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对昨日终止宴会的命案并不关注,但因为侍女入内禀报,当着诸多女眷的面,她当然要表现出震惊并且关切的样子来,本是走个过场,哪知满心不耐的白衣侍女直接就让卫冉出场,反让完全没有准备的旖景猝不及防之余险些失态。
卫冉这么快就见到了旖景,的确又是神奇的“仲夏君府宴”发生的诸多巧合之一。
早在庆氏春江君领副将之令随大君远征之时,就开始盘算要在大君身边安插亲兵做为耳目一事,卫冉只是其中一人。
这就注定了卫冉是唯一能得大君信任,渗入大君府的“庆氏暗人”。
之所以称注定,与卫冉紧随大君杀入北原边关时的骁勇,以及眼明手快一剑了结刺伤大君手臂的北原兵,并展示自己身怀医术,在战场上还能充当一把医官替将士们疗伤自然有些关系,骁勇善战、“多才多艺”足以引起大君的关注。
但这绝对不是关键。
大君开赴两盟,授令副将分别领两万部,与已经占据呈耶、东郑的北原人正面交战,自己率领余众绕往浩靖,欲夺西梁边关,切断北原援军。春江君十分担忧大君安危,特荐庆氏亲兵十人,声称都是英勇善战者,能助大君一臂之力。
这些人当然不会加害大君,而是想获取大君信重,战后,能继续追随大君。
故而就算卫冉再怎么骁勇,身上从一开始就打上了“庆氏耳目”的标签,他的命运应当也会与其余九人一样,战后便被大君退还春江君。
但卫冉找了个机会自荐,表明自己其实是薛国相的耳目,建议大君将计就计,也许能用他迷惑庆氏,庆氏好容易才在大君亲兵里渗入暗人,势必会对卫冉大为重用,将来庆氏行计若需卫冉配合,大君便能提早得知内情。
于是大君修书向薛国相求证后,便将卫冉对他的“救命之恩”夸大其辞,向春江君讨要了卫冉在旁视为亲信。
其实大君虽被北原兵刺伤,伤势却并不严重,不缺自保之能,兼着身边还有不少亲兵贴身护卫,卫冉若非眼疾手快,还抢不到把刺伤大君者一剑穿胸的功劳。
当然,卫冉也没瞒着他是卫曦兄长,两人出身宁海卫氏的真实身份。
是以当薛国相听说大君要将卫冉留在大君府时,显得十分惊讶。
“臣当初将卫冉安插去庆氏,故然是因他为晨微姑娘所荐,值得信任,不过臣以为,大君对卫家兄妹应当有所防范才对。”
薛国相这么以为,当然是因为楚王妃的原因,卫氏可是当今楚王母族,难道大君就不担心卫冉会被虞沨拉拢,解救王妃脱困?
“国相可认为卫冉兄妹是虞沨一早安插?”大君反问。
薛国相摇头:“若非东华公主和亲,楚王决无必要关注西梁内政,晨微姑娘早在数载之前就只身来了大京,那时和亲一事尚未发生。”就更没有人能料到大君会恣意枉为,把楚王妃生生掳来西梁幽禁了。
再说,卫曦一心只在以所习医术挽救病患,从不曾关注过西梁内政,这一点无论金元还是薛国相,都能确信。
“不说卫晨微,只说卫冉,倘若他真是虞沨安插,虞沨绝不会让卫冉自认身份,不是摆明让我生防?”大君摇头:“再者,我也察过,卫冉与燕子楼并无来往,和东华更无关联。”
正如虞沨所料,暴露燕子楼出来,势必会让大君将此作为标杆。
“国相可曾察过卫冉兄妹所称的身份是否属实?”大君又问。
“当然是核实过的,宁海卫家不比普通世家,这一支秉承的家训颇为怪异,自从东明时卫丞相致仕归隐,其子弟入仕者甚少,多为行商抑或从医,男子也就罢了,并且也纵容家族女儿研习医术,或者操持商事,不过虽他们家训如此,经商行医的世家依然会受大隆望族奚落,尤其女子,更不被世俗所容,是以晨微姑娘虽不曾受家规约束,其医术却不被大隆民众信服,才干脆禀明家人,只身前来大京开设医坊。”
大隆对女子礼教约束甚严,卫曦虽有家人支持,但别说她的剖腹治疾之术不为世俗认可,病患甚至不会主动请女子出诊,大隆虽有医女,那也是有的坊间名医为贵妇诊疾时预备,因为男女有别,郎中们可不能对女性病患进行触、望,这时就需要医女代行,但医女顶多也就是粗通医理,世人多不信任医女有治疾的本领。
相比而言,西梁就宽容多了,更利于卫曦凭借医术立足。
“卫冉虽习医术,但并未行医,也没有与族人一同打理商事,更不曾入仕,倒爱与一帮子游侠结交,为人颇为好义,他之所以来西梁,是因路遇一勋贵子弟欺民,忍不住动手把人教训了一番,这下捅了漏子,惊动了官衙去卫家逮人,宁海卫氏远离仕宦,又与青州卫家素无来往,在当地早不算望族,顶多算是小有富产,还有旧日世家的名声罢了,惹不起勋贵,是以卫冉不得已,才远走西梁避祸。”
这些事情,薛国相是一一确定过的,而卫冉在来西梁之前,自然当真趁机教训了一顿那个不可一世的纨绔,造成“避祸”的假象。
就算多智善谋有如薛国相,也万万想不到表面游手好闲的卫冉实际上却是江湖暗盟的首领,五义盟主身份神秘,当初连虞沨都没察出蛛丝马迹,将这个东明末年收容走投无路的流民反抗哀帝暴政的江湖组织与宁海卫氏联系起来,作为外邦人的薛国相,就更不可能察出其中真相。
“卫冉在西梁没了家族倚靠,堂堂男子也不可能依靠妹妹养活,这才让晨微姑娘荐他去贵族府邸谋个侍卫之缺,他不愿行医,一手剑术却甚是出众,我考较了一番,倒觉得凭他身手做个侍卫有些可惜,想到殿下当日坦言,势必会对政会动手,所以将卫冉干脆安插进了庆氏宗家。”
卫冉到底是异邦人士,留在金元公主府任亲兵不那么合适,薛国相认为卫曦直言出身,实为示诚之意,又没将卫冉直接荐给金元公主任王室亲兵,也是明白分寸的作法,而且他没察出卫冉任何蹊跷,所以对卫冉还是相对信任的,正好他打算在两姓广布耳目,因为卫曦深获金元信任,卫冉决不可能背叛宛氏反而被庆氏收买,作为暗人刚好合适,却没想到卫冉又被春江君当作耳目安插了回来。
于是卫冉的作用就更显重要,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大君即使知道他出自虞沨母族,也没有轻易就弃之不用。
大君当年为了图谋大隆帝位,对各大望族颇多暗暗关注,尤其卫氏做为虞沨母族,大君哪能全无所知,可是据他所察,别提宁海卫氏,就连青州卫氏与楚王府的关系都十分疏远,就说当今礼部尚书卫予仁,也就是被高宗强迫入仕来到锦阳后,才与虞沨有所来往,除卫尚书之外,卫氏族人怕是见也不曾见过虞沨。
兼着宁海卫氏公然许可子弟行商、医等贱业,青州卫氏对之大为鄙夷,怕是百年以来都没有来往,完全无视这支族人,大君怎么也不相信虞沨竟与卫冉私下勾通,并暗中安排他潜入西梁,除非那人能未卜相知,料到自己会掳走旖景。
大君认为这种可能太过荒谬可笑。
他哪里能想到因为清河君命运与本来的轨迹发生偏移,以致让虞沨隐隐察觉危险,还真像未卜先知一般,未雨筹谋到这般地步,把五义盟主作为暗棋安插到了西梁,当然,虞沨当时也没料到卫冉的真实身份,全因卫冉“我与世子原本不是外人”的提醒,兼着虞沨得知晨微与卫冉是兄妹,联想到她剖腹治疾之术,这才与宁海卫氏牵联上了。
卫冉赶赴西梁之前,用他本来的身份在家乡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其实是得自虞沨示意。
卫冉也立即明白过来虞沨的谋划,所以让妹妹卫曦干脆将他们的出身告之金元与薛国相。
就算大君本身狡诈多端,也保不住被这虚虚实实又加上诸多巧合的谜局蒙蔽,在卫冉的“危险”程度上做出错误的判断。
“既然卫冉决不可能是虞沨预先安排,便不能放过利用他迷惑庆氏的机会。”大君以为,只要今后对卫冉仔细盯防,确定他不被虞沨收买就不礙事。
再者卫冉做为亲兵侍卫,也不可能常常出入后宅,没有大君许可,卫冉是进不了二门的,更不可能与旖景有什么接触。
于是大君放心地把卫冉留在了府邸,交待给薛东昌将他视为亲信,还安排成了个小头目。
设宴时突生命案,大君得报后,便让卫冉带人封锁现场,等刑部官员处置。
作为议臣,姻亲还被“无端牵连”的澜江公与春江君父子当时也在现场,“协助”大君察断真相,大君为了显示他对卫冉的信重,才专门授令卫冉去东华苑嘱咐旖景莫要在花苑乱走,于是卫冉已经成功渗入的事就这么被旖景得知。
旖景当然明白卫冉渗入的作用,可不是为了与她接触联络,因而也只是询问了命案的仔细,就将人打发。
而且据她观察,甚至连肖蔓都不认识卫冉,旖景不由得欢欣鼓舞,笃定卫冉在西梁极其“隐密”,这回楚心积虑地渗入,应是虞沨已经有所计划,着手要救她脱困了。
旖景万万没想到次日清晨,她就会收到这么一封诡异的书信,指明她楚王妃的真实身份,并且约她碰头。
那几箱绫罗绸缎是以富商沿氏的名义送入,并指名道姓是送给“倩盼”娘子,大君府的门房晓得沿氏旗下霓衣绣坊的女掌柜与夫人有些来往,并没在意,草草看了一眼箱子里的绸缎,就让人通禀给了大君。
大君起初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绿卿苑里横竖有盘儿与白衣侍女们盯着,他并不担心在众多耳目下虞沨还能送入什么书信,于是一挥手,便让人直接将礼物送去旖景跟前。
那封书信还当真是被盘儿先发现,可她不识字,犹豫了一番,并没有给白衣侍女们察看,而是直接交给了旖景。
可以想像旖景拆看书信时的震惊心情,就连夏柯在旁睨了一眼,也是勃然色变。
当夏柯准备掩饰情绪时,已经接触到盘儿孤疑的目光。
但旖景很快断定此事与虞沨无关,他决不可能用这样的手段送信进来,并直接邀她去外头碰面。
倒像是不明就理之人的作法,以为旖景能自由出入,并且大君毫不设防。
但究竟是谁能洞悉她的真实身份?!
旖景立即感觉到危险,并且也做出了万无一失的应对,她还没等盘儿询问,就将那封信函紧握手中:“大君现在何处,我有要事,需要立即与他商议。”
她是在电光火石间就已经洞悉,信中点明她楚王妃的身份绝对不是为了救她脱困,反而是威胁的意味更重一些,旖景并不清楚送礼拜见的沿氏与肖蔓之间有所关联,而她的身份万万不能曝光,眼下能阻止挽救之人唯有虞灏西。
可是!旖景看见大君观信后眉心紧蹙,竟冷笑而言:“好个沿氏,竟有这么大的本事,东昌,速去霓衣绣坊,把那个肖氏给我拎来!”旖景大吃一惊,连忙追问:“与肖掌柜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