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王大人便也垂目叹气道:“公主!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太子殿下无一日不想夺回故土!是以在这雅国宫内,必须有我们的内应啊!”他看了看赵舒窈,咬牙沉声道:“是以,臣几个认为,公主是这内应的最佳人选!”赵舒窈听了,心绪复杂,她苦笑道:“如此看来,你们几个,似乎都已经商量好了,来怎么安排我的命运了是罢!”
王大人道:“微臣并不敢!”赵舒窈道:“可是你们这样做了!”王大人听了,再见赵舒窈面上已有愠色,便立即住了口!四人一时都立在当地,各自无言。半响,赵舒窈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想必你们已经想了许多方法罢!知道我还活着,是以……你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无可奈何的哀伤,看着这明朗的天色,可是心里已是冰封到水底。
王大人不禁垂泪道:“臣等无能,臣等无用!臣知道臣这番话,公主听来一定伤神恼怒,可是臣还是不得不说,只因臣等皆是无法、无法啊!是以臣厚着面皮,不知廉耻地来找公主……公主可想想,如今皇上和皇后还拘在雅国的皇宫!是以,无论如何,公主都须亲自再去了那皇宫,就算不为别的,只是想想,皇上皇后的安危,公主可也……”王大人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左右的三人也是哽咽痛哭起来。
赵舒窈听了,心中更是烦躁,想起了自己的父皇,她也觉得心中一阵说不出的伤心难过!是啊,如果能有一丝希望,哪怕就再进一次雅国皇宫也无妨?自己固然死不足惜,可是能将父皇母后给救出来的话……他想起澹台建成曾提及过和她父亲的宿怨,心中更是抖了一抖,想来,父皇在那皇宫里,一定吃了不少苦头罢!若再囚禁下去,这澹台建成一时心血来潮,如果就此将……越往下想,她便越觉得心中无比害怕!
她沉沉地看着这几个老臣,心中也是哀凄到极点,当下却忍住悲痛,口中只是说道:“好了!如今你们想什么,我却是什么都知道了!”王大人用袖拭泪道:“那……公主可有……”浑浊的泪光中还尚存了一丝期待之色。其余三个大臣中的一个道:“公主,公主还请三思啊……若能复国,咱们就不必在这里,惶惶如丧家之犬,赵国这飘零四方的百姓,都能重又团聚,共享天伦之乐了!臣等的家眷,如今也不知在哪里……”他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地说着,赵舒窈便叹息道:“诸位大臣们,你们说出的,没有说出的,我心中都一一知晓!只是,我需考虑几日……”她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又问道:“我的哥哥这些时日都会在边界练兵罢!”王大人点头道:“正是!皇子殿下每日里殚精竭虑,恨不得一日便能直捣黄龙!”
赵舒窈便淡淡说道:“这些时日,不会再回到这宁城罢?”王大人道:“太子殿下若是没有紧要之事,定然不会来此都城的!太子殿下知自己暂寄人篱下,处事一向小心谨慎!除非是要和岐国皇帝商量一些事情……不过,近些时日,臣听太子殿下说起,不几日这岐国皇帝也要往皇子殿下练兵之地视察……”赵舒窈听到这个,心头不禁缓了一缓,她默默说道:“是么?到时岐国皇帝和我哥哥都在那边界?”王大人便道:“正是!岐国皇帝也不愿见这雅国独大,所以倒是希望太子殿下能……”
赵舒窈听到这里,这该知的已经知道了,便道:“行了!你们回去罢!我答应你们,这重返雅国之事,我可以再考虑考虑……届时,一定会给你们答复!”王大人和三大臣听了,五目对视,本欲想还说什么,可是看到赵舒窈坚定决绝的目光,还是都闭上嘴儿。他们向赵舒窈行了礼,都一一出了这亭子。赵舒窈看着五人佝偻着身子,如丧家犬似的,一步一步蹒跚走远,心中也似灌了千斤重的铅。
是啊,他们不来寻她,还能寻谁?她既是公主,国破家亡之际,又怎能全身而退,又怎能置身事外?她一个人便在亭子里,沉沉静思默坐了许久许久。仿佛这天色已是暗将下来了罢,赵舒窈既然心里已是有了答案,倒也就不在悲戚慨叹了,当下挪了步子,往那行宫而去了!到了宫门口,只见蕊珠可还直直站在那,举目眺望着!见她回了,方才笑道:“姐姐这是说得好长的话儿啊!我在这里和钟离将军玩笑了两次,可还未见姐姐回呢!我想去瞧瞧,可又还是觉得就在这里等罢!”赵舒窈听了,便强作笑颜道:“蕊珠,多谢你了!”她想想又道:“蕊珠,我问你,你会不会骑马?”蕊珠听了,笑道:“姐姐,你说呢?我们岐国人自小就会骑马射箭,我也自不例外!”
赵舒窈听了心中高兴,她道:“蕊珠,莫如等皇上离了这宁城,你好好地在这宫里教我骑马,如何?”蕊珠听了奇道:“姐姐,为何要等皇上哥哥离了这里,现在就教你难道不成吗?”蕊珠已是表现出了好为人师的积极。赵舒窈便道:“蕊珠,你想,你的哥哥事儿又极多,见我想学骑马,定然会觉得你教的不好,而丢开国事,倒是专心教我学骑马来,这又是何苦?倒不如他离了这里时,你教我学着便宜而又自在许多!”蕊珠心实,听了这话,便也说道:“嗯,却是这样!男人教的,总没有女人教的仔细!姐姐你当然是我教你最合适不过了!”
赵舒窈听她口中男人女人的,心中便知道这小丫头定然懂事了不少,只是心中有事,无暇细问。她听了便笑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说定了!蕊珠,这学骑马,最快要多少天儿啊?”蕊珠笑道:“姐姐是赵国的公主,难道在那宫里竟没有人教姐姐骑马?”赵舒窈道:“赵国的女人们,不教骑马。”蕊珠便道:“姐姐,这个骑马么,最快只需一个时辰即能领会!最慢么,七天也就能学会了!不过我瞧姐姐天资聪颖,由我这个出色的师父领着,定然一个时辰便能学会!”
赵舒窈便试探说道:“是么!蕊珠,如果我……我学了之后,定要常常练习一番的!你可有现成的马儿借我一匹?”蕊珠没有多想,倒是笑道:“姐姐,莫说借,就是送了你,我也是愿意的!正巧,前几天,钟离将军得了好些西域良马,他送了我两匹汗血宝马,我就转送你一匹,如何?那马还养在宫里的一处马厩里呢!待我哥哥走后,咱们就牵了来,我日日教你学骑,怎样?”赵舒窈听了,便笑道:“如此,多谢蕊珠了!”蕊珠哪知她心事,心中得意,便胡乱说道:“姐姐,什么谢不谢的!你若是做了我的嫂子,我倒过来赶着谢你!”赵舒窈听了她玩笑,只得在心中苦笑。
不几日,果然万俟化及离了宁城,走前自是又和赵舒窈说了好些话,赵舒窈和蕊珠目送他和钟离离开。这前脚刚走,后脚蕊珠便和她去了马厩里,牵出一匹汗血宝马,蕊珠自如地骑在马上,拉了赵舒窈也上马,二人来到宫外的一处草地上,蕊珠便开始教起她骑马来。赵舒窈求骑心切,是以屡次从马背上摔下,蕊珠见她摔的疼痛,劝她不必如此着急,可是赵舒窈哪里肯听?不过她悟性极高,一点就通,蕊珠这个师父也教的尽职尽责,是以赵舒窈花了一晚上时间,总算是能独自骑马走一会子了。这几天,赵舒窈一吃完早饭,便就牵着这匹蕊珠送她的汗血宝马,在草地演练……
天似穹庐,圆月如盆,星如钻石。明亮的夜空之下,一个白袍女子骑着快马,就着高原旷野吹拂而过的风,由西往东而去。行驶了一昼一夜,她到了岐国的哨卡边,女子从怀中取出一块凤凰符,(之前蕊珠送给她出城入城用的,在此也能派上用场)驻守哨卡的卫士见了,将她放出了边界。女子心思复杂,她出了这边界,瞧了瞧不远处立着的一块巨大的石敢当,那石敢当上刻着‘雅国地界’四个大字,女子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遂驾着马儿,扬起鞭子,疾驰数十里,方才停下。她知道这里已是雅国的西北部,就着夜色,她取出怀中的地图看了看,只要在沿着此路线,由西往东,走过五座城池,便就到了雅国的都城蓟城了。
女子这几天都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好在这个时节,已是三月的明媚天气了。实在是累了,便就着芳草地随便歇一歇,渴了,便驾马走到一处小溪边,喝着甘甜的溪水,饿了,也无妨,反正这四处都是野果子。经历了那场高原大雪,女子对于这些都已是无所谓的了!她孤身一人,身处荒野,心中早就不再害怕,不再畏惧,只是一心想快点到了那蓟城!
此时的女子,躺在一块石头下,喝着皮囊里贮着的溪水,吃着树上刚熟的山楂野苹,升起一堆火,烤着自己寻到的几个野番薯茎块,微微闭着眼打着盹。她外表沉静,看不出什么喜悲,可是心底却是波澜起伏。去年的冬天,她曾在那蓟城里趁乱出了去,意欲这一生都是不想再回来的了!可是只不过过了这个严酷之冬,这花儿再次绽放的时候,她……还是又回来了!
她看着这火光,闻着番薯的香味,却沉浸在自己伤痛的往事中。这一去一来,届时只数月,可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她的心境自是大变了!昔日远走时,只为了逃离,只为了忘却,意欲重生!今日重来,却又是自甘投网!她心中感叹道:赵舒窈啊赵舒窈!现在你已在这蓟城郊外了,到了明日,你便就会到那皇宫门下,昔日走出的门,如今再要进去,你心中……可都一一思量准备好了?
她抚住胸口,竭力让自己激荡的心,平伏下来。这日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这蓟城的大街上,人流还是一样的熙熙攘攘。自己走的时候,还是寒冷彻骨的数九天气,现在的蓟城,已是一路花香。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今我来思,杨柳依依。诗经中的这些伤怀之词,她尽可以反着用了。不知不觉自己已是快来到蓟城皇宫不远,她骑在马上,朝着远方眺望!远方,那座锦绣的宫殿便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她终于来到了皇城前,看着前方的宫殿,她从马上跃下,牵着汗血宝马,昂着头,来到驻守的宫门前,看着那些驻守的士兵,士兵都已经新换过,自是不知道眼前这个牵着马的女子是谁?赵舒窈瞧了瞧这些士兵困惑的眼神,对他们说道:“进去告诉你们的皇上!就说死而复生的舒妃娘娘回来了!”
这些士兵们,本就瞧见了一个风姿不凡的女子,各个都已在远处看呆!待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走近了,口中却说是那位传说中已逝的舒妃娘娘?这些士兵不听了,不由面面相觑,为首的一个想着,这舒妃娘娘的灵堂,却不在那宫里?为首的一个侍卫是个有心的,听了略一思索,便道:“姑娘,请在这里稍等!容我去内宫逐一禀报!”
那侍卫不敢懈怠,早就内宫一层一层地传到萦妃方丝萦身边去了。方丝萦听了,起初还只当是玩笑,可见来人一个接一个地报道此事,倒是由不得她不信!她听了,疑惑道:“果真是这样么?莫不是有人假借赵舒窈的名头来宫里行骗?”想想又问道:“那么,此女子可在哪?”来人便奏:“自在那宫门之外!”方丝萦便道:“那本宫便站在城门之上,好好瞧瞧儿,到底此人是真是假?”
彼时的澹台建成,在得了赵国的天下后,因为心中思念赵舒窈,这些时日是愈加地放纵自己,每天不是在龙吟宫内喝酒,就是将那些地位低下的才人招来寻欢作乐,即便宫里偶有传出,赵舒窈还活在人世的传言,老刘公公也因为惧怕方丝萦的缘故,从来不敢再澹台建成面前多言,是以这些事儿,澹台建成是丁点不知道。在赵舒窈死后,方丝萦因那一夜被封为了萦妃后,澹台建成除了命她料理宫事,从来也不会命她侍寝!到了晚上,他的寝宫里,总是冷清寂寥的,他孤身而卧,闭上眼睛,心里只是幻想着,赵舒窈还躺在他身旁!澹台建成常常带着这个幻境,凄然入睡!方丝萦见了,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尽管如此,她的心,仍旧觉得满足,毕竟,在澹台建成的后宫,已然是她说了算了!
此时,方丝萦揣着一颗疑惑的心,慢慢上了宫门城楼,就着城墙,只是轻轻瞥了瞥,城门之下,那个牵着马儿的英姿飒爽的女子,她看起来似乎和在雅国宫中很是不同!但是那容貌和身姿,方丝萦闭着眼也知道,来人自是这赵舒窈无疑!她见了当然大惊!赵舒窈竟然还好好儿的活在了人世上,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随即她便苦苦思索着:赵舒窈是怎么出了宫的?大火之中,她还能逃了出去?这是有何人相助?方丝萦的心中,忽然觉得无比害怕起来!自己煞费苦心布下的局,怎会甘心被赵舒窈所破坏?
她看了看一袭白衣的赵舒窈,看来她还活得很好!她既然已出了这宫里,为何又还要回来?莫非,当真是不舍这澹台建成么?还是有别的什么预谋?想到此,她便对身边的侍卫统领说道:“此名女子,本宫已然是瞧过了!本宫昔日和舒妃娘娘情如姐妹,是何等的熟悉!眼前这个女子,只不过是容貌相似而已,当然是个假的!不过是假扮了舒妃娘娘,好来迷惑皇上而已!”侍卫统领听了,便问道:“那么,娘娘……这个行骗的女子,娘娘可打算怎么办?”
方丝萦便道:“此事既然是假,就万万不可让皇上知道了!扰了皇上的心神!”想想她又道:“也决计不能让那后宫养鸡院里囚着的赵国皇帝知道!”侍卫统领听了,躬身道:“微臣知道!微臣这就去办!绝不让这谣言混进宫中!”方丝萦听很满意,方对着侍卫统领道:“你倒也先别走!这样的女子,既然能行骗到这宫里头来,胆儿自是不小!恐怕这名女子,靠着自己不俗的容貌,恐也骗过了不少人儿!嗯,这样的人儿,若是还留在世上,只怕……你可有什么法子?”方丝萦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忧愁的神色。侍卫统领听了,不由说道:“回娘娘,这女子既是骗子,那便人人得以诛之!微臣对付这样的江湖骗子,自是很有把握!莫如飞镖射穿的最好!”方丝萦听了,便沉沉道:“很好!只是不要弄出什么动静来!我等着你的消息!”
058
侍卫听了,便点头称是。方丝萦交代完毕,本欲想再回到后宫,可是马上又心血来潮,她倒要在旁边瞧瞧这赵舒窈,这次可是不是真的就死在她的面前?自打赵舒窈不见后,跟着她的宫女抱琴,也就神秘失踪了!她悄悄地查找她的下落,无奈总是寻不着!倘若赵舒窈趁火出宫的话,那么协助的人,定是抱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