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办“钱庄”,在太平天国失败以后,通过接受太平天国兵将的存款来融资的举动,就冒着极大的风险。
胡雪岩做出吸收太平军兵将存款的决策,自然有他自己细致的考虑,首先是这一举措的确有它的可行性。太平军占领江南富庶之地已历数年,他们中的许多人一定从各种来路积蓄了不少的私财。如今太平军败局已定,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开始暗地里盘算着如何逃过这场灾难。对于太平军兵将来说,这个时候是保命容易保财难,而他们只要保住财产,逃过这场劫难之后,风头一过,局势一定,后半辈子也就可以衣食无忧。这些人的财产当然是变成现银存到钱庄里最安全。
但是,不用说,接受逃亡太平军兵将隐藏私产存到钱庄的钱款,风险也是存在的。其风险有二:
第一,按朝廷律例,如太平天国兵将的家财私产便是“逆财”、“逆产”,按理不得隐匿。接受逆产,私为隐匿,只要查出,很有可能被安上助“逆”助“贼”的罪名,与那些太平军逃亡兵将一同治罪。胡雪岩刚刚经营起来的钱庄生意与社会地位,很可能会随之毁于一旦。
第二,太平军逃亡兵将的财产既是“逆财”“逆产”,抄没入公则是必定的,被抄的人如果有私产寄存他处,照例也要追查。接受这些人的存款,如果官府来追,则不敢不报。虽然官军中不乏贪财枉法之辈,自己搜刮太平军兵将能够逃过官府抄没家产的追查,但尽管如此,也决不能彻底排除有些人要一查到底的可能。这样,一旦查出,就算不被安上接受“逆产”的罪名一同治罪,存款也必被官府没收。按钱庄的规定,风平浪静之后有人来取这笔存款,钱庄也必须照付,如此一来,钱庄不但血本无归,而且还要“吃倒账”。
有这两层风险,接受太平军逃亡兵将的存款,也就的确有点类似刀头上去舔血了。但是这笔“买卖”风险大获利也大,因为这样的存款不必计付利息,等于是人家白白送钱给你去赚钱。因而胡雪岩依旧决定做,这就是他勇毅的体现。
结果证实胡雪岩的判断胜利了。这笔太平军的存款大大地增强了钱庄的实力,使得胡雪岩的事业又上了一个台阶。
“敢于刀头上舔血”,这确实是一个希望获得大成功的商人所必备素质。这里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没有风险的生意人人会做,利润均沾,要在同行同业中出类拔萃确实是难之又难,弄得再好,大致上也不过只是保本微利,混个糊口而已,用胡雪岩的话说,是“不冒风险的生意人人会做,如何能够出头?”从某种意义上说,实际上所有能够带来滚滚财源的机会,都会包含有风险的成分,就如胡雪岩要学山西票号借款给那些调补升迁的官员,表面看来似乎没什么风险,而事实上仍然担着风险,那些新官上任,也许在到官途中或到官不久就出了事,比如病死,比如丢官,兵荒马乱之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要是这样,借出去的钱也可能血本无归。
与此相比,风险更大的一次生意是胡雪岩在上海的蚕丝生意。他的徒弟打听到,上海市面将会不平静,帮会组织“小刀会”将在八月起事。起事了会带来什么状况?该怎么应对?这就需要胡雪岩做出决定。
如果小刀会在八月起事,之前专做丝生意,大概不会有太大风险。只是,假定小刀会声势扩大了,外边的丝很难运进。知道了这一情况事先囤丝,大批吃进,也是一笔好生意。但是囤丝又有囤丝的风险。首先是要压本钱,如果市面不出半月又平静了,囤丝也就意义不大。
这就又需要下决策了,因为商人不可能尽知与下决断相关的所有信息,所以就有风险。在最后时刻,只能根据大概的情势估算。至于估计是否准确,情况会不会按估计的方向发展,这都是一个待卜之数。正因为是未知待卜的,才需要商人勇毅果敢的品性。
胡雪岩这次作出的决断是:大量买丝,囤往租界,必赚!高价亦不惜。
他的辅助理由是:洋人暗中支持小刀会,政府必定要想个法子治一治洋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严禁和洋人通商。所以过不了三个月,洋人有可能有钱而买不到丝,丝价会大涨。
局势果真按他的估计发展了。两江督抚上书朝廷,力主禁商而惩罚洋人,清廷也回复答应这么做。
这是胡雪岩自立门户以来的第一笔大宗生意,为了这笔生意,他筹集了几十万银款,其中多半是钱业同行拆借的,大家都相信胡雪岩有远见。其实是胡雪岩下的判断也不会错。回头想一想,如果这一次正好是胡雪岩错了,或者是丝已囤了三月,利息已经进去了几千,忽然市禁大开,丝价大跌,也许我们一开场就看到的是终场的胡雪岩了。
幸好,结局甚为圆满。勇和智结合,智和义结合,义和胡雪岩是狗洞也要塞的处世手法结合,胡雪岩从官场、从洋场、从江湖得来的消息也都准确误,没有纰漏,这一决断变成了现钱,胡雪岩经商的勇敢,得到了回报。
要做一个能赚大钱的成功的商人,必须有过人的胆识和魄力,简单说来,也就是要敢做别人想不到去做,或者想到了但不敢去做的事情,尤其是,能察人之所未察,在人所共见的风险中见出人所未见的“划得来”,而且只要看准了就敢于去承担别人不敢承担的风险。当然,勇毅并不是决断的唯一原因,这种勇毅是有基础的,那就是对事情的全面彻底的了解,预见的眼光,正确的判断。
在清廷进攻太平天国初期,胡雪岩因一个偶然的机会提前知道了官票即将发行的消息。一日,刘二爷在路上碰到了钱庄总管刘庆生,他将刘庆生悄悄地拉到僻静之处,从身上掏出一个铁盒子,取出两张银票交给刘庆生。刘庆生入眼便觉得不寻常,它不同于一般的银票。只见那银票是皮纸所制,上面写的是满汉合璧的“户部官票”四字,中间注明“库平足色银一百两”,下面还有几行小字“户部奏行官票,凡属将官票兑换银钱者,与银一律,并准按部定章程,搭交官项,伪造者依律治罪。”平时刘庆生见识的银票不算少,但从未见过这种银票。所以,他问刘二爷,得知这银票在京里也是刚通行,听说抚署已经派人前往领去了,市面上不久就会流通。
刘庆生将这两张银票揣入怀里,直奔胡雪岩处而去。
胡雪岩命刘庆生找来来源钱庄和鸿财钱庄的大东家们请来一同鉴赏,希望弄清其来龙去脉。
来源钱庄的大东家孙胖子,反反复复地细看,然后放下银票说:“我隐约听说,京里要发行新官票,没想到已经出来了,上面做事也够快的了。”
“这种官票不知道发行了多少,说的虽然是‘属将官票更换银钱者,与银一律’,但如果这种官票太多,现银不足,那咱们钱庄岂不要蒙受损失了吗?搞得不好,会招致灭顶之灾啊!”鸿财的一位大东家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善于察言观色的刘庆生此时将目光投向了胡雪岩。胡雪岩此时却是满脸沉思之色。
客人走后,当刘庆生问起胡雪岩的意见时,胡雪岩摇了摇了头,又仔细看了看银票,说:“乱世出英雄。越是乱的时候,才越有机会。有其弊必有其利,最关键的是,我们随时都要抓住利的一面,就会永赚不赔。这就好比做米生意,跌得差不多时,就买进;涨得差不多时,就卖出。卖米是这样,做钱生意更是如此。你明白了吗?”
刘庆生也是聪明之人,听了胡雪岩的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自觉获益匪浅。但是要把握好跌涨的趋势,这就要靠自己独到的眼光了,这眼光不是每个人都具有的。它又从何而来呢?
刘庆生把自己心中的疑虑提出来向胡雪岩请教。胡雪岩就此提出了他觉得官票可行的几点依据:首先,京里发放这种官票,只不过是想聚敛银两,充实军饷,以抗衡太平军。其次,他认为太平军胜则骄,败则气馁,不治人心,甘于守成,必不能成大器。现官兵得西洋利器协助,左、曾二位大人又带兵有方,故太平天国必败无疑。只要官军平定了太平天国起义,朝廷必将感谢。到时候,不管做什么生意,朝廷必将一路放行,这哪有不发的道理?
由此,胡雪岩作了一段精辟的论断:记住,做生意就要将目光放远,生意做得越大,目光就要放得越远,不要怕投资过大。只要能用到刀口上,投资都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此,做大生意的眼光,一定要看大局,你的眼光看得到一省,就能做下一省的生意;看得到一国,就能做下一国的生意;看得到国外,就能做下国外的生意;看得到天下,就能做天下的生意。
胡雪岩的这番高屋建瓴的话语是刘庆生闻所未闻的,但再联想到胡雪岩在王有龄身上“投资”一事,不由得大为敬佩,暗自赞叹。
两天后,杭州钱业公司召集同行开会,讨论如何处理上头交下来的二十万两“户部官票”。刘庆生作为胡雪岩的代权人,在召集会上复述了胡雪岩关于“户部官票”的观点,并率先认销了两万两官票。其他钱业同行也纷纷踊跃认销,结果二十万数的“户部官票”还不够分派。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钱业还出现此种景象,连德劭年高的钱业值军执事也十分吃惊,对阜康钱庄很是钦佩。自此,“阜康”这块招牌,不但在同行之间,而且在朝廷里,也立即响亮起来,经过阜康钱庄转兑、私蓄的朝廷官员也越来越多。
由此可见,胡雪岩之所以在做生意中能有“刀头上舔血”的勇气,首先来自于他对时势、对商情的充分了解。这种勇气不是鲁莽的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最后决定,所以他才能在各个机会来临时有惊无险,并稳赚巨额利润。
商场无处不风险,不敢承担风险,唯唯诺诺,始终不会成大气候;要想出人头地、称雄一方就必须具备大气魄、大胆识和果断的豪情,“成为王,败为寇”,视死如归地去玩一把,才无愧于一生。风险越大利润越高,在当今动荡、迅捷的社会变革中,在瞬息万变的市场里,稍纵即逝的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并敢于尝试的,以静制动的保守观念使人无法借此领略风骚,铤而走险已频频出现在那些光彩照人的创业者身影中,冒险精神已成为这个新时代中最畅销的口头禅,最有激励性的口号,最可贵的财富。
石油帝国洛克菲勒以其富有传奇色彩的冒险发家史和其敏锐的眼光、卓越的思维创新像一部经典西部片一样令人陶醉。金融大王摩根一生无处不在冒险,在险风恶浪中遨游,常常有惊世之举,冒险的清晰目标和强劲手段使之在背水一战的险恶环境中屡屡致胜,终成一代霸业。同样,胡雪岩的经商生涯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冒险,是他过人的胆识、敏锐的判断、当机立断的勇气,带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这一点是值得后来的经商者注意和学习的。
师夷长技以制夷
同洋人做生意,两种态度完全不能要:一则以洋人为野蛮人,茹毛饮血,未经开化。一则见洋人则腿软骨酥,称之为父母大人,拿这两种态度来办洋务,怎有不丧权辱国的道理?
——胡雪岩
一个国家、民族要实现现代化,就必须不断地吸纳世界各国的优秀先进的文明成果。一个人的事业也是如此。胡雪岩的成功之举也在于顺应了此理。在当时落后的中国,“洋务”是西方先进的东西。胡雪岩能在商人与国家的两重角度看到其先进性,进而“尽竭力,协理洋务”,“假借洋人之用”。这一点胡雪岩又是超越其他人的一个重要原因。从这一个角度来看,其通常的经营理念应是:只有不断大胆借鉴,不断创新,才能经营获胜。
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在很长一段时期内走在世界文明的前列,加上自然经济使中国“无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这使封建统治者养成妄自尊大的心理,把外国贬称为“夷”,称外国人为“夷人”。
但是,跨入19世纪以后,中西方文化差距越来越大。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经过工业革命国势日强,而中国处于封建末世,可悲的是统治者依然昧于时势,沉迷于“天朝上国”的迷梦。只是经过两次鸦片战争的创伤,面对数千年来未曾有过的变局,才开始明白傲慢不足拒坚船,清议不能抗利炮。林则徐“最早睁眼看世界”,魏源提出“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李鸿章等识时务实的大吏率先用“洋”取代“夷”,预示着中国人对世界大势的认识正发生根本变化,传统的“夷夏”之辩为对等的华洋之称所代替。伴随着民族危机的加深和振邦兴国运动的开展,仿效欧美东瀛以振启锢弊、救亡图存日渐成为近代中国历史的主题。
19世纪60-90年代,清统治者中一部分中央和地方的官僚提倡学习和引进西方先进科技、文化,从军事、政治、经济、文教甚至外交各个领域开启中国的近代化进程,旧时称这段史事为“同光新政”,后被历史学家命名为“洋务运动”。
胡雪岩是一个商人,思之所及,首先考虑到的是利益。因为他生活在一个民族矛盾十分尖锐的时代,因此他个人的利益又常常与民族的利益分不开,特别是当他同洋人做生意时。
江南是蚕桑业发达的地区,在外国势力未侵入之前,一般都是手工染丝业,由当地一些小手工作坊加工,所以,与蚕桑业有关系的人数以万计,只要市场出现什么风波,往往就会使无数家庭破产,沦为难民,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清政府对江南特别是江浙一带的蚕桑业起初是有保护政策的,严禁大手垄断,哄抬价格,或贱价收购,所以江浙一带桑蚕业一直发展得很好。
但是洋人的势力一侵入中国,形势就变了,西方的机器工业的生产效益远远强于清朝的手工作坊,而且质量也强于传统的手工技术标准,洋人先是大量地收购生丝,然后把生丝运回国内,这使得江浙一带的手工作坊没有生产原料,因此不得不关门大吉。在许多手工作坊纷纷倒闭之后,西方的商贸势力就掌握了蚕桑业市场,他们肆意压低生丝的价格。刚出的生丝如果没有特殊的保护措施,不到一个月便会由雪白变成土黄,进而分文不值。那些分散的蚕农看着刚出的雪白的生丝,根本不敢久留,并且桑蚕业一直是江南一些地区的主要农业,维持着千家万户的命运,如果丝质变坏,洋人拒收,那么这些蚕农一年的工夫就化为泡影,所以,尽管洋人把价压得十分低,但无数蚕农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还是乖乖地把生丝送往那些洋人设的收费点。
胡雪岩在浙江多年,对蚕桑业中间的名堂看得十分明白。他一直想在蚕桑业中分一杯羹,却苦于无资金,因而先安下心来办钱庄,拉政府部门关系。很快,资金雄厚了,于是,他开始步入他梦寐以求的蚕桑业了。
他以浙江巡抚的名义在乡下收购生丝,并且价格高于以往洋人的收购价格,这对那些久受洋人摆布的蚕农来说,无疑是天大喜讯,纷纷把生丝卖给胡雪岩的人。但是以胡雪岩一人的资本,怎能能够收购完浙江一省的生丝?于是胡雪岩想了个主意,由浙江巡抚率头,成立蚕丝总商会,商会成员都是浙江的大富翁、乡绅、告老还乡的官僚等等,这些富翁们如果愿意出钱,则出钱;不出钱,则提供担保。向谁提供呢?向那些蚕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