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府里的繁荫堂,虽然位于较为偏僻的后宅西苑,可论说规模,却并不算小,正门往里是个四四方方的庭院,坐北朝南的一间青砖房,布置成书房正厅,次间抱厦一应俱全,两头还有游廊连接,两侧游廊各开一个门洞,又分别连接着小院,通往萧声苑的那处侧门,就在西院儿里头。
琼衣排徊了好一阵,才瞧见门房婆子领着张侍卫过来,琼衣便带着他穿过正院,急步行入东廊的门洞,一眼看到樱花树掩映下的厢房门窗紧闭,才抚着胸口庆幸——得手了!
为稳妥故,正要先入内查看,却听见身后正院里传来人声,琼衣大惊,连忙推了张侍卫一把——你快进去,自己反身往外,扶着门洞往正院张望,却见几个贵妇正往里走,其中就有丽嫔之母戚氏。
琼衣又见徐三娘跟在戚氏身边儿,似乎有些焦急的模样,还有福王妃……她扶着的那位身着湖蓝锦褙,挽着牡丹花披帛的贵妇,瞅着应是国公夫人黄氏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等她这边诸事妥当,弄醒了书房里两个粗使丫鬟,让她们去禀报这头出了变故,才让戚氏引着王妃以及国公夫人过来么?
琼衣又再回身,却见张侍卫已经入了厢房,关闭屋门,里头尚且无声无息……虽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好在这头还在意料之中,事到如今,且只好依计而行……要说黄氏一行为何来此?时间且得回到早前两刻。
原本戚氏母女与琼衣谋划,引了旖景来繁荫堂,先设计打发了跟着的丫鬟,可以假作失手打翻茶盏,先湿了旖景的衣裳,那么其中一个丫鬟必然得去取替换的衣裙,另外再由徐三娘寻个借口,可称嘴馋,想用点心,当然不能使唤人家的婢女,不过徐府的婢女却在外头一不小心“崴了脚”,行动不便,且只好让旖景身边的丫鬟再走一趟——繁荫堂的两个婢女尚且还在“偷懒贪睡”,琼衣又得替“受伤”的徐府婢女“上药”,可不只好劳烦国公府的丫鬟了?
接下来,琼衣便可依计而行,通知门房婆子去请张侍卫。
而这边厢,等旖景饮了茶水昏睡,徐三娘便关好轩窗房门,先行离开此处回去听戏,声称原本是与旖景在书房闲坐的,可旖景忽然说困倦,想要小憩,打发了她。
琼衣早掐算好时间——国公府两个丫鬟一人去取备换衣裙,必须得出了二门,一人去备点心,也需要耗废一些时间,足以让她领了张侍卫入内——不过后来旖景竟然压根没带丫鬟,倒更不用担心时间长短了。
当琼衣这边诸事稳妥,才用解药让两个粗使丫鬟清醒过来,只囫囵说这里出了变故,让她悄悄儿地回了王妃,请人前来。
王妃既知自家亲妹子在书房“小憩”,闻听有了变故,当然不会置之不顾,戚氏因“不放心”,大可提出一同前往,至于国公府的诸位夫人,会不会立即前来并不重要,横竖等王妃发现了旖景与侍卫“私会”,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有戚氏在旁目睹,火上浇油一番,也得将黄氏几人“请来”处断。
当然,当王妃与戚氏一入院门,琼衣便会扬声“提醒”一句,张侍卫立即用解药让旖景清醒过来,就算她声称中了算计,可无凭无据,也不会让人信服,反而,琼衣却是个活生生的人证,亲眼看见张侍卫偷偷摸摸地来这处与苏氏五娘私会,她觉得事情不妥,才遣丫鬟通知了王妃。
又早与门房婆子串通,一口咬定是旖景假传王妃口令,让她去请外院儿的张侍卫入内宅。
琼衣自认为此计“万无一失”,国公府为了女儿闺誉,必不会深究,再兼着将女儿嫁给六皇子,哪里算得委屈,王妃之所以拖延着不促成这事,定是以为还有三皇子、五皇子两个更好的选择,可一旦徐家握住了这个厉害的把柄,事关家族声誉,他们哪里还敢挑剔?所以,这事不能闹得人尽皆知,原本是想趁着宾客未至时就施行,哪知苏五娘偏偏不知好歹,好在繁荫堂地处偏僻,控制得当也传扬不出去,如此也好,外头宾客满坐,国公府哪里敢张扬追查,也只好妥协。
她哪里又能想到,一切已经悄然无声地发生了变化,她的一番盘算,早已被旖景洞悉。
秋月与夏柯早得了嘱咐,否则任是如何,也不会由得旖景与徐三娘离开,留在戏棚里看蔷薇娘子的传奇佳话。
旖景伺机,反而打发了徐府的婢女,让她回去禀报行踪。
旖辰早有准备,当见徐府婢女,便提出书房甚是偏僻,旖景又没带丫鬟,甚不安心,要亲自来看看。
情形有变,戚氏自然难以安坐,必然是会一同前往的。
而在这之前,旖辰已经将一应“变故”告诉了黄氏,黄氏自会与利氏、许氏一同来书房。
一行人在途中,便“巧遇”了徐三娘,她当然不会觉察已经生变,刚才可是自己亲眼所见,旖景饮茶之后昏迷不醒——唯有担心琼衣顺利与否,那侍卫有没有到场,可已经没了退路,且好依计而行:“原本是与阿景在繁荫堂图个清静,她却忽称困倦了,想要小憩,我不好打扰,便先出来了。”
旖辰甚是担忧:“繁荫堂本就偏僻,五妹妹身边儿又没个丫鬟,咱们还是去看看才好。”
于是这一行人——戚氏为了壮大声势,特意挽了小姑子,即丽嫔的同胞妹子徐帜一同前往,虽她为了“隐密”,并没有事先知会徐帜,可盘算着这位小姑子最是机智的,脑子比丽嫔还灵活,应当会“察颜观色”地帮腔;而国公府,更是浩浩一行,除了三位夫人与福王妃,还连着世子夫人董音,便出乎琼衣意料地提前来到了繁荫堂,“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没有时间再查看厢房里的仔细。
回到眼下——
“阿玉,五妹妹现在何处?”旖辰率先问道。
徐三娘的眼神便先晃向右侧的门洞,才审词度句地回答:“早上来的时候,见东院里几树樱花正好,便告知了阿景,刚才与她本是在里头厢房里品茶的。”
众人才转了身,却见琼衣慌里慌张地从门洞内走了出来,畏畏缩缩地上前行礼。
旖辰没有过多理会,扶着黄氏便要往里,琼衣这才阻止:“王妃,奴婢有言要禀……还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双俏俏的桃花眼里透着犹豫与惊惧,不断扫向国公府诸位贵妇。
这番表现,自然引得众人蹙眉。
这一行人中,唯一莫名其妙的就是徐帜,她因着徐家出了个丽嫔,才得了嫁入世家为妇的机会,因夫家规矩甚严,往常鲜少有机会出府,与娘家便少了来往,甚至没听说丽嫔刁难福王妃的事儿,更不知丽嫔的盘算,这时才认出了琼衣,心里头正觉讶异,又打量着她这番鬼头鬼脑的模样,还有戚氏三娘母女俩紧张又暗藏期待的神情,只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说吧。”旖辰淡淡地吐出两字。
“请王妃……移步……”琼衣更加吞吞吐吐。
“岂有此理,你有何话不能当面明说?非要这般鬼祟!”旖辰语音更冷。
琼衣心下暗嗤,就知道王妃当着娘家人的面儿,要在她面前摆威风,不过这回,可算是正合心意。
当下往地上一跪,佯作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委实这事,有关五娘……”
“五妹妹怎么了?”旖辰随之焦灼,而国公府诸人,也都扮演得十分“迫切”。
这时,众人已经行入正院,站在东侧门洞外头,只消琼衣略微扬声,身怀武艺、耳聪目明的张侍卫在厢房里必然能收到“提示”,便见琼衣放声哭诉道:“奴婢、奴婢……早先五娘与三娘两位来了繁荫堂……奴婢因早上才冒犯了五娘……呈上茶水后,便不想留在厢房里碍眼……只好回避到了别处……没过多久,便见三娘离开……”
徐三娘立即证明:“因阿景称困,我先行告辞,出来的时候瞧见琼衣在抱厦里,还交待了她一句,说阿景在厢房小憩,让她且留心着,但不要贸然打扰……”
“是,奴婢得了三娘嘱咐,只在自己屋子里留心,没过多时,却见五娘从外头走过,往侧门去了,奴婢尚且孤疑,几番思索,还想跟去瞧瞧,又正见五娘与一个侍卫装扮的男子……”
“大胆奴婢,你胡言乱语什么!”出声喝斥的却是丽嫔胞妹徐帜,她虽还想不透其中的蹊跷,但这时肯定一点,这琼衣只怕不怀好意,怎能由得这么一个奴婢,得罪了正如日中天的卫国公府。
戚氏暗怪徐帜少见多怪,却也出言提醒:“琼衣,你可想好了,你说的这事儿,可关系重大……”
“且让这婢子往下说吧。”黄氏缓缓一笑,阻止了徐家人的演技。
“奴婢遵命。”琼衣继续哭诉:“奴婢瞧见那番情形,心里忐忑得很,便跟在五娘与侍卫身后,瞧见他们俩进了厢房,关窗闭户……”
“据你所说,是亲眼瞧见我家五娘与王府侍卫私通?”黄氏冷声问道。
琼衣不敢直言,只匍匐哭泣。
这时戚氏连忙转寰:“夫人,只怕是有什么误会之处,莫如……”
“怎能信这奴婢一面之辞。”旖辰这时说道:“定是琼衣因着早上的事,心怀怨恨,有意污篾五妹妹,坏她闺誉。”
“王妃,您可不能冤枉奴婢,奴婢就算有一万个胆,也不敢编造这种谎话,再者,五娘与那侍卫,可还在……”
“住口,想来是五娘有什么话要交待,才会这般,你休得胡言乱语。”戚氏义正言辞,又陪笑说道:“国公夫人,莫如,咱们行开两步……”
戏演到这里,徐帜就算不知戚氏的动因,大概也想到与徐家脱不开关系,并非琼衣一个区区奴婢所为,心里迭声叫苦——国公夫人黄氏虽看着温和,但早先在花苑亲眼目睹了许氏的“威风”,且不说几位夫人,还有卫国公、大长公主,又岂是靠这阴谋诡计能威胁得住的,也不知自家嫂子这是抽了哪门子疯,才捅了这么大个漏子……不对,戚氏一贯不善谋算,再说她也没这么大胆,难道是,丽嫔?
“事无不可对人言,安人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吧。”黄氏这时紧眉肃目,并没有几分“温和”。
许氏与利氏也已经听旖辰大概说了真相,这时也是僵着脸色,冷笑不语。
戚氏微微一怔,暗忖着事已至此,卫国公府的人竟然如此气盛,心下不服得很,暗中冷笑几声,才一咬牙,就要当众提议若是让六皇子与国公府联姻,迎娶苏氏五娘,那么此事,便当没有发生过,否则……眼下外头宾客满座,究竟是琼衣污陷,还是苏氏五娘与人私通,可得请她们来做过见证了。
只是她才一下决断,还不及出声,却听身后蓦地响起个男子的话声儿——“出了何事?岳母与几位婶子怎么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