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已知黄氏与宋嬷嬷有所勾联,这个“贤良淑德”的继母并非一如表面,再有二舅与虞栋来往密切……等等隐约的线索,似乎能够串联。
尽管,这个猜想让人心惊胆颤。
倘若继母图谋国公府爵位,凭她一介内宅女流,能力十分有限,而上一世,旖景的生死对国公府爵位并无影响,只要苏荇丧命,黄氏所出的嫡子便能顺利袭爵,黄氏根本没有必要串通宋嬷嬷,行谋害宗室这种风险十足的恶事。
除非楚王府的爵位归属与黄氏息息相关。
眼下黄二爷与虞栋来往密切……
假设黄二爷是投诚了某位皇子,早生背叛之心,那太子遇刺与他必有关系,收买虞栋极有可能意在储位,既然虞栋与黄二是一丘之貉,黄氏便有了暗助虞洲,利用冬雨,布下陷井引旖景“谋杀亲夫”再“畏罪服毒”的动机。
上一世长兄之死,很有可能是黄二与某位皇子的心照不宣,借着谋杀太子之机,使国公府世子之位易主!
皇子意在储位,而黄二兄妹与虞栋父子也各有所图!
而在他们身后,还牵涉上了建宁候府三爷!
上一世黄江月就为旖景的遭遇“愤愤不平”,鼓励她学着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依靠自身谋求幸福。
而这一世,圣上赐婚,黄五娘与三皇子险些缔结良缘,却忽而死于非命!
染病的丫鬟只接触过黄江月,并接受了三夫人的旧衣,倘若那些衣裙上染了疹毒……不是没有可能,黄江月成功接种过痘衣免疫,与旖景一样都不会再担心身染痘疹。
可那背后的皇子是谁?
有可能是三皇子,也有可能是四皇子,便是其余几个皇子身后的家族也都有可能收买黄二。
旖景又再想到自己也险些命丧毒箭……
应当也是与五表姐之死基于同样的原因,一旦与三皇子有了瓜葛,会影响到某些人的利益。
可假若二舅身后之人是三皇子,怎么解释三皇子当日命悬一线?这不是苦肉计,便连清谷先生也说过,他当时并无万全把握能挽救三皇子性命,三皇子能化险为夷,的确是他本身命大。
只怕但有野心的皇子,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国公府与三皇子联姻。
上一世长姐虽说未在婚前遇害,或者是因为继母行事谨慎,不愿冒着风险亲自动手,可长姐婚后不也“缠绵病榻”?
究竟是谁的手,在调拨这整盘棋局。
而旖景心里的猜疑,虞沨也早有洞悉,但无奈的是,背后那个皇子始终隐藏于迷雾之中。
这时只听了旖景断断续续的话,虞沨已经知道她与自己有了同样的想法,微微颔首:“三舅不同大舅与四舅,才疏学浅不说,又染了一身纨绔习气。”
旖景对自家三舅当然还有几分了解,晓得他是个阴沉的性情,与几个舅舅表面都不和睦,仕途多受曲折,心里有些不甘,再兼着年轻时候赌色均沾,没少挨外祖父鞭子,便是婚事,也不顺畅,三舅母仅仅是个没落世家的女儿,身份只比二舅母江氏高出些微,加上三舅也不争气,三舅母在候府历来唯唯喏喏,毫不引人注意。
难道三舅便是因为心怀不甘,才被二舅利用?
上一世加害的是她,这一世害的人却是候府五娘,倘若真是如此,江月必然就是那把杀人的尖刀,上一世她不过是借助与旖景多年闺阁情谊,搬弄唇舌,而这一世,却亲手谋害了血亲姐妹!
但这些仅只猜想,已经无法证实。
不过黄二若真牵涉储位之争,不怕找不到把柄,将他们一网打尽。
旖景紧紧捏着拳头,又问虞沨:“难道就没察出二舅与哪位皇子来往?”
虞沨摇了摇头:“不是没察出他与谁有来往,而是他与诸位皇子都有来往,他是东宫属官,表面与皇子们来往也在情理之中。”
想来太子也早有令下,让黄二笼络诸位皇子,意在耳目之用。
事关皇权储位,仅凭猜测不能将黄二入罪,必须察明他究竟是谁的走犬。
“事情还得一步步来,先从小处着手,我认为眼下之重,是得察明婉丝之死因,先解决了宋氏一家。”虞沨说道。
旖景沉吟片刻,也颔首表示赞同。
虞沨与旖景心照不宣,知道太子在远庆九年便会遇刺,说不定阴谋在此时已经开始布局,他们已有防范,未必还会如那一世般,找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先不说黄二兄妹,单说楚王府里虞栋父子,就算能察明当年楚王妃死因,到底是陈年往事,太后早有态度——不便追究。
而这一世虞栋也再不能轻易得到毒杀世子的机会,抓他现行也不简单。
不过只要虞栋牵连储位之争,天家再无放过他的可能,到时一定会旧案新罪并罚,虞栋难逃一死。
而虞沨比旖景更想深了一层——储位之争说不定等不到远庆九年,当废妃的风波一起,太子之位便会风雨飘摇,假若太子因此被废,储位空悬,有的事情越发不能掌控。
虽说虞沨认为太子决非明君之选,实在不适合君临天下,可于公于私,都要暂时保住太子不受废黜。
而今后大位究竟归属于谁,还暂时不能预料,虞沨认为他只能尽力避免太子遇害,使幕后真凶功亏一篑罪责难逃,但太子最终能否克承大统,他并不想插手其中。
以他估计,太子非但不是四皇子的对手,更不能与三皇子相提并论,只要圣上一生易储之心,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而圣上显然已经开始犹豫。
便是太子温顺地禀承圣意,废黜甄氏,圣上顾及新制科举之顺利实施,不至立即易储,当新制奠定基础,皇权得以集中,而几位皇子的才华又各自张显,越发会衬托出太子懦弱无能,废储只是迟早。
上一世太子之位之所以稳固,其实绝非因为圣上看重嫡庶,而是因为君权受制,并未成功施行官制改革,秦相虽说势弱,但世家与金相一党尚且权重,圣上假若流露出易储之心,必引各党互攻,朝政大乱。
虞沨推测,圣上也是想评估诸子之能,待有了个明确的人选,并准备周全,再提易储。
可是已经有人等待不及,行刺杀太子之事。
不知那一世最终谁是胜者?而那一世的胜者,极有可能就是导致楚王府与卫国公府两家世子丧命的罪魁。
在他丧命之前,已知五、六两位成年皇子失了先机,那么极有可能就是三、四两个。
究竟是谁?
这一晚夫妻两都是心事忡忡,各有打算,直到三更之后才相继入睡。
复行科举的谏策也已在殿议时提出,果如虞沨与三皇子所料,秦相并未反驳,反而大力支持,韦相更是战战兢兢,平章、参知二政也紧随附议,甚是一帆风顺。
当然有几个望族心怀戚戚,一来各自倚仗之人都没有违逆圣意,他们也不敢顶风作乱,只暗中将官制改革一事传扬,重点针对眼下在朝为官,却才疏学浅,靠着玩弄权术上位的几家,其中最是心怀不愤,摁捺不住之人,就是身任吏部主事的朱潜。
朱潜正是龙太夫人长兄的嫡长子。
要说朱家,原本也是东明世家,可在哀帝时,就对“肖逆”极尽奉承巴结,以保富贵荣华,深受名门不耻,后秦氏联合诸贵“清君侧”,朱家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却没向哀帝检举告发,反而对秦氏投诚,愿效一臂之力。
秦氏压根没将朱家看在眼里,但大事在即,也不与这等见风使舵之人一般见识。
大隆建国,朱家却未能跻身“功臣”,逐渐没落。
朱潜之父朱文不甘放弃荣华,一门心思攀结权贵,可多数家族深恶,便是女眷之间,也心照不宣地排挤。
朱氏满门无所不用其及,当年朱二娘为了讨好镇国公府的女眷,就干过替谢云清打扇系衿的奴婢之事,废尽心思才结交了个“闺中知己”。
但朱家是烂在了朱文手里,朱文之父为官甚是清正,与龙太傅之父为八拜之交,后朱文之父早逝,龙太傅之父在他临终前,答应了让嫡长子娶其女儿朱二娘为妻,两家定的是娃娃亲。
大隆建国后,尽管朱家越发不堪,龙家仍然没有弃信,故而龙太傅才娶了朱氏为妻。
经过多年努力,又有龙家提携,朱文总算是搭上个大族结成姻亲。
却是宁家。
宁夫人与孔皇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与国戚孔家是姻亲。
朱文嫁了个嫡女给宁家的纨绔庶子,才为自己与儿子谋了个官位,朱潜比他父亲更善钻营,竟得了吏部的主事之职,靠着“引荐”旁人入仕,结交了一批没落世家,发了笔小财。
原本朱潜还巴结上了金榕中,可惜眼下金氏一族已经灰飞烟灭。
少了这层倚仗,朱潜越发着重与宁家的来往。
而宁家也有纨绔子弟在职,当然不希望改革官制,可他的姻亲孔家坐视不管,宁家也不敢出来跳梁,而是放纵着朱潜出来牵头,领着帮好不容易花废重资才让子弟入仕的没落世家准备悍卫私利,反对新政。
依宁家看来,若是能闹出风浪,对自己当然有利,若是没有成功,倒霉的也是朱潜,宁家不插手,有孔家维护着,完全不用担心。
只不过圣上尚未将改制一事于朝会公开商议,朱潜一党自然不敢上谏反驳,几家活跃份子开了个小会,打算先冲支持新制的官员入手。
中书省诸位自然是不敢得罪的,苏轹与虞沨两个更是要避之千里,朱潜将目标定在了礼部郎中魏渊身上,他不过才区区五品,尽管魏家也是望族,可空有名望,族中子弟身任要职的却也不多,相比两相与苏、虞几个,魏渊的确是枚软杮子。
朱潜原本打算先拿住魏渊把柄,当圣上诏令公布新制,便借弹劾魏渊之故,直指魏渊媚言圣上改革,是为自身谋私,魏望庸可是溟山书院的山长,一旦将来成了官学,可不掌着学子仕途?
朱潜得了宁家的示意,尚且以为两相与世家大族不过是明面赞成暗中反对,只要自己挑起这个势头,各位重臣纵然袖手旁观,但也会示意身后的党羽具本支持,朱潜对自己的计策颇为得意——趁着这次机会,说不定能笼络更多的世家,那些因着卫国公府与楚王府压制不敢反对新制的勋贵,说不定也会对自己这个仗义直言者心生暗佩,私下结交。
无奈朱潜打听了一圈儿,发现魏渊入仕不久,又是在礼部这个清水衙门,尚且不及,也没有机会贪污受贿,实在没有什么把柄可让他们参奏。
没有机会得创造机会,所以这日,魏渊因着休沐,一时起兴去平安坊的茶楼里听书,莫名就被人讹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