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居洹上村之后,袁世凯把其三兄袁世廉接来同住。在这里,他时而同袁世廉扶杖漫步,下棋谈天;时而同几个墨人骚客吟诵风花雪月,诗酒唱和;时而听莺钓鱼,弄舟水池;时而设宴园中,与妻妾子女共享天伦之乐;时而带着家里人去看从南方请来的蚕娘和纺纱娘喂蚕、缫丝;时而接待一下宾客;时而听听河南坠子和柳子戏……。
与此相适应,各楼堂亭榭上匾额的题名,体现了他对名利的淡泊。他那张头戴斗笠、披着蓑衣在舟上垂钓的照片,更表明他的无心问世。
还不止此,他的生活在其所写的诗中也得到相当的反映。请看下列两首吧:
背郭园成别有天,盘餐樽酒共群贤。
移山绕岸遮苔径,汲水盈池放钓船。
满院莳花媚风日,十年树木拂云烟。
劝君莫负春光好,带醉楼头抱月眠。
烹茶檐下坐,竹影压精庐。
不去窗前草,非关乐读书。
从诗中之意看,他似乎完全陶醉于闲情逸致之中。诸如此类,都被收入《圭塘倡和诗》中刊行流传(袁宅前横亘于洹水上的小桥名圭塘)。
袁世凯这种貌似闲云野鹤式的生活与名士派头,似乎给人一种强烈印象:他看破了“红尘”,下决心要隐遁了,至少也心灰意懒,从此与政治绝缘,不再当际会风云的人物了。其实不然,他做的这些表面文章,是故意给人看的,意在欺骗清政府,借以消除对他的注意力。实际上,随着岁月的流逝,他非但没有养成清淡寡欲的习惯,乐天安命,怡然自得,其权势利禄之欲反而与日俱增,益发强烈了。他无时无刻不在窥伺着方向,等待着时机,企图东山再起,重握军政大权,而且相信这个日子终有一天会到来。
袁世凯具有如此坚定的信心,决非出自主观空想。他尽管遭到斥逐,丧失了权力,但并不等于说政治资本跟着全部丢光。其嫡系部队北洋军大部驻扎在直隶、北京一带,由军师徐世昌暗中代为照管着。徐世昌于袁世凯罢黜后由东三省总督调任邮传部尚书,后晋升为内阁协理大臣,不仅得以替袁世凯照管军队,而且掌握清政府的情况,随时向袁世凯报告。北洋军的高级将领们,因清廷将军权集中到皇室,产生兔死狐悲之感,更加对袁世凯念念不忘,不时轻车简从,前往彰德向袁世凯请示或报告消息。过春节的时候,总有一批老部下来给他拜年。对于来访的北洋将领,他都热情亲切地接待,临别时常常馈赠一笔丰厚的程仪,进行拉拢,甚至收留、安置前来投靠的无名部下,借此对整个北洋军产生影响。他还在遥控着北洋军,仍不失为北洋军阀集团的无冕之王。
在虚假的隐逸生活背后,袁世凯十分频繁地进行活动。他同亲戚故旧书来信往,结交达官显贵,在政治上发展着自己的潜在势力;让在农工商部充当参丞的儿子袁克定和徐世昌、冯国璋、段祺瑞、杨士琦等人密送情报;继续贿买奕匡;在家设立电报处,整天机声嗒嗒,同各地联络;订阅各种报纸,观察时局动向;与跟随在身边的少数幕僚研究讨论对付清政府的策略。
诗言志,袁世凯尽管在诗中竭力隐匿政治野心,可是,“寄语长安诸旧侣,素衣早浣帝京尘”“投饵我非关得失,吞钩鱼却有恩仇”等句,已暗藏着对清廷将其罢官的仇恨;从“漳洹犹觉浅,何处问江村”“高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等诗句的字里行间,他那不甘蛰伏的情绪,也隐隐流露出来了。
清政府对袁世凯有没有防范呢?有的,当袁世凯开缺回籍时,步军统领衙门曾派袁得亮护送,实则让其暗负监视之责。肃亲王善耆派遣的密探也潜往河南。袁世凯难得有一夜高枕安眠。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不致搬家,他闭门不出。对袁得亮,他特别另眼相看,认为本家,从封建宗族关系上套近乎,饮食、衣服予以周到的照顾,银钱、财物大量奉送。袁得亮是个愚蠢平庸、不通文墨、贪财好利的家伙,很快就被糖衣炮弹打中,变成了袁世凯的俘虏。其每月向步军统领送交的报告,都是袁世凯的幕僚为之代劳,不言而喻,在报告里袁世凯的真实情况是得不到反映的。不知载沣是相信了袁得亮的报告,还是被袁世凯“退隐林泉”的做作功夫所迷惑,确实放松了对袁世凯的警惕性。这正是袁世凯所企望的。
光阴似水,袁世凯在等待、盼望、焦急中,阴郁地度过了两年多的时间。
这是极不平常的两年多,在这段时间里,国内的政治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阶级矛盾日趋尖锐,人民群众开展了不同形式的反抗斗争。由于官僚、军阀、地主大量兼并土地,商人高利贷资本残酷剥削,清政府不断增加赋捐,以及帝国主义的疯狂掠夺,农村经济濒于破产。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亿万农民为了求得生存,开展了抗捐、抗税、抗粮斗争,掀起了抢米风潮。斗争开始于1905年,1908年以后更趋激烈,直隶、江西、江苏、湖北、湖南、广东、广西、河南、山东、吉林尤为突出。1910年抢米风潮几乎遍及南北各地,以湖南闹得最大。长沙的饥民在一夜之间将一百余家米店全部捣毁,次日又焚烧或捣毁了巡抚衙门、银行、税关、官钱局和英、美、德、日等国的洋行、趸船、货栈和教堂,参加的人数达两万以上。反抗清政府因筹办“新政”,诸如调查户口、筹办地方自治、开办学堂和乡村巡警而加增捐税或借机勒索的斗争也到处发生,有的是小规模的骚动或民变,有的则发展成为规模较大的农民起义,如山东莱阳曲诗文领导的起义,人数多达五万,影响周围数县。
黄兴
工人群众为反对剥削压迫而举行的罢工次数不断增多,斗争在继续发展,上海的工人在这一斗争中表现得最为英勇顽强。
在孙中山的领导下,资产阶级革命派仍然坚持着武装斗争。1909年,黄兴、胡汉民在香港设立同盟会南方支部,派倪映典等人在广州新军中发动起义。他们原来预定1910年2月24日前后起义,后因消息泄漏,一部分新军在旧历年时与警察发生冲突,而广州地方当局又下令收缴新军枪支弹药,倪映典被迫提前发动,于2月12日率新军一千余人从城郊向省城进攻,清军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打败了他们,倪映典在战斗中英勇牺牲。
起义失败之后,孙中山在槟榔屿会见了黄兴等人,确定了仍在广州起义的计划,具体领导工作由黄兴、赵声负责,选拔同盟会中最坚定的分子作为起义的基本队伍。会后,黄兴返回香港成立了统筹部,作为起义的领导机关。经过长期的准备,定于1911年4月13日正式起义,大批革命党人潜入广州。但事前敌人加强了戒备,再加饷械未能及时运到,起义只得延期。后又得到5月初新军退伍的消息,黄兴遂临时决定4月27日晚起义,亲自带领起义英雄向总督衙门进攻。总督张鸣岐已逃走,黄兴将队伍分成三路冲向城外,打算与预定参加起义的新军和巡防营士兵会合,但在途中即遇到清军的猛烈阻击,伤亡惨重,旋败。事后有人将参加此次起义而牺牲的72具尸体合葬在黄花岗,故此次起义被称为“黄花岗起义”。
资产阶级立宪派开展的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斗争,即发动群众,进行国会请愿,要求民权,反对专制,搞得热火朝天。
1908年,清廷在各省请愿代表的强烈要求下,宣布了九年召开国会的期限,公布了宪法大纲及逐年筹备事宜等。1909年10月各省谘议局成立,给立宪派的活动提供了合法阵地。他们认为九年时间太长,亟谋提前。12月,十六省议员代表在上海开会,议决入京请愿。1910年1月代表抵京,上书要求一年内召开国会。清廷借口筹备不完全,国民程度不齐,加以拒绝,请愿失败。
代表遂通电各省继续呼吁,在京成立了国会请愿同志会,创办《国民公报》,派人到各省和南洋各埠,进一步开展宣传和组织工作。他们发表意见书,公开驳斥清廷不能召开国会的两点理由,批判了资政院可以代替国会的谬论,指出资政院与国会性质绝不相同,一为专制政体之议政机关,一为立宪政体之立法监督机关,人民之所以要求速开国会,正是为了变专制政体为立宪政体。同时指出,清廷搞的九年筹备案完全是假立宪之名,行专制之实。6月,代表团进行第二次请愿,呈递了10份请愿书。清廷以财政困难、各地受灾为由再次拒绝。立宪派严厉斥责清廷不筹办国会,就是不打算筹办宪政。
1910年10月,资政院成立并召开第一次会议,代表团第三次上书请愿,要求宣统三年(1911年)召开国会。各省立宪派也发动人民签名,游行示威,向当地督抚请愿。资政院通过了提前设立议院的决议并上奏。十七省督抚亦联衔电奏立即组织责任内阁,明年开设国会。清廷做了让步,宣布于宣统五年召开国会,立即组织内阁,不得再行续请。一部分立宪派停止了请愿活动,而四川、湖南、湖北、直隶、奉天等省的立宪派仍坚持原议,继续斗争。当东三省的代表到达北京后,清廷悍然将他们押解回籍,并下令镇压了其他省的请愿活动。第四次请愿流产。
内阁问题是立宪派和清廷斗争的另一重点。1910年11月,资政院曾参奏军机大臣不负责任,请求迅速组织责任内阁,并宣示军机大臣的责任。清廷宣称:对此问题,资政院无权干预。这种蛮横态度引起各省谘议局的强烈不满,纷纷指斥上谕“俱失朝廷立宪真意,尤动摇国会基础”,“与立宪原则相反”,声言“亿兆人断不期此无实之宪政”!
1911年5月8日,清廷成立了责任内阁,任命奕匡为内阁总理大臣,那桐、徐世昌为协理大臣,下设外务、民政、度支、学、陆军、海军、法、农工商、邮传、理藩十个部,以梁敦彦、善耆、载泽、唐景崇、荫昌、载洵、绍昌、溥伦、盛宣怀、寿耆为各部大臣。在十三名阁员中,满族占九人,汉族仅占四人;而在满族中,皇族又占了大部分,人们称其为“皇族内阁”。皇族内阁是违背立宪原则的,立宪派召集的各省谘议局联合会立即上书,指出皇族内阁与君主立宪政体不相容,要求另简大员充当内阁总理。又向全国宣告:新内阁执行的政策,均与国民“所希望者相左”,“名为内阁,实则军机;名为立宪,实则为专制”,清廷不予理睬。7月初,各省谘议局联合会再次呈请另组责任内阁。清廷回答:黜陟百司,系君上大权,议员不得过问。谘议局联合会立即加以详细批驳,并声明:授亲贵以国务大臣,无以明朝廷大公之心迹,皇族内阁问题绝对不能通融。
立宪派还从宪法角度驳斥了所谓“君上大权”,指出国家是国民的国家,不是皇帝的私有财产;君主之地位,不过为国家一个机关。动言君上大权,总揽政治权,实为违反国法,剥夺人民权利;只有以议会为国家最高机关,才能定立宪之局。但载沣害怕组织对国会负责的真正责任内阁之后,皇帝大权旁落,因此拒不接受。
清廷的冥顽不化,使立宪派感到绝望,再也不对清廷抱存幻想,一部分从此愤而转向革命,为他们不久之后参加响应辛亥革命打下了思想基础。立宪派一再发动群众向清廷示威,痛斥上谕,无情地揭露清政府的专制独裁,使清政府陷于孤立的境地,加速了清王朝封建政权的瓦解。他们坚决要求实行资产阶级宪政,为争取民权、自由、国会、责任内阁、宪法而奋斗,提高了人民的民主主义觉悟,为革命时机的成熟创造了条件。
与此同时,保路运动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浙江、江苏人民继续为争回修筑苏杭甬铁路权利而斗争。而最大的保路风潮则发生在湖北、湖南、广东,特别是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