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天空阴沉沉的看着像是要下雨了,野地里偶尔会有忙着捕食的飞鸟出现,不过对于这片野地来说,它们只不过是寻找食物的过客。和这些飞鸟过客一样,远远出现在野地上的稀疏难民也是过客,遭遇空袭之后,和唐城他们一样赶往南京的大队难民就散了伙,多数人还是沿着公路继续前进,只有几十个心思活泛的难民死乞白赖的非要跟着唐城一起走野地去南京。
胳膊上缠着布条的唐城和一个面色黝黑身体粗壮的汉子走在最前面,紧跟在后的是眼镜男子的三口之家,那黑脸汉子是大家的向导,号称贩运走私货的时候走野地去过南京。唐城的身后跟着大约五六十号平民,有的白发苍苍,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看样子走上几步就得喘一阵子,有的面色发白,必须依靠旁人搀扶才能站立,有的还在襁褓之中,完全没有自我行动能力。
这样一群行动困难的老弱妇孺,脚边都还放着大大小小的皮箱、包袱,仅有的两辆驴车上面所坐之人要么头部挂彩,要么胳膊吊着绷带,而仅存的少量空间都被用来装运零散的食物和小孩子。粮食和水都是唐川带着几个胆大的男人从死尸堆里找出来的,肚子里没食是走不远的,虽说苏州离着南京也不是很远,可这些难民几乎都是老弱妇孺,而且还要用脚一步一步走去南京,如果沿途找不到补给食物的地方,就是饿也要饿死一半人。
看着人们焦虑而又无助的表情,唐城无奈的接受了自己的新使命--护送这些难民区南京,罗伯特从小就灌输给他博爱。护送难民撤往南京不是什么轻松的任务,沿途虽说不是时时充满艰难险阻,但就目前来看,日军渗透部队的狙杀决计少不了。从苏州去南京至少有200公里以上的路程,唐城不知道身后的这些难民每天能走多少路,但至少不会超过30公里,所以唐城把这次任务的时间设定在8天。
唐城身后这些难民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他们的安全知自然是一个方面,沿途还得考虑他们的疲劳和饥饿,所以唐城才会在出发前翻检那些沾染了血迹的食物,甚至不顾众人的反对从一伙走公路去南京的难民手中抢来两辆驴车。“出发”在唐城的示意下,那带路的黑脸汉子大手一挥,坐地上已经休息好一阵的难民们起身列着松散的队形跟在那汉子身后默默赶路。
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相信自己的唐城还没有真正指挥队伍的能力,他只是照本宣科的按照谢波那本战地笔记里的记录,按照难民的人数做了粗略的划分。难民中为数不多的成年男人被单独分出来,一个成年男人至少要负责照顾四到五个老弱妇孺,这样的比例听起来很高,可是现实却让人们看到了前路的艰辛。200多公里的路程,走的又是野地,如果那些老弱妇孺找不到人帮助,他们是很难用双脚走到南京去的。
胳膊已经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过,同样一副平民打扮的唐城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体在这些人当中不是最强壮的,可他手里有枪。20响驳壳枪被唐城别在腰带里,M1911插在后腰,带着两支手枪的唐城无疑是这伙难民中战斗力最强的人,而且身后那些难民中有超过半数的人都认为唐城是个心肠不坏的独行枪匪。
临时充当了护卫的唐城跟这些难民没有太多的交集,除了和带路的黑脸汉子偶尔交谈几句,其余的时间不是埋头赶路就是左右张望着周围的动静,即使是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唐城也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走一个小时就会停下来休息十分钟,这是唐城一早就计划好了的,当年罗伯特带着年幼的唐城在山东传道的时候,就是这样走遍了几乎大半个山东。
再一次停下休息的时候,嘴里叼着支香烟的唐城打量着身后那些席地而坐的难民,他们每一个人都已经非常的疲惫,甚至是看着马上就要倒下了,可手中的皮箱或是捆扎的紧紧的包袱却没有脱手。唐城估计那些皮箱或是包袱里应该都装着这些人自认为最重要、最宝贵的家什,也可能是珍品书画、黄金珠宝,难道这些人不知道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比不上生命吗?也许这些人宁可丢了性命也不会丢掉他们手中的皮箱和包袱。
“叔叔,请你吃糖,爷爷说,吃糖就不会想妈妈了。”稚嫩的声音把发呆的唐城从沉思中唤醒,出现在唐城眼前的是一只白嫩小手,小手的主人是一个看着只三四岁的孩童,孩童此时正努力的踮起脚尖把手中的糖块凑到唐城嘴边。牵着孩童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那老者眼神中的睿智和脸上的和煦笑意,唐城判断老者应该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老者一身朴素的装扮,没戴眼镜,右手拎了个小皮箱,左手牵着那三、四岁的孩童,孩童的另一侧是位披着麻色大披巾的“老妪”。和那老者一样,老妪的眼中满是慈爱与和煦,这三个人应该是祖父祖母带着年幼的孙辈,唐城下意识的把手中的驳壳枪收了起来,然后起身按照教会学校的礼节,对着那老者和老妪弯腰鞠躬行礼。“您好,先生,很高兴见到您们!我能帮您吗?”唐城伸手去接那老者手中的皮箱,却被老者摇头阻止。
牵着孩子的老者似乎早就注意到了林恩,一听他说话,好奇而又欣慰地回答,“谢谢你,我自己能行!箱子里只不过是一些老头子舍不得扔掉的书本。”从身姿和动作来看,这老两口的体格也还算硬朗,其实两辆拉着伤员的驴车就走在他们后面,车上虽然装得很满,但放下一只小皮箱的位置应该还是有的。
手里拿着糖块的孩童犹自倔强的仰视着唐城,小手高高的举着,似乎唐城不接过他手中的糖块,小家伙便要一直这么站下去。“这是您的孙子?”唐城低头看看那孩童,稚嫩的脸庞因为寒冷显得红扑扑的,头戴灰色的线绒帽,穿着一件略略显大的呢子外套,脚上则是一双精致的棕色皮鞋。从孩童的穿戴打扮和那老妪的大披巾上,唐城已经看出这一家三口非富则贵,那种欧洲式样的大披巾不是一般人家买的起的,孩子脚上的棕色皮鞋也应该是英国手工订做的。
“是孙女!我小儿子的女儿!”老者满目慈祥地望着孩童,身侧站着的老妪摘下孩童头上的线绒帽,两支调皮的小辫子出现在唐城的视线里。唐城一阵愕然,紧接着俯下身子,伸手轻轻抚摸着孩童的后脑勺,绒帽下的细发有着比羊绒还柔顺百倍的手感,让近来沉陷于战火硝烟的唐城想起了自己遥远的童年,那时的自己也是这样被罗伯特悉心照料。
“叔叔,吃糖,奶奶说,叔叔吃了糖就会笑的。”幼稚的小家伙任然没有放弃给唐城塞糖块的想法,用力拉住唐城的衣襟让唐城蹲下来,笑嘻嘻的把手中的糖块塞进糖块的嘴里。糖块很硬,不过那股子甜味却令唐城眼睛发涩,他又想起了罗伯特,每次闯祸挨揍之后,罗伯特总是会允许唐城吃一块硬糖,为了吃到好吃的糖块,有时唐城甚至会故意犯些小错。
蹲在地上的唐城把手伸进内衣口袋摸索片刻,掏出自己一直没舍得吃的那块黑巧克力递给小女孩,这块黑巧克力还是当初住院的时候,艾玛修女送给唐城的。“哇,是巧克力,谢谢叔叔。” 小女孩拿到巧克力之后并不急于拆开,而是伸手搂住了唐城的脖子,把嘴凑到唐城的左边脸颊相当响亮地亲了一口。
“这孩子从小就很调皮,你可别见怪。”面带笑意的老妪溺爱的那小女孩抱在怀里,看向唐城的眼神中却是像对家人一样的平和。有些扭捏的唐城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脸,见那老夫妇俩并没有什么责怪的神色,唐城这才放下心来。这小小的香吻虽不能彻底扫清唐城心头的压抑和沉重,但至少在这一刻,他的身心因此变得轻松了许多。
“好了,我们该走了。”接到唐城的眼神,那黑脸汉子再次催促大家上路,心情好了很多的唐城接过老妪手中的小女孩放在驴车上之后,顺手抢过老者手中的小皮箱单手拎着走在老两口身边。那老者这回没有拒绝唐城的帮助,只是和身边的老妪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的笑意却是清晰可见。
在这群难民中,唐城不是最小的,但绝对还是个孩子,把整群人的安危都压在这么个孩子肩上,饱读诗书的老两口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路上唐城都很少说话,整个人看着也是阴沉沉的,想要开解唐城的老两口才会让自己的小孙女给唐城送去糖块,没想到这办法还挺好使,至少现在的唐城脸上不再那么阴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