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我就是那个少年!你……想起来了没有?”澹台建成心里紧张不已,是以小声问道。赵舒窈听了,苦笑了一下,这是真的么?澹台建成,就是当然那个落魄肮脏的少年?她讶异地看着他,盯着他的面容,是了是了,那个少年的一双深幽的眼睛,可不和面前的澹台建成是一模一样的么?哎……可叫她说什么好?难道真的是命运捉弄人?“舒窈,那个镯子,我转送给了你的舅舅,就当是一个念想吧!我自作主张,你不会怪我吧!”赵舒窈黯然道:“当日,你以为我被火烧死了,将玉镯送了他,也是情有可原!”说着,她的心里,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儿!舅舅如今被父皇和哥哥,安顿得很好,赵修德告诉他,舅舅安有光一向习惯了淡泊的田间生活,所以婉言谢绝了赵修德的好意,只是一味要留在乡间度日。
其实,赵舒窈不知道,自打这以后,她和澹台建成还又见了一次面,只是她不知道而已。此时的澹台建成决意趁此机会,要告诉她更多,他继而又道:“其实,舒窈,在你十三岁那年,你我还有一次相遇!之后,你在赵国郊外香山树下见了我,我并没有告之你实情!”赵舒窈听了,心里已然激荡不已了!是么……她竟不知道自己十六岁之前的人生,已然和澹台建成有过一番交集了!只比澹台世民还早!她怔怔地看着他,静静地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舒窈,你可记得那赵国秋邙山中,我曾救过你?这自是比香山会面还早……”赵舒窈听了,眼睛顿时发亮起来,不错,那还是在她十三岁时,跟了舅舅出去拜访一位山中隐士,舅舅安有光和那隐士在一棵古松下坐着下棋,叙谈了好久,而她却因为好奇,在这秋邙山中乱走,结果差点失足掉入泥沼,亏得一位蒙面之人相助,蒙面人用纱巾裹脸,裹得连眼睛都看不分明,她却一点不害怕,反而在这山中和他攀谈起人生道理来。
她只记得,蒙面人边听边微笑着,不停地点头。她好像还记得,自己要走时,蒙面之人忽地问她,好歹自己曾救过她,问她可否拿什么东西以表感谢。她想了一想,便道:“我别无长物,唯一善跳舞,你可要瞧?”蒙面人听了便点头,笑道:“愿睹其详!”她足足跳了半个时辰,已是很累了,终于停下来说道:“这可以作为我对你的感谢罢!”蒙面人听了,便笑道:“后会有期,不过,你跳的真美!”说完,便在倏忽之间,隐没在秋邙山中不见了。
赵舒窈的脑海中,终于回转过这段往事,她不敢置信道:“你……就是那蒙面之人?”澹台建成便叹气,局促不安道:“当然,我是后来才知道,你是赵德宣的女儿的!我在香山之中见到你时,其实心里很震惊的!可惜……我却没有看出来,你是给我送镯子的那个女孩!不过,正因为我在婚前见了你,如此这般,我才更坚定了要娶你的决心!”赵舒窈听了,便苦笑道:“澹台建成,我听了你的话,是不是真的该相信?你不是为了报仇,才和亲的么?”
澹台建成心中赧然,他默然了半响,继而垂目道:“舒窈,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确说的肺腑之言!并无半句假话!我从那秋邙山中出去时,回到了雅国,我就暗暗筹备和亲之事!我要的不是你的姐姐,一开始其实就是你!只不要我那样说与,是为了难为你的父皇!但是,我知道我的重心,只是你!”澹台建成说得是深情无比。赵舒窈听了,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于今之际,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的眼睛看着窗外,神情惆怅无比。
澹台建成可是不管,心知她踌躇,可话儿到了嘴边,不能不说,他再也不愿意将这些深藏在心里了!当下便叹道:“舒窈,我之所以让方丝萦留下我的身边,只是因为我觉得她的身形眉眼儿,有些像你,如此而已!每当我看到她,心里总是想起了你!”说完这话时,他已经是情不能已了,赵舒窈听完了,只是悲哀说道:“我……该信你么?只是,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或许,我对你的看法会有很大改变?”
澹台建成听了,苦笑道:“舒窈,我本以为你会自己发现的!可是我错了……”就在二人伤神缱绻时,门外忽地进来了一个高大的蓝袍老人。他默默地看着这对年轻男女,叹息着摇了摇头。他慢慢地走到舒窈面前,说道:“女儿!我不放心你,还是来看你了!”澹台建成瞧见了赵国退了位的皇帝赵德宣,刚想开口,可是赵德宣已经先说道:“澹台建成,我这次是专心来看女儿的!我想好好和她单独呆一会,你不会反对吧?”澹台建成听了,掩饰住伤心,说道:“你是我的岳丈大人,我怎会反对?你来了宫里,我自会命人好生款待!万万不可对岳丈大人失了礼数!”
赵舒窈于意外之中,竟然看到了自己的父皇,心内还是惊喜的!父皇为了她,从赵国又到了雅国了么?其实在她的心里,一直对赵德宣有些隔阂,她总觉得父皇只是将自己当作祭祀的牺牲品,不够爱惜她!但是,经历了一番国破家亡,赵舒窈的心里,对于父皇初时的无奈,已然能够有所理解了!也早就原谅了他!
赵德宣看着女儿,听了澹台建成的话,释然笑道:“澹台建成,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的岳丈了?现在,你能不能先出去,我要和舒窈好好谈谈!”澹台建成便看了看赵舒窈,说道:“舒窈,我始终会等着你!”说完,便大步出去了。赵舒窈看了看父亲,笑道:“父亲一向可好?哥哥在赵国怎样了?”说着,给父亲倒上一杯茶。赵德宣叹道:“一切百废待兴,唯有从头再来!我也一直在反省,当年的我,的确做得很不够啊!愧对赵国的黎民百姓,愧对我的祖宗先烈啊……”赵舒窈听了,心里恻然,便适时地转过话题道:“如今,哥哥初登大典,父亲也好可以歇歇了!我听说,在民间,哥哥的声望很高,民众们对他都是极为爱戴!如此说来,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们都是苦尽甘来的了!”
赵德宣听了女儿的话,只是叹息道:“舒窈,赵国的事自有你哥哥掌控,是以为父也落得个清闲!我只问你,如今你的想法,究竟是什么?”赵舒窈听了,只是遮掩道:“父亲,我不知你指的是什么?”赵德宣便说道:“舒窈,我是你的父亲,你对我还需遮掩噩梦?我就是不放心你,赶来问你,你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是想和澹台建成破镜重圆呢,还是索性干脆就和我回了赵国!将你的从前种种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要么,你还想嫁给岐国皇帝万俟化及么?”
赵舒窈听了,便笑道:“父亲人虽不在,可是知道我的事情,竟也蛮多的!父亲可知道,这万俟化及和澹台建成,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赵德宣叹道:“我来了这里,大抵已经听娉婷说了,她都已经告诉我了!”赵舒窈便苦笑道:“看来,娉婷姐姐已是背着我,暗里给你写信,竟是她催着父亲来了?”赵德宣道:“娉婷的事,我反而没有你担心,我想她因缘际会,认识了萧远山,我还可以卸下一些担子!只是你的事情,更是令我着急!她现在已然是好好儿的,无病无灾的,我的心里,也就放心了!只是你……告诉我吧,究竟你心中,喜欢的是谁?”
赵舒窈听父亲这样说,知道避不过这个话题,便朝着父亲盈盈浅笑道:“父亲,看来,你的心里,一直偏袒娉婷姐姐呢!我知道你,知道她没死后,便就一直眉开眼笑的!不过……你是要听真话呢,还是假话!”赵德宣便叹气皱眉道:“这真话怎生说与,假话又是如何?”赵舒窈笑道:“凡是不就是取个顺其自然?我现在,不过是抛却了种种烦念,在依着自己的心,顺着自己的心,往下走!”赵德宣听了,更是皱眉说道:“舒窈,不要和我说这些,我只问你,你心中喜欢的人,是澹台建成,还是万俟化及?抑或是另有其人?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就好!”
赵舒窈便直白道:“父亲,我经历了许多事,好多事,我自己都悟不过来,是以我需要时间好好梳理一番!你若要问我,我能说我自己也是不知道么?”赵德宣听了,便笑道:“你这话若是对别人说,别人倒还相信,可是是骗不过我去的!一个人心中喜欢不喜欢,难道自己竟会不知道?”赵德宣说完是连连摇头。赵舒窈听了,便苦笑道:“父亲,这不是喜欢与否能解决了的!”她站了起来,看着外面的悠悠碧草,口中喃喃说道:“如果许多事,一个爱恨便能解决,又哪里来得这么多的纠葛?父亲,您是过来之人,您就让女儿我自己慢慢领悟出来吧!”
赵德宣听了,便叹道:“那么……你现在和我回到赵国去,在赵国慢慢想,也是一样的!”可是赵舒窈却道:“父亲,我在此处,还有许多未了之事,等事情都处理好了,我自会回去的!”赵德宣听了,口中叹息一声,便道:“其实,为父不放心你们,此番真的是来接你和娉婷走的!但是……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了!说到底,还是为父我亏欠你的!”赵德宣倒是唏嘘起来,他想不到的是,娉婷和舒窈都显得心事重重的,似乎都有什么未了之事,不愿意回赵国去!
雅国皇宫的御花园内,澹台建成和赵德宣徐徐而行,这一对翁婿,其实都是各怀心事。赵德宣瞧着远处的那个废弃的鸡舍道:“澹台建成,我可还记得我受过的苦呢!这个鸡舍,你倒还是留着!”澹台建成见了,面色微哂,他说道:“其实如今我也才明白,当年我母亲负起出走,其实是有多种原因的!而你一番言辞,只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而我却将根源都归结在你的身上,也是不对的!”赵德宣看了看澹台建成,便笑道:“真是难得啊,你肯自己承认错误,我想,你这样执拗的性格,我的女儿当初可是在你的宫里,吃了不少苦啊!”说着这话时,他的眼中含有点点泪光。
澹台建成听了,便低了低头,对着赵德宣坦白道:“不错!实话说了,当初我一心要报复于你,纵然对她已经怀了真情,可还忍不住那样做!我想……当初她受了很重的伤害!是以对我很灰心!”赵德宣听了,便叹了口气道:“我既然送她来和亲,说实话,自是希望你们,希望雅国和赵国,都能够长长久久的!哪里想到以后会这样呢?”赵德宣感叹道:“不过,澹台建成,你灭了我的国,羞辱了我,我心中也不恨你,毕竟当年,我的此举也不够光明磊落!我却是存了不少私心!你的愤怒,我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到头来,只是伤害了舒窈一个人,却是叫我难过!”
赵德宣想了一向,豁达说道:“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有经历这一劫,我却还是不知我赵国的底数,不知道赵国的症结所在,正因这一劫,我的皇儿才会这样的奋发激励!澹台建成,你究竟是我的敌人呢,还是我的朋友?”澹台建成听了,便笑道:“岳丈大人,如今能化干戈为玉帛的最好!现在的我,只想多多弥补从前犯下的错误……”
赵德宣听了这‘岳丈大人’四字,却是笑道:“澹台建成,这个岳丈大人,你叫的还为时过早了!舒窈不是从前的舒窈了!她若是愿意和你重修旧好,这四个字,我自当欢欣接受,可是方才我也去试探她一番了,她的心里,竟还有许多事没有理清楚呢!我这个做父亲的自是不能够再逼着她了,我知道她的心,已经是够苦的了!”
澹台建成听了,脸上现出酸楚的苦笑,他道:“我知道,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是不是?”赵德宣听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来日方长!我知道你对舒窈的感情,都是出自真心!但是……你时机不对,如今也只有等待了!你若是一心等待,相信她会看出来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澹台建成听了,只得对着赵德宣,黯然说道:“我会尽力而为的!”
澹台建成陪着赵德宣,又去看了赵娉婷一回,此刻的娉婷,神情依然十分低落,虽然看了父皇高兴,但眉宇间依旧守着浓浓的哀愁!不过看着澹台建成,还是说道:“雅国皇帝,其实我妹妹舒窈,是个嘴硬心软的,如果你耐心够了,相信她会回头的!只是……万万不可用强!”澹台建成听了,苦笑道:“谢谢你的提议,我想,我也一直在这样做!只是,您是舒窈的亲姐姐,所以……好些事儿,还请你去说道说道才好!”娉婷听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澹台建成知道她父女两个,是要说体己话的,便知趣地退了下去!娉婷是舒窈的姐姐,是以在他心里,便也将她当作亲人!
赵舒窈知道澹台建成从娉婷那里出来后,倒是笑道:“澹台建成,你的本领可不小,都打起我身边人的主意来了!我的父亲和姐姐,都帮着你说话了!”澹台建成便看了看着御花园内的一株玉兰,去年这玉兰尚且还枯枝败叶的,今天就又开起花儿来了,他也不知为何,心情又好起来,他笑道:“我没有去打主意,只是得道多助而已,他们同情我,是以都帮着我说话!”
赵舒窈听了,只觉好笑,她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澹台建成,你为了要重新得到我,同情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真是好笑!”澹台建成却闻着花香,深深呼吸了口气,说道:“我不觉得好笑,只要是能为你做的,所有的一切,我都不觉得好笑。怎么……你真觉得好笑么?”他将头转过来,深深看着她,说道:“舒窈,这御花园里的花,今年开得是这样的热闹,我没什么事,你能不能……陪我走上一走?你可知,从前在宫里,我最喜欢和你静静地走上一段路!哪怕是和你争吵!”
赵舒窈听了,不禁笑道:“澹台建成,我竟不知你是这样多情?”澹台建成便停下步子,看着明眸善睐的她,默默说道:“我是后知后觉!”说完,便上前拉住她的手,二人一同往一条甬路上经过,赵舒窈的心事千回百转,她想将手抽回,想叫他步子放慢点,自己还没想好,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变为另一句话:“你如今打算和万俟化及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