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子解惑时,“战地”已经转移至床榻上,并且两人的气息已经归于平缓,却仍是相互搂靠着。
“事情须得从新岁时说起,你可还记得哑姑的女儿?”感觉到怀中人以指尖轻点表示颔首,世子继续说道:“她说起温进提过什么帮会内乱,有人想恃机夺权,我就留了意,找人盯着温进,发现他去了几次千娆阁找小嫚,另外就是常与朋来阁的掌柜碰头。”
不提千娆阁,虞沨也知道朋来阁就是五义盟的锦阳分堂所在,心里越发起疑。
“不过一察,这温进开着的酱醋铺与朋来阁实有生意往来,出入千娆阁寻花问柳又证明不了什么,我一时也拿不准温进身后之人是否与五义盟有关。”虞沨想到盯着朋来阁掌柜雷仁那条线禀报这人与陈长史搭上了线,拉皮条撮合了小嫚与四皇子,却并不认为四皇子有兴致插手五义盟的内务,就没把事情复杂化,就事论事往下说:“我又察明温进最近与顺天府的一个狱卒来往频繁,给予重金,但不知两个有什么勾搭。”
“所以今日这事一发,你就联想到温进要陷害之人正是良玉?”旖景依稀明白过来。
“我猜,温进身后之人正是雷仁,他企图夺一堂之主位,却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明显,良玉与几个副堂主身怀武艺,普通人轻易不能夺他们性命,若是用毒,受益者是他,未免会让卫冉起疑,这才苦心安排了这个计划,嫁祸良玉等杀人,待身陷牢狱,来招灭口让他们暴毙狱内,据官衙的一贯作风,多数会报凶犯畏罪服毒,即使卫冉事后得闻,也察不到顺天府里去,才不会心疑是内乱。”虞沨说道:“我知道温进买通狱卒,就料想是要杀人灭口,才马不停蹄地赶往顺天府,果然一如所料。”
“五义盟虽多有相助,却是因为你手里拿着信物,他们依委托行事,为何你这回毫不犹豫地揽责上身?”旖景再问。
“小姑姑没告诉你?手持信物者与五义盟本有相互扶助之义,这事我本该援手,不过你的疑惑不无道理,的确我这回助良玉是另有图谋。”虞沨并不隐瞒:“我是想与五义盟更近一层,好委托卫冉亲自出面,行一件十分要紧的事。”
“可是险要之事?”旖景忧心忡忡。
“险要倒说不上,但这人必须要有能力并且可靠。”虞沨声音略沉:“我是想让卫冉潜入西梁,最好是能接近权贵。”
“为了安瑾?”旖景恍悟。
就算是吧,却还有隐隐的担忧,但虞沨一时也理不清焦虑的来源。
他手里虽有天察卫,但有的事情需要隐瞒天家,用天察卫就不合适。
虞沨深知五义盟的势力极广,在北原、西梁都有佃作暗探,若凭信物,虽也能委托五义盟提供信息,但始终还不踏实,再兼仅凭约定规成,要委托卫冉亲自潜入西梁为他所用太过冒昧,这回若能襄助五义盟渡此难关,彼此也算生死之交,才更容易开口。
“我今日已经转告杜宇娘,这回是他们出了内奸,明面上不能交官衙处置,让她务必通知卫冉来京清理门户……好在今日良玉侍机转告了我锦阳还有一个联络点,能直接联络卫冉,不过需要内部人出示凭信……眼下三皇子也偏向良玉等是被陷害,可真凶一日不曾捕获,还不能彻底清洗良玉等人的嫌疑,需要卫冉提供个替罪羊才能彻底了断……旖景,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记住,万一将来遇险,倘若我无能为力,五义盟是决对能够信任之友,任何事宜,你都能委托他们行事。”
这话终究让旖景不安,正欲追问,却又被虞沨搂进胸怀:“就是为了有备无患,有些事情我眼下也理不出头绪,或许是杞人忧天,也许一切顺利,我们根本不需用到最后一着……这时若能让卫冉潜入西梁,至少对三妹妹将来有利,你暂时不需多虑。”
时间一晃,十日弹指而过,杜宇娘总算联络到卫冉,这位连五义盟内部仅有堂主见过真颜的盟主,却堂而皇之地拜访楚王府,当然是因为并州之时,他已经在世子夫妇面前露出真面的缘故。
虞沨并未着急提出要求,而是将他无意间得知的消息与一应分析告之。
得闻内部竟然出了奸诈小人,卫冉的神情十分冷肃,拱手说道:“大恩不言谢,待我料理此事,再与世子详谈。”十分利落干脆。
而朋来阁的雷掌柜这几日也很是焦灼。
他并非锦阳分堂的掌事人,在盟部仅是负责打理财务,文案交移等琐碎事,可一旦良玉与三个副堂主被除,深悉分堂事务者也就唯他一人,故而他才有底气能取而代之。
计划一早就在酝酿,但为了稳妥,必须得有个与五义盟无关但又能让良玉信任之人来传信。
物色良久,才盯准了小嫚。
雷仁早知杜宇娘得良玉信重,却不敢冒险收买杜宇娘,却因杜宇娘身在妓坊处境复杂,早盘算着收买宇娘身边人,起初还盘算到了媚娘身上,想挑唆得媚娘与杜宇生隙,未果,后来他的探子来报小嫚对杜宇表面交好却早怀妒恨,并与杜宇明面发生冲突,顿时眼前一亮。
温进是早打算要灭口的,小嫚却还有利用之处——四皇子那头还要靠这女人牵线搭桥呢,雷仁才放了她一条生路,但小嫚并没见过雷仁,故而也算安全。
一切依计而行,那几个外地商贾也是与温进早有来往,毫无靠山,就算死了,衙门也不会太过重视,一旦“凶犯自决”,必然就会结案了断。
雷仁却没想到狱卒那头出了变故,也是良玉等人命数,并没有“饥不择食”。
而狱卒心急之下,居然动手威逼,被逮了个正着。
实际上就算狱卒不急不躁,只要虞沨赶到,这事情也不会如雷仁计划那般顺利了。
不过虞沨得再费一番脑筋,让府尹与三皇子怀疑狱卒送去的食物有毒,仔细察验。
当过数日,雷仁尚未听闻顺天府结案,反而大肆搜察凶犯,也想到事有变故。
可他心怀侥幸,认为这事办得神鬼不察,最多白忙乎一场,良玉倘若无罪释放,率先怀疑之人也是小嫚而已。
至于温进,那人明面上与朋来阁就有生意往来,也不能就此怀疑到他身上,替死鬼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哪知这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盟主突然从天而进,让雷仁在有生之年,终于有幸目睹了盟主真颜。
当然,他的有生之年就此终结。
五义盟不犯劫杀,可清理起门户来也不会手软。
世间死得不明不白之人太多,比如雷仁,就是醉后失足落水。
临死之前,雷仁受不住那诡异的刀具剖颅的威胁,交待出他暗中收买的部众。
卫冉也不需太多,一个足矣。
于是在虞沨的一番安排下,顺天府尹总算察出了些许眉目,找到与良玉多年前结下私怨者,一经审问,那人尽数交待了罪责。
显然此人的家眷被卫冉控制,又深知即使不顾也难逃一死,一咬牙就大义凛然了。
此案告结,良玉等无罪释放,总算有惊无险。
于是卫冉言出必行,再一次登门拜谢虞沨相助及时之恩,虞沨便提到让他潜入西梁之事,暂时是为安瑾去打前站,将来好暗中相护。
“这事我也知道有艰难之处……”虞沨有些过意不去。
卫冉却十分干脆:“世子这回算是找对了人,五义盟在西梁早有内应。”
果然如此,虞沨松一口气,并没过问内应仔细,只拜托当务之急:“我深觉清河君之死有蹊跷之处,卫兄若能察明最好……”
卫冉微觉诧异:“世子竟如此敏锐?这事不消察了,我早知实情,清河君并非病逝,而是被西梁王赐死,这事在三姓内部并非绝密,不过普通民众尚不知情而已。”
虞沨固然大诧,才听卫冉细细分说:“西梁除三姓之外,还有一人需要注意,便是薛国相,薛家也是西梁世家,薛国相更得西梁王信重,正是他察明太子之死并非意外而是人为,真凶正是清河君。可西梁王子嗣单薄,又要规避王姓易主,起初并不愿处置清河君,还是金元公主为父血冤,跪求西梁王赐死清河君,否则开此先河,必引同族阖墙血亲相残,便是西梁王有意纵凶,她作为太子嫡女也会与清河君你死我活,再有王后也跪席待罪,力主西梁王明令严惩,薛国相又上谏言,西梁王最终咬牙处死庶子。”
见卫冉所知甚详,虞沨忍不住问道:“贵盟内应已经潜入三姓?”
卫冉颇有些尴尬:“实在算不上内应,机缘巧合罢了……正是舍妹,她眼下是公主府上良医正,故而在下才说世子找对了人,有舍妹从中安排,在下在西梁行事大为容易,将来等公主和亲庆氏,在下想必已经谋得亲兵之位,到时只消赢得金元公主信任,提前安插入庆氏即可。”
虞沨不想卫冉毫不讳言,十分感怀。
卫冉却笑道:“在下与世子原不是外人。”却也不愿过多解释。
虞沨又表达一番歉意,卫冉乃五义盟主,可这回潜入西梁,短则三年长则无法估算,不知五义盟的事又将如何。
“我会嘱咐良玉,让他暂代盟主,倘若将来有艰难处,还要仰仗世子。”
两人达成协议,又仔细商量计定,关于将来如何联络等仔细,卫冉整整在关睢苑盘桓了五日,才算周全,又与良玉交待了帮务,撤朋来阁另设分堂,关于良玉的身份当然得更加隐密,还得靠世子多施掩护,倘若遇事不能处理也可商量虞沨,交待仔细后竟马不停蹄远赴西梁。
哪知良玉暂代盟首之职,第一件事就遇到困难之处。
因为小嫚并非五义盟会众,卫冉叮嘱不能为报私仇伤及人命,可如此一来,杜宇娘的身份就有暴露之虞,该是时候替她赎身,安排往西梁,倒能助卫冉一臂之力。
良玉安排会众为杜宇娘赎身竟屡屡遭拒!
从中作梗的自然是小嫚,这姑娘全不知温进已经事败身死,她只是不甘放过杜宇娘——眼下不需虚以委蛇,正该好好磋磨这贱人之时,哪容她全身而退?竟叫嚣着她是四皇子的人,威逼老鸨不允赎身。
老鸨半信半疑,却想到有达官显贵暗保小嫚,不敢得罪了她,只好拖延。
良玉察明真相后恨不能一剑把小嫚透穿,无奈盟规在上,他不敢违背,无可奈何之余,只好求到楚王府。
所以虞沨便亲自去了千娆阁要替杜宇娘赎身。
老鸨哪敢得罪声威赫赫的楚王世子,顿时把小嫚的警告抛之脑后,四皇子“远在天边”,楚世子却“近在眼前”,老鸨思维十分清楚。
正办交接手续之时,小嫚闻讯而来,就要直闯入内,灰渡哪容她碰着门扇,步子一横,双臂一挡,铁塑一座般地拦在面前。
“滚开,知我是谁?我可是四殿下的宠!”小嫚轻抬面颊,鼻孔直冲灰渡。
“吱呀”一声,门扇洞开,青衣玉带的翩翩公子负手而出,看也没看小嫚一眼,就要擦肩而过。
“世子,你不能替杜宇娘赎身!”小嫚勇往直前地趋前两步,灰渡如影随行横在当中。
“为何?”虞沨微微扬眉。
“她说她是四殿下的宠儿。”搭话者是旁观的纨绔。
小嫚轻哼一声,眉梢得意。
虞沨像是失去兴致,抬脚甩下一句:“竟敢攀搭皇子,掌嘴。”
灰渡都不屑动手,自有亲兵跟上,两耳光就把小嫚打去一边。
哄笑声中是小嫚尖利地叫嚣——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