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担心。”甄夫人挑了挑眉头,一双杏眼里似乎深藏不屑:“到底是个庶女,行事畏畏缩缩,如今也是子女双全了,还掌着国公府的中馈,却半分果断都没有,不过这样也好,将来你嫁了进门,只消奉承好大长公主,黄氏这个婆婆,不过是个摆设。”
“如今说这些也太早了些吧。”甄茉卟哧一笑,倾身挽紧母亲的胳膊:“阿娘,如果没有董家从中作梗,与卫国公府联姻一事必有九成把握。”
甄夫人再度挑眉:“你的意思是……”
“阿娘明日横竖要入宫,可与长姐先商量着。”甄茉却不将话说明,转而又提起另一件事:“晴妹妹今日帮了女儿大忙,阿娘也该给她一颗定心丸了。”
甄夫人闻言,眼中再次晃过不屑地神情:“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娘子,眼皮子就是浅,她那畏头畏脑地模样,我原本是一万个瞧不上眼的,想到将来有这么一个儿媳妇,只觉得心里头堵是慌。”甄夫人似乎忘记了,她的母亲,可不是就出自廖家。
“阿娘……”甄茉哭笑不得:“您难道还真想二哥娶个望族出身的闺秀不成?再说,阿晴懦弱,也有懦弱的好处,您将来甭管怎么拿捏,她还能有句二话不成?”
甄夫人自入甄府,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年近三十才盼来了一个三郎,后来又生了四郎,前头大郎与二郎都是庶出。
大郎之母原为甄夫人的侍婢,对她自然不成威胁,却也早在五年之前就“病逝”了,二郎之母却是甄老夫人的丫鬟,生下二郎之后,就“血崩”而亡,二郎打从出生,就顶着个克母的恶名,不过颇得甄老夫人心意,虽为庶出,也考入了国子监,将来入仕成为必然。
甄夫人又哪里会让二郎娶望族闺秀为妻?
“他倒是想?一个庶子,有哪家望族嫡女愿意嫁?亏得你祖母还嫌廖府门楣低微。”甄夫人冷笑。
刚才,也不知谁说阿晴是小门小户出身,看不入眼,甄茉腹诽一句,却晃了晃母亲的胳膊:“二哥虽是庶子,可好歹也是身在世家,眼下又是监生,配个名门庶女还是合适的,阿娘还得着紧些促成了二哥与阿晴的亲事才好,祖母本就有些不满,若您再一拖延,可别真让二哥钻了空子,给您娶个刁蛮的名门庶女入门。”
甄夫人细细一想,廖氏阿晴性子怯懦,家世也微末,又是自己外家的小辈,虽那性情实在不讨喜,横竖不是嫁给自己的嫡子,二郎得了这么一个妻室,将来再怎么出息,也少于凭仗,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便拿定了主意,筹谋起今日该怎么吹枕头风,说服孩子他爹允了这门婚事。
而这时在卫国公府的远瑛堂,大长公主膝下,也围满了孙子孙女。
从甄府归来,黄氏自然要带着小辈们问安,利氏听说,也穿金戴玉地赶来,一手拉着二娘、一手挽着四娘,不断追问着在甄府作客的详细。
四娘已经卸了头上的金凤步摇,换了身清爽的襦裙,只觉得自在了许多,却依然不太热衷说起甄府的事儿。
二娘却是十分亢奋,眉飞色舞地将甄茉如何智擒盗贼,又宽容大度的事迹细细说了一遍,赞不绝口,满面奉承,把八娘听得一惊一怍,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瞪得溜圆,目不转睛地盯着二娘。
三娘却沉浸在悲愤里,因是庶出,今日她未能随行,心里本就有些怨诶,又打听得利氏的盘算,更是不甘。
甄家可是世家,又出了个太子妃,成了如假包换的国戚!甄三郎也好,四郎也好,都是太子妃的嫡亲弟弟,前途不可限量,凭什么便宜了二娘、四娘,她们的生母,不过是个猎户出生的平民,自己好歹是卫国公的女儿,比她们难道就差了?
却连登门为客的资格都没有,如何不让人恨那个“庶”字!一念及此,三娘忍不住又暗中剜了旖景一眼,青着脸咬着牙,绞着锦帕泄愤。
“原来还出了这等事故,看来阿茉果然是个明智的孩子,又心怀宽容。”听二娘说完,黄氏似乎意味深长地感慨一句。
大长公主只是微微一笑,却不置可否。
旖景眼见端坐一侧的长兄,虽没有搭腔,只捧着茶浅啜慢饮,唇角却噙了抹笑意,顿时绷紧了周身的弦,想了一想,方才说道:“母亲说得是……若是换了我,可不会这般敏锐,立即就想到宾客们带的丫鬟身上。”
“哦?往常看着你是个小机灵鬼儿,怎么这会子又迟钝起来。”大长公主看向旖景,似乎很是好奇。
“祖母是没见到当时那场面。”旖景微微一嗔:“因着众人要净手抚琴,丫鬟们捧着水盆出出入入,更有斟茶倒水的、奉入茶点鲜果的,出入频繁,我只想着,就算是没从她们身上搜出赃物,说不定是早转移去了别处,哪里想得到会是客人们的丫鬟起了贪念。”
黄氏微微一怔,大长公主却蹙了蹙眉。
“再有,咱们出门作客,带的丫鬟都是贴身侍候之人,当然是可信的,阿茉姐姐才说要搜身,我倒是吃了一惊,论她旁人,今日跟我前往的秋月、秋霜定不能白白受了委屈,她们的清白,我深信不疑。”旖景又说。
二娘连忙笑着为甄茉说好话:“阿茉就是那么一说,不过是要逼着那贼自乱阵脚,又不是真要搜身。”
旖景频频颔首:“所以才说阿茉姐姐睿智,若换成我,只怕就乱了手脚,只能禀了长辈来处理。”
大长公主正自若有所思,宋嬷嬷却趁兴接了一句:“出了这等变故,小娘子们做不得主,禀了长辈却也合情合理。”
大长公主却忽然问旖辰:“辰儿说说,若是在我们家出了这等子事,你该如何处理?”
旖辰微微一怔,情知祖母是在考较她的为人处世,便不轻言,细细思量一番,才谨慎作答:“孙女愚笨,事发突然之下,必不如阿茉这般沉着,顶多是看好了那几个丫鬟,不让她们乱走,禀了母亲再作决断。”
“若你发现了客人的丫鬟有些蹊跷,又当如何?”大长公主又问:“假如那个客人,还与咱们有亲。”
旖辰再是一怔,这一次,思索的时间又久了些。
旖景却是吁了口气,情知刚才那一句话,已经让祖母起了疑心,其实甄茉的安排并非没有漏洞,不过二娘一意奉承,当然不会察觉,四娘与六娘是没放在心上,也不会多想,可祖母到底是长辈,随便一听也就罢了,当受到提醒,必然会发现其中蹊跷之处。
这还多亏了二娘今日一亢奋,把这话题提了出来,否则,自己还得废些心思。
再看长兄,这时也敛了笑容,放了茶碗,全神贯注地琢磨着什么。
旖景便更加轻松了下来。
而旖辰思量一阵后,也有了主意,斟酌着回答:“若是换了孙女儿,已经注意到那丫鬟将镯子搁在了百宝格上,最多也是寻了出来,交还失主……这事虽是丫鬟起了贪心,一时冲动的行为,可传扬出去,多少有伤小娘子的名声,大家原本还是亲戚,当送了外客离开,私底下再揭发才合情理。”
大长公主听了这话,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对甄茉的行为不作评价。
六娘看了一眼旖景,默了一默,一反往常事不关己绝不多言的性情,竟然说道:“要说起来,廖氏阿晴却也有些蹊跷。”
黄氏立即肃言:“背后莫论他人是非。”
六娘却说:“并不是廖氏阿晴有什么不好,但听那丫鬟所言,她只是个外头买来的丫鬟,并且入府的时间尚短……正如刚才五姐所说,咱们出门做客,带的丫鬟都是贴身侍候的,就算不是家生子,必然也是经过嬷嬷们的教导,循规蹈矩是基本,防的,也就是在别人家言行不当,生出什么差错,牵连家声。可廖家那个丫鬟,就算父母患疾,有难言之隐,她身为主子贴身侍候的丫鬟,必然是有几分颜面的,大可求主子恩典,难道廖家还会见死不救?怎么会在亲戚家做客时,生了那等贪心,昧了别人的镯子,她是内宅的丫鬟,又不是家生子,就算运气好没被发现,又要怎么将那镯子换成银两,以解父母之危?”
众人难得听到六娘长篇大论,一时都有些讶异,再细细一琢磨,果然就觉得这事多有蹊跷。
可到底是甄家的事儿,大长公主也好,黄氏也罢,虽说猜到了其中真相,也不会明言。
旖景脑子一转,忽然问长兄:“大哥哥今日也在甄府,不知可有什么趣事?”
苏荇这会子又重新端起了茶碗,闻言淡淡一笑:“我本与甄三郎没什么交情,他今日倒是热情的很,三邀五请地让我去了他家,磨着我下了半下午的棋。”
“哦?大哥哥定是赢家吧?”旖景满怀好奇。
“未分胜负。”苏荇又是一笑,见祖母似乎也甚是关注,才加了一句:“一局还没下完呢,就被你们几个小娘子又是抚琴,又是断案的吵得不得安宁。”
大长公主与黄氏的神情瞬间就微妙了。
唯有利氏不明白这一来一往说的是什么,还端着张热切的笑脸,满怀期待地盯着黄氏。
二娘大为惊讶:“原来阿兄就在隔壁呀!”
苏荇挑了挑眉:“我也没想到会如此巧合。”
旖景心上悬着的石头这才彻底放了下去,瞧着长兄的态度,显然已经明白了甄三郎的“热情”和“碰巧”所闻的奇事内幕,甄茉这番悉心安排,可算是事与愿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