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早有承诺,只要你放五娘平安,不会涉及杨家众人。”眼见满怀焦灼的旖辰又要扑向前去,太后及时阻了她一把,十分笃定地开口。
而皇后这时,也已经定下心神,飞速衡量一番:甄莲遭此下场,也算咎由自取,她如今伤及子宫,必然再不能孕,又被杨氏揭穿了谋害东宫子嗣一事,废妃在所难免,而苏氏五娘却是卫国公爱女,身份贵重,若是有个好歹,于人于己无利,必须保全才好。
“圣上,这事不宜声张,应下令诸人缄口。”皇后最终决定。
只太子心神大乱,竟脱口而出:“母后,杨氏贱人伤我爱妃,孤定要将她灭族平恨!”
“混帐!”皇后大惊,不曾想太子竟然将抄家灭族的话脱口而出,天子尚在当场,这话可是大逆不道,连忙陪罪:“圣上,太子是痛怒交加,一时丧失理智,方才口不择言。”
天子狠狠剜了太子一眼,冷冷地恍过满面血泪的太子妃,他早有听闻,甄氏手段狠辣,伤及储君之嗣,因无实据,又顾及着此时是铲除金相党羽的重要关头,方才隐忍不发,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子竟然明知其中隐情,却隐瞒不举,放纵甄氏胡为至此,竟然在太后生辰之日,引发了这么一场祸端!
这时在天子眼中,甄氏已经也是个将死之人了。
“杨氏,朕令你即刻放开五娘,你之所求,朕允了,在场诸人听好,今日之事,乃杨氏暴病而亡,太子妃受惊,以至小产,若有人胡言乱语,定严惩不饶。”天子一言,重如九鼎,以致人人肃色。
太子虽有不甘,但举目之间,正触天子冷厉的目光,一时泄了周身的愤慨,半跪在地将太子妃搂入怀中,交握的指间,坚硬得泛出苍白的色泽。
三皇子微一侧身,眼角隐着不屑与冷漠。
他忽然听见一个女子低婉的语音——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此,我唯一的遗憾,竟是不能亲口与他说声辜负了。
三皇子猛一转身,正好看见杨妃松开了挟制着旖景的手,一道白光飞速没入胸口。
四周再是一片惊呼——
旖景重获自由,却并未拔足逃离,反而是转身,扶住了杨妃顺着檀柱瘫软下去的身子。
“贱人,竟让她死得……这般轻易……”是太子妃呻吟的恨声。
太子便拔身而起,就要将杨妃碎尸成断,旖景却挡在了之间,转身怒视太子:“人已经死了,殿下何必再如此。”
“殿下,若为太子妃考虑,还要冷静。”三皇子几乎同时低声提醒。
皇后也一步跟上,感激地看了一眼三皇子,连声吩咐着宫人将太子妃与太子送回东宫。
旖景眼看着杨妃气息渐弱,目光涣散,唇角的笑容也逐渐变得僵硬,眸子里的光彩仿若油竭灯枯的一刻,归于静寂黯沉,终是一叹,当替她阖眼的那一瞬,眼角忽觉酸涩。
那时恩爱正浓,应是预料不到如此绝情的一刻,生死别时,得的只是恨之入骨。
三皇子依然防备着太子会“冲动行事”,一直挡在他与旖景之间,瞧见旖景侧面滑落的泪水,怔在数步之遥,这女子竟为一个无关之人落泪?甚至还是一个曾经威胁她生命之人?但他分明感觉到这眼泪不是来自于善良,更近于同情惋惜。
不自觉间,脚尖前移。
却忽然有一道紫色的身影阻隔在他不及之处。
“五妹妹,你受了伤,快让太医诊治。”虞沨领先一步,伸手扶起旖景。
三皇子看着他们指掌相合,眸光微黯。
那一个合掌却也只在瞬息。
旖辰便已急急赶到,半搂了旖景过去,倒是一场抱头痛哭。
双喜之庆,最终以悲剧落幕,因天子之令,众人对这场变故缄口不言,先且不论后事风波,只说旖景,受的不过皮肉之伤,在慈安宫养了两日,伤口便已愈合,余下浅浅的两道红痕,穿着竖领的中衣遮挡,倒不致落人眼里,见太后郁结不解,终是又陪同了两日,方才辞宫归府。
卫国公府诸人自然不知慈安宫里那场变故,就算几个长辈听闻杨妃忽然暴病而亡,太子妃受惊小产,料得事有蹊跷,可宫里既然作此论断,众人自是不会多事打听,旖景归来,连询问都没有一句,倒省了一番废心解释。
不过贴身的几个丫鬟,还是发现了旖景项上的伤痕,未免问起,旖景也无解释,只令她们不要传扬。
次日,听说旖景回府,已经在二月里与三顺成婚的腊梅却来了绿卿苑,禀报了一件蹊跷之事。
还得说到数日之前。
腊梅因闲来无事——自从嫁了人,旖景便没让她日日来院子里侍候,而是协助着三顺打理外头的事儿,如此一来,腊梅自是有了不少闲睱,因着再无拘束,去小东市的陋巷里照顾那瞎眼老妪也不用遮遮掩掩,每日都会去看望。
却忽有一日,可巧腊梅正替老妪做着午饭,便有一男子登门,打听这间户主可是姓殷,腊梅知道老妪姓张,邻里都是称呼她一声张姥姥的,自然说道没有,可那男子却不罢休,又问户主是否是年近七旬的老夫妇,听腊梅称只住着个孤妪,男子又要坚持一见。
腊梅只好知会了张姥姥,让男子入内。
却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一刻后便见男子离开,似乎有些沮丧。
腊梅事后问张姥姥,却说那男子是找错了人,原来张姥姥这一处小院儿,是二十年前从人家手里买过来的,便猜测着许是寻从前的户主也不定。
“原本奴婢也没放在心里,只隐隐觉得那男子有些面善,琢磨了几日,却没有头绪,可巧的是两日前送帐薄子进来,却在府里又见着了他,奴婢方才恍悟,竟是教导小娘子们的李先生。”
腊梅虽说在绿卿苑里侍候了些日子,但不常跟旖景出行,扶风堂还是有次下雨,送雨具时去过一回,只见了李霁和一面,就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五娘,那日李先生在镜池边遇见了奴婢,认出当日在姥姥院里见过,竟又再三询问,张姥姥当真不是姓殷?还有从前都做过什么营生,这也倒还罢了,不过两日,李先生竟然寻来了府后巷,原来是知道了奴婢从前是宋家的丫鬟,说要打听宋嬷嬷的事。”
“他都向你打听了什么?”旖景忙问。
“奴婢因没得主子许可,不敢贸然答应……”腊梅见问,很是忐忑不安:“没等先生问话,就拒绝了。”
有时太过忠心的人,或者会在无意间误事。
腊梅连忙说道:“或者奴婢再去寻李先生,就说想通了……”
“这样也太露痕迹,还是等等再看吧,先生若真有要事,必然不会轻易放弃,应当还会寻你,到时你再为难他一下,只别太过,得见好就收。”旖景嘱咐。
思忖一阵,这才问起那位老妪:“张姥姥有没说过先生打听那位殷姓人家是为何事?”
“这倒没说,张姥姥患了眼疾,行动多有不便,与邻里来往也是不多,应是不知先生打听的那位,不过姥姥想是好奇,事后问起先生的年岁模样,奴婢形容了一回,姥姥便更加认定不是故人了。”
旖景却想,李霁和既然再三确认老妪名姓,应当是有几分把握的,并且他也不识打探之人,故而才不确定真伪。
关于这位西席,旖景曾经还拜托了杜宇娘去南浙打探了一番他的身世,据杜宇娘反馈的信息,李霁和并非名门望族出身,其父原本是康王府的司仓副使,属流外官,年不过三十即逝,李霁和似乎是遗腹子,其母罗氏本是康王之婢女,后由康王妃作主,销了奴籍,许给府中吏员为妻,因夫丧,罗氏不愿再留在锦阳,于是求了主子恩典放行,带着儿子回了家乡宁海,守着几亩薄田,独自将儿子抚养成人。
罗氏虽是婢女出身,却也还识文断字,因此李霁和自幼便在母亲启蒙下识字习文,至幼学之年,罗氏便领着他去了松鹤书院,也不知如何说服了已近古稀的丁昌宿,不但许了李霁和入书院学习,还留在身边亲自教导。
据说罗氏回宁海时,李霁和尚在襁褓之中,母子俩从此再未回过京都。
以这样的情形看来,李霁和应与宋嬷嬷没有联系,两人本身更不可能结仇,杜宇娘甚至确定过其父之死,的确是因为病逝,这似乎也说明李霁和与宋嬷嬷应当也没有家恨,倒是罗氏,曾经做为康王府的婢女,不知是否与宋嬷嬷相识,但苏直与杨嬷嬷又都对李霁和的父母没有半分印象。
兼着这一世,李霁和自入国公府,也没有与宋嬷嬷来往,更不曾打听什么,除了这回寻到腊梅。
旖景一时竟将李霁和的蹊跷抛之脑后,可是经腊梅这么一提醒,又重新拣了起来。
光靠琢磨,是想不明白其中底细的,且还得看李霁和接下来究竟会在腊梅口里打探什么。
而旖景才刚回府,便有虞洲迫不及待地前来拜访,却是不怀好意地说出了一番让旖景瞪目结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