门进去,也不得不尽量缩小身子。最终鸟儿的小巢被那些优质的毛茸茸的填料布置得温暖而舒适。小巢的主人通常是有6到8个樱桃大小的鸟卵。相比于虎纹园蛛的小屋,鸟巢虽然也漂亮,但是却显得有点粗糙。首先从形状上来比较,攀雀长袜足部形状的小巢根本不能与虎纹园蛛那优雅、完美的热气球形的家相提并论。另外,从建造材料上来看,鸟巢仅仅是一些棉和粗麻屑的混合物,根本不可能与蜘蛛所用的丝缎相媲美。另外,鸟巢仅仅是用一些粗糙的绳子似的纤维吊在树梢上,而虎纹园蛛所用的悬挂绳则是精致的丝绳。攀雀的包袋与园蛛那赤褐色的薄纱丝包相比也相形见绌。就工作而言,在许多方面蜘蛛的确胜过鸟儿。
但是,站在攀雀这边来说,它是一位更称职的母亲。它会接连几个星期一动不动地(除了觅食之外)把鸟卵拥在温暖的怀中。那些卵石般的鸟卵享受着温暖的母爱的庇护,几个星期后小鸟就叽叽喳喳地破壳而出了。然而园蛛却一点儿都不具备这种母性的柔情。在织好卵袋之后,它就狠心地离去,再也不会看它的宝宝一眼,也不管它们是死是活,是否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