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初一直对钱香语有种不信任感,在简绿竹闯入宁家时,宁夏初对她说过,如果简绿竹是真凶,那么在银霄大酒店将他困在电梯里就是放他一马。然而当晚,在银霄酒店逃过一劫的,并不止宁夏初一人。钱香语也是,而且在事后调查中,宁夏初得知,钱香语的父母也参加了当晚的酒会,并且在七点时匆匆离去。要说当晚惨案中受益最大的,自然是钱家。钱氏夫妻和与钱氏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都早退,钱香语被困电梯中,都毫发无损,而失踪的人中,钱氏的亲朋好友无几,却一举为钱氏除掉了众多的竞争对手。
而且宁夏初从钱香语出现时就感觉到一丝不协调感,钱香语失踪,钱家没有报警,她的出现也很突然。没有人能证明她遭到了与另五名女孩一样的绑架。她的失忆更加令她的来历扑朔迷离。平安返回的人中,她是唯一遭到伤害却没有死亡的。还有钱香语身上神秘失踪的伤,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银霄惨案中,是她主动约宁夏初离开会场。又是她以言相激,与宁夏初返回现场,却被困电梯中。要说银霄案中,能做到放宁夏初一马的,与其说简绿竹有这条件,还不如说是钱香语更方便些。等他们进入电梯里,钱香语的保镖将电梯停住,再在外面挂上电梯故障的牌子,真是轻而易举。钱氏夫妻的提前离场更是奇怪,哪有以自家名义举办的酒会,主人却中途退场的道理?
两天前晚上简绿竹的逃跑,竟有钱香语及时接应,更让宁夏初对钱香语产生了怀疑。再加上昨晚又在工业园发现了简绿竹留下的血迹,宁夏初更生紧张。
宁夏初在这两天的空暇时间里反复考虑着这些事情,打算抽空调查一下钱氏。然而最近的工作却是连轴转个不停,他又哪里抽得出时间进行私下调查呢。
发布通缉令后,宁夏初忙碌了一整晚,将简家窃听和监视人员安排好,到凌晨才匆匆睡去。白天的行动由宁秋阑全权负责,宁夏初根本不知道宁秋阑在中午截获了简绿竹与家中的联系短信,并且设下了陷阱等简绿竹自投罗网。
他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打哥哥的电话,无人接听。于是他打电话给钱氏集团,要求与钱震峰会面。钱震峰的秘书以没有预约婉拒了宁夏初。但宁夏初挂上电话后匆匆穿好警服,打算赶回瀛台宾馆时,却接到了钱香语的电话。在电话里,钱香语约他在“清月咖啡馆”见面,正在宁夏初楼下的对面,也就是两天前晚上简绿竹曾经逗留过,可以看到宁家房子的那间咖啡馆。
正值晚餐时间,咖啡馆里由于兼卖西餐,所以颇为热闹。钱香语就坐在两天前简绿竹坐过的卡座上,向刚进来的宁夏初挥了挥手。
宁夏初刚坐定,立刻问道:“小简在哪里?她有没有受伤?你们昨天早上在雕山别墅里发生了什么事?”
钱香语浅浅一笑,叫来服务员,为两人各要了一杯黑咖啡,待服务员走后,才柔声回答:“这么多问题,你要我先回答哪个?”
宁夏初目光锐利地盯着她,此时桀傲的神情像极了宁秋阑。关心简绿竹的下落已经盖过了一切,流露于外的紧张远胜于他本性的温润。
钱香语脸色黯然下来,叹息了一声:“她很好,没有事,你不要担心。”
宁夏初并不相信:“昨天早上我们在你家别墅里发现了染血的纱布和医疗器械,那又是怎么回事?”
谈话因服务员送上黑咖啡而暂停了一下,钱香语轻轻啜了一口苦苦的咖啡,轻轻舒了一口气。宁夏初却不似她的好整以暇,只是紧紧盯着她。
钱香语眸光流转,再次微笑:“你可真是一提到绿竹就乱了分寸。好吧,我老实招了,绿竹手臂被流弹擦伤,出了些血,已经包好伤口,没事了。”
宁夏初放了一半心,但目光仍然紧紧盯着钱香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希望你能告诉我。”
钱香语迟疑了一会才回答:“昨天早上在别墅外,有个男人来找简绿竹,当时在别墅外还把我吓了一跳,以为是你们的人。他们匆匆谈了几句后就一起离开了。因为我的车上沾了血,我不想开了,所以打电话叫来爸爸的司机把我接到公司。你刚才打电话来公司时,秘书通知了爸爸,他猜你是为了我的事,所以告诉了我,我怕你担心,就找你出来了。”
钱香语在讲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时,流露出一种陷入回忆中的状态,但她的目光却是向右看。宁夏初立刻警惕起来,他记得在学校时曾有一位心理学专家讲过:从一个人的眼球运动方向,可以看出此人在想什么;若眼球跑到眼睛左上方,表示在回忆;跑到右上方,表示在创造,撒谎。
这种“眼动”属于神经语言学的范畴。它是一种反射动作,除非受过特殊训练,否则是假装不来的,因为眼球的反应早于我们的意识。当然,这是针对于右撇子的人来说,而钱香语就是右撇子,她在撒谎!
宁夏初并没有拆穿钱香语的谎言,他还不想打草惊蛇。但钱香语却以为自己半真半假的话已经取得了宁夏初的信任,于是她见宁夏初一时无话,脸色突然晕红,眸光流转,更是顾盼生姿。
“夏初……”钱香语的话语突然亲昵起来,宁夏初听得浑身不自在,但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钱香语变得胆大起来,将手放在了宁夏初手上:“夏初,我从初次见你就对你暗生好感……”
宁夏初大窘,虽然他并不少见女性对自己的爱慕之色,但这么直接表示的,钱香语还是第一个。这手缩也不是,放在那里也不是,脸上顿时红了起来。
钱香语的手指滚烫,而宁夏初的手指却冰冷。她用力按了一下宁夏初的手,似乎想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热情。
“钱家只有我一个孩子,集团未来只会由我来继承。夏初,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你爱做刑警我不逼你辞职,有我助你,你的未来腾黄飞达指日可待,只希望你的生活中从此有我的一份子,你的心中也有我的一席之地……”
钱香语的承诺充满了诱惑,但宁夏初却从初时的困窘变得冷静起来。钱香语在简绿竹的下落上并没有说实话,这足以令宁夏初对她充满不信任感。所以钱香语的话对他如过耳云烟,听听而已。
宁夏初正考虑如何脱身,手机突然响了,是宁秋阑打来的,“简绿竹已经抓到了。”宁秋阑的声音仍然波澜不惊,但说的话却令宁夏初一个高跳了起来。宁夏初立刻回答:“我马上赶回去。”宁秋阑“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于是宁夏初立刻向钱香语告辞,把错愕的她无礼地扔在了那里,迅速开车赶回瀛台宾馆。
对简绿竹的初审由专案小组的两个副组长李连祺和宁秋阑主持。宁夏初坐在监控室里,和众多同事一起,通过监控摄像实时观看对简绿竹的审讯。
宁秋阑是审讯的主导者,在进入审讯室前,就对李连祺再三提醒:“等我给你暗号,你再说话。千万不要把简绿竹逼急,让她产生威胁感。”同时宁秋阑也安排了几名武警手持高压水枪守在审讯室外,把那些不知内情的人搞得莫名其妙。
宁秋阑对简绿竹的审问可以说是用和言悦色来形容,他要求简绿竹把在市立三院门诊大楼、银霄大酒店水晶阁酒会和刑侦分局办公楼案发时的行动如实交待出来。
简绿竹自进入审讯室后就感觉到了心头烦闷,宁秋阑会怎样对她?她紧张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在宁秋阑要她交待自己的行踪时,简绿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勉强将自己从失踪后回来的行踪大致说了一下,然后眼前一黑,突然向前一扑,昏倒在审讯桌上。
宁秋阑紧张得立刻推开了门。通过不断反复推测,他猜到那些失踪案都是在简绿竹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以及高度紧张后昏迷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发生,所以才再三要求李连祺不要逼急简绿竹,他可不想步那些人的后尘一样人间蒸发。但没想到简绿竹仍然晕了过去,把他吓得如临大敌。要知道在戒备森严的瀛台宾馆里,没有能威胁到他的人,只有那些可怕的恶魔……
简绿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类似病房的地方。这次苏醒后,她并没有感觉到好受。头痛得仿佛要爆炸开。眼前的世界突然定格,然后变成了黑白色,如胶片电影般缓缓一格格流动起来,同时她的耳边传来了无数杂音,震耳欲聋。胶片镜头突然被大力撕开,裂口越来越大,仿佛空间出现了裂缝,现实与梦幻开始混淆起来。
空气中突然弥漫一种怪异的气味,在简绿竹还没有分辨出那是什么之前,她就再次失去了知觉。
寒冷将简绿竹从昏迷中惊醒,她又从病房转移到了露天的草地上。冰凉的草坪在身下刺激得她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她撑着草坪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坐在解放军九九零一零医院病房楼前的草坪上,这里也是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是汉城公安局的定点医院,她在瀛台医院晕倒,醒来后在这里的病房倒也不奇怪,只是为什么会有人又把她从病房转移到荒凉的这里。后面就是占地极广的雕山山林,没有警察看守她,难道不怕她逃跑吗?
真是奇怪极了。简绿竹缓缓站了起来,她撑着太阳穴,不敢再考虑任何东西,生怕再想下去,头真要炸开了。
有辆车疾驰而来,胡乱地停在楼前。从车上跳下一个人,身着警服,熟悉的背影,竟然是宁夏初。
简绿竹惊讶地望着宁夏初,而宁夏初一转身,也惊讶地发现应该被两名警察看守在病房内的简绿竹居然出现在这里。
二人相隔了一百米,两两相望,却一时间沉默无语。
“绿竹……”宁夏初在错愕中脱口叫出了简绿竹的名字。
简绿竹身子一晃,头痛和寒冷令她吃不消了。
宁夏初急忙跑到她身边扶住她,惶急地叫道:“你怎么样?”
简绿竹闭着眼睛不想说话,宁夏初懊恼地叫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被哥哥抓到?为什么钱香语撒谎?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他失去了冷静,完全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打击得无法适应。
“钱香语?她撒什么谎了?”简绿竹突然睁开眼睛,望向宁夏初,自逃离工业园后,她就再没有见过钱香语,还伤心地以为她也失踪了。此时突然听到钱香语的消息,她惊喜万分,强忍着痛苦想知道钱香语的事情。
“晚上她约我见面,说你昨天早上在钱家别墅跟一个男人离开了,而她却回了家。”宁夏初一提到钱香语就怒气上冲。那个女人明明很清楚他喜欢简绿竹,却非要横插一足,而且还在许多事情上掩饰和撒谎,分明大有问题。
“钱香语并不值得信任,而且她很有古怪,身上受过的伤居然会很快消失。绿竹你要小心她!”
简绿竹身子绵软,在听到这句话后更是站立不稳,几乎完全依靠到了宁夏初的身上,此时宁夏初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而且也感同身受到她的痛苦。
“绿竹,我带你离开这里吧。”宁夏初不忍见简绿竹如此痛苦,竟然想违反纪律助犯罪嫌疑人逃跑。
“来不及了。”简绿竹眼角滑落一滴眼泪,双手环着宁夏初的脖颈,勉强站稳,目光却转向了前方。
远处传来了隐约可闻的警笛声。宁夏初紧紧握住简绿竹的手臂,目光变得坚毅起来:“还来得及,我带你离开这里!”
“然后你也与我一样,从公平公正的法律执行者变成亡命天涯的在逃犯人?”简绿竹凄楚一笑,用力推开了宁夏初,向门口走去。
简绿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还能自己走动。宁夏初向她追过去,却听到简绿竹背着他一声厉喝:“站在那里别动!”
六七辆警车呼啸着冲进了医院大门,分驶向两侧,最后冲进来的面包车当横停住,一群特警纷纷跳下车,荷枪实弹瞄准了简绿竹。宁秋阑和众多刑警也从各自的车上跳下来,手枪瞄准简绿竹,如临大敌将她包围起来。
简绿竹木立在包围圈中,突然仰头哈哈大笑,声音极其尖锐,完全不似刚才的底气不足。在她的笑声中,突然有人尖叫:“什么东西?天啊!”
随后不断有人发出恐怖的尖叫声,那些紧张严肃的刑警们完全失去了控制,蹦跳着钻出了警车掩体,用力扑打着身体,仿佛有什么钻进了衣服里。
恶魔再次出动了!在夜幕的掩护下,它们如潮水般四面八方迅速扑了过来。没有人知道它们从哪里出现,也没有人知道它们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除了宁秋阑。他立刻大喊:“所有人立刻上车,关紧门窗,不要让它们碰到!”
现场一片混乱,恶魔们已经将最外围的刑警扑倒,如夜幕般笼罩了下去,而还有行动自由的刑警们则忙着就近钻进车里,关紧门窗。
警车顶上的警灯仍然无休止地转动着,投在地上,将恶魔的身影完全显露了出来。那是成千上万只个头足有姆指大的黑色蟑螂,与市立三院门诊大楼监控录像里的一模一样。门诊大楼的夜班人员全部死于蟑螂群中,而现在宁夏初所熟悉并爱惜的同事们也要遭遇如此不幸了。
宁夏初终于忍不住了,他飞扑向简绿竹,从后面猛地锢住她,大叫着:“绿竹,住手!”
简绿竹竟然力大无比,一把就将宁夏初推开。她猛然回头,在警灯的照射下,她的神情森然,眉目如刀削斧凿般深刻,从宁夏初的角度望去,她竟然如冰雪女王,凛然冷酷,不可亵渎。与那晚在宁家遇到宁秋阑后的简绿竹神情如出一辙。
宁夏初跌进了蟑螂群中,瞬间周身如千箭穿心,万刀剜肉。但他却痴痴地望着简绿竹,低声呻吟道:“小简……”
他的目光晶莹,不知蕴含多少情感其中。尽管声音极其低沉,但疯狂中的简绿竹竟然听到。她森然地凝视着宁夏初,目光中的冰寒竟迅速土崩瓦解,变得柔和起来。
“夏初!”简绿竹清晰地喊出了宁夏初的名字。蟑螂群立刻从疯狂的吞噬状态停止了下来。它们仿佛群龙无首,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立刻又如它们来时那样,倏忽分散后,在几秒内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快走!”宁夏初痛得身子颤抖不已,但仍然拼着最后一分力气低叫,并将自己的车钥匙扔了出去。
简绿竹含着眼泪看了看他,弯腰将车钥匙捡了起来,并抽出他腰间的手枪,一咬牙,跑回楼前跳上宁夏初的车,发动车子冲出了包围圈。
警察们自顾不暇,幸免者如宁秋阑者,也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吉普车逐渐远离他们的视线中。
如此可怕的遭遇,一个可以役使食人蟑螂的犯罪嫌疑人,警方还要如何抓捕她?
宁夏初松了一口气,支撑着他的唯一动力也没有了,他头一垂,陷入了未知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