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义一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川岛芳子,让她到自己面前来,然后慈爱的抚摩着川岛芳子的头发,道:“我认为,无论内阁的外务省从袁世凯手里取得多大的收获,我军站必须立即行动,把满蒙从中国本土永远分离出来!满洲是我大日本的生命线!必须也一定能永远属于日本。现在我们来详细安排满蒙独立的具体步骤……”
一路上,马秘书对张作霖讲述了自己偷听到的情况,说:“这几个人我整明白了,一个是肃亲王善耆,一个是日本浪人川岛浪速,还有一个小女孩拿把刀,最重要的人物是那个从里屋出来的,穿一身少将军装,都称他田中副参谋长阁下,应该就是田中义一……”
张作霖“哦”的一声,心想,这回遇见老熟人了,田中义一现在在日本军部的位置挺高,这条关系以后一定要用上。
马秘书继续道:“他们说的最多的是满洲和蒙古,也说了大连和长春,对了,还有宗社党!还说大酱咸菜,火柴箱子啥的……”
张作霖拍了一下马秘书的脑袋,道:“这胡噜半片的,你是咋听的?他们到底说的啥事啊?咱们得知道他们要干啥?”
马秘书缩了缩头,迟疑地说:“就听见这些,别的没听着……那门里头还隔着个挂衣服的小小外间,离得远……也是卑职无能,师长……”
张作霖点了点头,道:“不能怨你,这就够难为你的了。”当下不再理会马秘书,自个琢磨这件事,揣度这个局势该怎么整。心想,那个总领事眼皮不抬,也不说话,不知道他啥心思。那自然是瞧不起我了,一个带兵的师长,人家不稀罕。我要是奉天的都督,他就不会是这副德行啦。嗯,日本领事馆是他们内阁的外务省派出的,主要是和政府打交道。咱们既然是军队,不妨跟日本军部联络联络。再说日本内阁管不了军部,军部可以任意行动。对了,日本在满洲的屯驻军的最高司令部……是辽阳那个,还是公主岭那个?公主岭那个是保护南满铁路和附属地的守备队司令部;辽阳那个是作战师团的司令部,都归旅顺那个日本关东洲都督府管。
张作霖长长地舒了口气,问马秘书:“那咱俩再去趟旅顺?”
马秘书忙应声道:“我听师长吩咐。”
张作霖哈哈大笑,道:“往后你就跟着我和日本人打交道。干好了我一定提拔你。咱俩这回上旅顺,都打扮成做买卖跑外柜的。你回家去换套衣服。”
马秘书吃惊道:“微服私访?”
张作霖斜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昨晚,他闹腾了一夜没睡好,实在有点困了,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盖在自己头上,道:“啥私访啊?咱又不是八府巡按,司法行政上啥权力都没有——你要记住我这话:咱要想守住奉天这块地盘,必须跟日本人保持好关系;可也得十分小心,别叫老百姓看出来咱要当汉奸!咱俩偷偷摸摸地走。你马上给洮南的吴俊升镇守使发电报,让他注意肃亲王和日本浪人的活动!他们指定要在蒙古闹事!”
日本驻奉天总领事馆会客厅内,田中义一仍在主持讨论满蒙独立事宜,最后决定主要的军事力量就是蒙古的巴布扎布的军队。并让宗社党立即赴蒙内,把一切行动步骤都要安排妥当!他自己则回国去准备好宗社党发动兵变所需要的全部军火。最后,他示意日本翻译拿过来一只小皮箱。打开箱子,里面装有10包用圆柱形小白布口袋包装的海洛因毒品,对善耆道:“这是军部给你们的活动经费,肃亲王请收下吧。”
善耆用手指捅一下小白布口袋,不明所以,问道:“这是……”
总领事解释道:“这是海洛因,你们中国人叫白面儿。这一两白面儿比十两大烟还值钱!很受支那瘾君子的欢迎!哈哈……”
田中义一又道:“满蒙独立这件事,内阁与我军部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因此这项军费暂时还没有拨下来。但是,内阁是不能限制我军部的,我军部拥有‘帷幄上奏权’,直接对天皇陛下负责。军部能左右内阁的政策!所以军费不会成问题!满洲的大连、安东等附属地区内建设海洛因提炼工厂。这种工厂我军部不便直接经营,准备交给浪速你们黑龙会和支那浪人协会来经营,这样我们的活动经费就都十分充足啦!”
川岛浪速立即趴在地上给田中义一磕头,等他抬起头来时已是热泪盈眶,喊道:“感谢参谋长阁下!我川岛家族,世代为武士,在武力打倒幕藩战争中,为天皇陛下屡建新功!可是,自明朝削藩以来,我士族武士成为浪人,虽抱有切腹断头之心以效忠天皇,却无用武之地!不想今日之满洲,成为我黑龙会、浪人大展身手的广阔天地!”
善耆在旁凑趣道:“黑龙会和支那浪人会是我宗社党崇拜的武神!是复兴我皇权的救星——我想冒昧地请教参谋长阁下:黑龙会是否可以改称黄龙会?因为黑龙在我国视为凶煞,黄龙则是我皇族崇拜之神之祗……”
田中义一不满地看了善耆一眼,淡淡地说:“这让川岛先生解释吧。”
川岛浪速转头对善耆道:“这黑龙指的是黑龙江!我黑龙会要征服的是整个黑龙江流域!就是江南的满洲和江北的俄国!这会名是不能更改的!”
田中义一觉得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当下站起身来,全屋的人都跟着站起来,田中义一道:“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田中义一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停下脚步,指着海洛因毒品,道:“走我南满铁路带多少都安全,离开南满铁路时,还是要小心中国军警的缉查!”
川岛浪速道:“请参谋长阁下放心。”
田中义一走了之后,川岛浪速拿和服给芳子,道:“芳子,把和服穿上。”
善耆帮芳子穿和服,川岛浪速用和服的腰带将毒品包成一方形包袱,又将这包袱往芳子的腰上系上,因毒品很重,川岛浪速需用力才能系上。
川岛芳子抱怨道:“哎呀!好沉啊!我不系!我不系!”
川岛浪速狠抽芳子一耳光,吼道:“八格!你是在做惊天动地的事业!你要征服满洲和整个支那!这点苦都不能吃吗——系上!”
川岛芳子泪流不止,狠狠喊道:“哈依!”
善耆转过头,不忍看他这个仅10岁的女儿挨打流泪的情形。
奉天城张作霖官邸前,张作霖从马车上下来,直奔后院东厢房内。进屋发现屋内冷冷清清,只有张学良一人躺在炕上看书。张学良看见父亲进屋立即下地恭迎:“爸回来了?”
张作霖问道:“你妈呢?”
张学良情绪低落地说:“妈带着小弟回新民了。”
张作霖张口结舌:“啥?你妈!你妈她咋这样呢?过了这么多年了,我这熊脾气你妈也不是不知道!你说她……”
张学良忙递上水杯,道:“爸喝口水,爸别着急,等过两天咱爷俩到新民去把我妈接回来不就得了。”
张作霖叹了口气,道:“等过些天吧。你们是不知道啊,爸这阵子太闹心了!袁世凯的电报你是看见了。可日本人比袁世凯更可怕!我得去趟旅顺。回来就去接你妈,你念书的事,我都给你请好先生了,咱先在家设个学馆,等你把国学的底子打好了,往后你上啥学堂由你——对了,你就搬到这房子来住吧。”
张学良又问:“那我妈回来住哪儿?”
张作霖哪里不知道儿子的心思,道:“你妈住上屋,叫他们搬到西院去。这东屋好给你娶媳妇……”
张学良窘迫地说:“爸!我不要媳妇……”
张作霖板起面孔假装生气:“瞎说!你懂个屁!你不要媳妇我还要孙子哪!听我告诉你,我在蒙古郑家屯剿匪的时候很艰难,有个开粮栈的大买卖家于文斗先生叫我住在他家,他没少帮我。于先生的闺女叫于凤至,算命先生说这闺女是凤命!你们两人的八字合婚是大吉大利!你8岁的时候我就把这门亲事给你订下来了……”
张学良带着哭腔说:“爸,你咋这样呢!也不跟我商量……”
张作霖笑道:“你少跟我整那套新派的事!要弄啥景啊?我告诉你!你的正室原配,非得听我的不可!往后你在外面再找啥女人,我都可以不管。我跟你妈全都合计过了,再过3年,你16岁就把于凤至娶过门!”
张作霖说完,大咧咧地走了,留下发愣的张学良独自站在屋地当中。
旅顺口城一家日本料理店,华灯初上。一个中年日本妇女托着一个托盘来到一个包房门外,托盘里是菜单。包房内,张作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喝茶,他身着长衫,一副商人打扮。房间的门被拉开,料理店老板娘跪在门外,老板娘柔媚地问道:“先生,您现在点菜吗?您要陪酒女郎吗?”
张作霖一摆手:“我不懂——待会再说!”
老板娘继续用很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先生,您现在点菜吗?您要陪酒女郎吗?”
张作霖示意老板娘进来,老板娘进屋,又跪着把房门拉上。张作霖道:“我也不懂得你们日本啥菜,我们就三个人,你挑最好的菜上,够三个人吃就行。”
老板娘高兴地点头:“哈依!您要陪酒女郎吗?”
张作霖道:“陪酒的也要最好的!”
老板娘拉开门向走廊拍手掌,由包房鱼贯走进房间七八个穿日本和服的妓女。这些妓女满脸和半裸的酥胸上都涂了厚厚的白粉。老板娘指着妓女,道:“先生,请您挑选吧。”
张作霖环视众妓女后撇着嘴,不满地说:“挑啥呀?你自个看看,一个个的满脸浑身都抹上白粉,八成有一寸厚!这满脸的褶子也都抹平乎啦!就她们脑袋上那是真头发吗?那是戴个帽子!假的!摘下来说不定是个秃子哪!哈哈哈……”
一个叫幸子的妓女一下扑到张作霖身边,双手抱住张的脖子。她用一口的东北音撒娇道:“你看看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作霖不信她是个日本人,幸子拎起自己的领口,抓起张作霖的手,解释道:“是啊!咋的?我8岁就到旅顺这疙瘩啦,我今年才18岁。我们日本女人就乐意抹这么多白粉,你不让咋的?不信你摸摸,看我有褶子没有!”
张作霖忙道:“打住!打住!”
幸子抓住张的手不放,依旧卖弄着风情:“你不是说我们是假的吗!……”
张作霖不耐烦道:“行啦行啦,就你是真的,行了不?”
这时,马秘书领一位30多岁,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店里,来到包间门口,张作霖站起身来,马秘书向来人介绍道:“这是我们张师长——这位是我在日本的老同学,他姓于,于春先,现在是南满州铁道株式会社的高级职员。”
于春先道:“张师长,幸会幸会。”
张作霖指着一众妓女道:“为我的事情,有劳于先生的大驾啦!快请坐!这是为于先生叫的陪酒的!这我也不会挑——于先生,您来,您自己挑!”
马秘书道:“师长,等喝酒的时候再叫她们进来吧,我这位老同学要先跟您说办事的情形。”
张、于等三人落座,于春先说:“张师长不必客气,为张师长效力很荣幸。其实,张师长要求会见关东都督,并不是件难办的事情,因为我们满铁和关东都督府对外是两个部门,实际是一回事。我就常有机会面见都督本人。日本举全国兵力物力,从沙俄手里把南满铁路和铁路两旁的附属地里的矿山、森林抢到手,能给私人财团吗?满铁总裁是政府官员,满铁绝大部分股本是政府的,政府出兵保护南满铁路及附属地。这旅顺的关东都督府是日本陆军部派出的,直接指挥满洲屯驻军总司令部。所以,关东都督府、满铁、关东军在满洲是三位一体,实行的是军政统治。”
张作霖其实对这些早就了然于胸,表面上却显出一副大感兴趣的模样:“嗯!听于先生这么一讲,长见识了!真长见识了!”
于春先忙说:“不敢当——本来已经约定好了,今天大岛义昌都督和张师长会见,可就在今天早上一上班,通知我取消了张师长这次的会见。”
张作霖“噫”的一声,关心地问道:“哪儿出岔子啦?”
于春先解释道:“我之所以见张师长来晚了半晌,就是在多方探听。结果这事情根本不在你我,在于欧洲,欧洲整个开战啦,打成世界性的大战了!昨晚上陆军部得到的电报,今天有的报馆就能登出来!”
张作霖想着欧洲那么远,哪里扯得上,心里挺腻歪,脸上却不表现出来:“那欧洲都谁跟谁打呀?”
于春先当下一五一十地把现在的世界形势说给张作霖:“目前,欧洲的老牌帝国正式决裂,分成两派,德国、奥地利、匈牙利、意大利结盟叫同盟国;英国、法国、俄国结盟叫协约国。这两伙七八个国家打起来了!日本要对德国宣战啦!日本也出兵了!但是,日本不上欧洲战场,而是出兵我国山东半岛,趁德国无暇东顾,把德国在山东的利益抢夺过来!在这的关东军也接到日本陆军部的备战指令,必要时南渡渤海占领山东半岛。近日日本外务省和陆军部又增加人力,对北京的袁世凯展开外交攻势……”
张作霖一拍大腿,破口大骂:“嘿!这小日本鬼子啊!真会趁火打劫啊——日本要让袁世凯干啥?”
于春先道:“这我还没探听到。现在整个关东都督府都在忙出兵山东和北京袁世凯的事。一说到满洲的事,日本人就说先放一放。您看,张师长交给我办的这事,就这样停滞了,我真是很惭愧……”
张作霖示意马秘书拿过来一小皮箱,豪爽地说:“于先生,别说了,我全明白了!这是5000银元,不成敬意……”
于春先眼睛发亮,刚伸出手,又退了回来,道:“张师长!我事没办成,您要是这样,就是在骂我!”
张作霖一摆手,爽朗地笑道:“于先生!交朋友可不在事情办成办不成上!方才于先生所讲的这一席话,也比这银元值钱!今后于先生若能时不时地给张某通通消息,点拨点拨,我必有重谢!就不知道于先生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了!”
于春先忙俯下身子,接过张作霖的银元,道:“今后能为张师长效劳是我的荣幸,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作霖开门叫老板娘上酒上菜,又转头道:“好!能与于先生交朋友我高兴,咱们要喝个痛快!”
老板娘一阵小碎步,急忙跑过来,手上用托盘端来酒菜放在桌上,说道:“先生,陪酒女郎您选中哪几位了?”
张作霖哈哈大笑:“没选中——让她们都来吧!”
老板娘到走廊喊了一句日语,话音刚落,10多名妓女紧跑过来。妓女们拥进包房,将张作霖等三人包围,立即把盏斟酒。一时间春意融融,让人恍觉不在人间,只在天上。妓女们不断地把酒递到三个人的嘴边上灌他们喝。张作霖边喝酒,边问道:“于先生,我没到过日本,对日本国的事不咋明白,在咱这,不跟日本人打交道又不行,这我得向于先生请教……”
于春先忙道:“张师长,请教可不敢当!”
张作霖嘿嘿一笑,道:“这日本是列强吧?这列强满世界去占去抢,占了不少的便宜,日本该好过了吧?这日本人是咋回事呢?咋能让自个儿国家的这么多女人出来当窑子姐呢?咱东三省不少地方都有她们,日本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马秘书介绍道:“我这位老同学是日本早稻田大学专修经济科的,对日本的国情有研究。”
张作霖一脸意外地对马秘书道:“这么说你也是大学生啊!那我叫你当秘书这不是大材小用啦!”
马秘书连连摆手道:“师长,我们俩在日本是在日文补习学校时的同学。我家道贫寒,没能念大学就回国找个事养家糊口了。”
张作霖道:“不管咋的,你也是留过东洋的!往后你也多给我讲讲日本国的事。今天于先生得好好给我讲讲,我先敬杯酒!请!”
于春先忙道:“请!请!”
酒过三巡后,于春先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我对日本也是一知半解,我这是一家之言,张师长姑且听之吧。日本在明治维新以前的江户时代,就是德川幕府统治时期,对外闭关锁国,国内是个自给自足的经济。美国的炮舰逼迫日本开国,签订过《神奈川条约》;美国、荷兰、俄国、英国和法国又逼迫日本通商,签了《安政条约》。”
张作霖惊奇地说:“日本也受过列强的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