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国城后边的山林里,赫然呈现出一片坟茔。
又一座新坟被众人筑起,前面立一块毛石墓碑,上面刻着:“大宋徽宗皇帝赵佶之墓”。
新坟筑好了,众人在墓碑前焚烧着拾来的干草,祷告着:“这里没有黄裱纸,反正纸也是草制的,这就权当是金条了!您收好了,在那间里好花!您生前执掌过万里江山,挥金如土,在那间里也得有钱花啊!”
火焰熊熊,微灰飘飘。
干草烧完了,众人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悲愤和凄楚,纷纷伏地嚎啕大哭起来。
泪流满面的钦宗带领诸位皇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徽宗的坟茔前面,在规规矩矩地行礼祭拜着。
依然啜泣的众位帝姬排成两行,亦在恭恭敬敬地行礼祭拜着。
仍然哭叫黄天的众位嫔妃排成数行,也在痛哭不止地行礼祭拜着。
丁信、月姑抹了一把泪,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徽宗的坟茔前,无限虔诚地行礼祭拜着。
钦宗又把丁信、月姑带到写有“大宋帝姬玉福之墓”的坟墓前,二人又含泪祭拜一番。
大哭嚎啕的月姑拍打着玉福的坟茔,撕心裂肺地哭诉着:“玉福贤妹哇,想您生长在皇宫富贵地,姿容妙曼,心地善良,天真活泼,豁达爽朗,整天无忧无虑、笑靥如花的,可怎么就被不测的命运给作弄得每况愈下、疯疯癫癫,现在居然又惨死在这深山老林里了啊?玉福贤妹,你愚姐月姑俺现在看你来了,你、你怎么就不能给俺说一句话了啊!”
月姑的哭诉又引来一些皇子、帝姬们的哭声一片了!
钦宗悄悄地拉了拉一直在垂泪的丁信,幽幽地说:“丁大侠,常言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快劝劝月姑,让她别痛哭不止了!唉,你们千里迢迢地跋涉过来,一定累得够呛的了,就快快回到地窨子里,休息休息吧!”
夜阑更深,万籁俱寂。在五国城宋人营地的地窨子里,众人都已经沉沉入睡了。尽管经过一天来突如其来、大起大落、始料未及的世事变化,那健健康康、无病无恙、精神矍铄的徽宗,突然间变成了阴阳两隔的地下鬼魂!那历经数月、历尽艰辛、爬冰卧雪前来的月姑、丁信,居然奇迹般地来到了这里!可再大的事情一旦过了那应有的新奇和刺激后,都成了稀松平常的过往!日子还得一天天地往前过,还得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所以精神高度紧张地刺激了一天、身体强烈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还是在唉声叹气中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灰暗的松油灯下,只有丁信、月姑还在同钦宗赵桓一起说着话儿。
月姑望着一脸沮丧、一脸落寞、毫无星点儿锐气的钦宗,幽幽地说:“桓哥儿,你以前的豪气哪里去了?看看现在的你,再回想一下那当年在苏州马球场凌空救球的你,简直判若两人了哇!俺也知道目前咱们的处境跌入低谷,可是,人呀,越是在困境中越不能自暴自弃,越要奋发图强,越要向厄运抗争哇!”
钦宗无奈地摇摇头,心灰意懒地说:“抗争?抗什么?争什么?我看呀,咱们只能在五国城这个苦寒之地的荒山野岭里,像老农民一样侍弄侍弄庄稼,吃饭睡觉,浑天度日,浑浑噩噩地了此残生了呀!”
“不,不能哇!”丁信赶紧接过钦宗的话茬道:“皇上,你身为一国之君,绝对不能这样心灰意冷,更不能这么消沉颓废啊!你只有振作起精神来,才能带领大家同心协力地度过难关,继而励精图治,实现复国大计哇!”
月姑亦好言劝慰道:“桓哥儿,您现在就像当年的越王勾践,他当时若不是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励精图治,而是怨天尤人,灰心丧气,一蹶不振,浑天度日,那哪里还有日后的灭吴复国呀!”
“可人家勾践有三千越甲,有范蠡、西施,我有什么哇?”钦宗气呼呼地说。
月姑看了一眼有些生气了的钦宗赵桓,激动不已地说:“只要你有顽强拼搏、气贯长虹的雄心壮志,只要你有立志复国、义无返顾的决心和信念,我们就是范蠡、西施!金主一旦放你回国,我们组织起来的抗金队伍又何止区区三千人马呢?”
钦宗久久地盯着月姑,疑惑不解地问:“您是说,您可以效仿西施,再次打入金宫?”
“对,为了复国大计,月姑甘愿再次赴汤蹈火、忍辱负重!”月姑态度坚决、信誓旦旦地说。
可钦宗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吾于心不忍啊!你刚刚逃出炼狱,怎么能再次进入魔窟呀!”
丁信定定地注视着面前这位疲疲塌塌、松松垮垮、毫无一点儿锐气的钦宗,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愤慨立马油然而生、继而直冲心扉了。他激动地一骨碌站起来,大声发火道:“哼,早知道你如‘扶不起的阿斗’,这么没有志气,这么没有血性!我们都不该放着舒适安逸的日子不过,而从燕京的居庸关千里迢迢、爬冰卧雪、历尽千难万险地来到这里了哇!”
钦宗闻言大惊,瞪着眼追问:“怎么,你们、你们是故意过来的?”
月姑点了点头:“是呀!丁哥儿在燕京有官衔、有俸禄,况且能守着俺们的烟云岫过平安日子,可之所以自残断股,还不是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摆脱金主的制约吗?而我之所以甘愿进金宫,还不是想放你出来、保住咱们大宋最后的一点儿希望吗?我服了还魂散死而复生后,我们本来在居庸关可以安逸地生活下去,可之所以又历尽艰辛、排除万难、九死一生地赶过来,还不是为了复国大计这个远大而神圣的梦想嘛!”
一席话说得钦宗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惭愧不已了!他用颤抖的手亲切地抚摩着丁信的残腿,激动万分地说:“啊,丁大侠,我见您的脚跛了,还以为是摔的呢,原来丁大侠竟有着如此惊世骇俗的壮举大为哇!太让人肃然起敬了啊!也太让我赵桓汗颜了啊!”这么说着,又忽地跪倒,大呼道:“还有月姑皇姐,您忍辱负重、以死相救于我!嗨,你们真是太高风亮节、义薄云天了哇!请你们受我赵桓的诚心一拜吧!唉,是赵桓太懦弱、太无能、太鼠目寸光了!我辜负了二位的厚望了啊!好吧,‘知耻而后勇’,从即时起,我赵桓一定振奋起精神来,与二位同心协力,休戚与共,共谋复国大计!”
丁信、月姑一看钦宗终于幡然醒悟了,自然心里非常高兴,便慌忙将钦宗搀扶起来,连连说:“皇上快快请起,你这样折煞我们了哇!”
钦宗站起来,又激动地道:“二位快说说,咱们目前要着手干些什么?”
由于激动,他们说话的声音不觉已高,这便惊醒了熟睡的众人。一皇子翻了个身,巴眨着惺忪的睡眼不满地说:“哎呀,你们光嚷嚷,还让人睡觉不?”
钦宗闻言不禁吐了下舌头,悄声说:“天确实不早了!你们千里迢迢地长途艰苦跋涉,好不容易地来到这里,也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这样吧,咱们今晚先睡觉,明天白天咱们接着谈!”
“好吧!”丁信、月姑点着头说。
第二天,在五国城前边的一片层峦叠嶂、郁郁葱葱的山林里,钦宗带领着丁信、月姑缓缓地往前走着。他们走下一条残雪斑驳、流水潺湲的小溪,小心翼翼地踏着一块块石头越过了哗哗流淌的溪水,又爬了一阵子密林丛生的山坡,便在一个小山头上坐了下来。
坐在小山头上的钦宗环顾四周,不禁触景生情,便幽幽地对月姑和丁信说:“那天,父皇就是坐在这个小山头上,凝望着那边的一片坟茔而嚎啕大哭,因为那些坟茔中埋葬的都是病死在这里的帝姬、皇子、嫔妃呀!而后,父皇又盘算着、数落着,说韦贤后去了临安,赵构知道了这边的受罪情况,为什么还不发兵来救?再后,父皇又望着天宇上南飞的雁阵,赋诗抒怀,决定派赵栋去临安送信搬兵!唉,不料赵栋在山海关被捉,信没送到,父皇反而惹来了杀身之祸哇!”
丁信闻言亦无限悲痛地感叹道:“唉,上皇真是死得太惨了啊!唉,回想起来上皇以前在艮岳墨香阁写书作画的时光,那是多么地潇洒风流、放荡不羁啊!可现在,好端端的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就这样说没有就没有了哇!”
“就是!常言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唉,父皇这一辈子呀,年轻时仪表堂堂,写诗作画,那是何等地风流倜傥啊!他执政时刚愎自用,挥金似土,笑呵呵地指点着万里江山,那又是何等地潇洒狂放啊!唉,想不到命运无常,造化弄人,祸从天降!他老人家就这样把一生一世潦潦草草地交待过去了哇!”钦宗亦仰天长叹着。
月姑也眼泪汪汪地感叹着:“唉,想父皇以往身为万国景仰、八方争凑的大宋天朝皇帝,那是何等地风光体面啊!可往往是物极必反,也许就是父皇太过于自我感觉良好了,所以做什么事情都狂放不羁、刚愎自用、为所欲为;再加上蔡京、童贯、梁思成、朱勔、王黼几个奸臣曲意逢迎着、故意恭维着,以致他不管做什么,不管对与不对,那几个奸臣都一个劲地吹捧着、赞扬着;这样长此以往,再明白的人也要变得自以为是、惟我独尊了,以致一切不同的声音就听不进去了呀!”
“唉,所以说兼听则明嘛!当初上皇能稍稍听取一些逆耳忠言,别那样一意孤行,也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地不堪结局啊!”丁信亦痛心疾首地说。
钦宗也感叹万分地说:“唉,可惜人生没有回头路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父皇一定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就说前些天吧,他还说现在粮食丰收了,要储粮备荒,以防贱年呢!当时我就想,以前李纲大人多次提出备战备荒,您都置若罔闻,倒是现在没有一个人给您提出来这个建议,您自己就知道储粮备荒、未雨绸缪的道理了哇!”
“就是!人生如梦啊!待到梦醒时分,一切都晚了哇!”月姑连连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