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的后舱。
我拿着空矿泉水瓶轻轻敲着舱壁,尔后把标签揭下来,放在手里揉搓,卷成了一个长长的卷儿。
我很专注地做着这些。
“有些看起来内向的人其实特希望有一个外向的人和他说话,内向有的是性格因素,有时也是一种刻意的自我行为。”
学员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一下子有些触动我。
不过又觉得他这样没经历过生活波折的学生官,就是知道些道理也不曾是自己体验,不过是书本得来而已。
学员牌看着我看他的眼神,有些得意地解释说:“书上看来的。”
推断这么快就被他印证了,我笑了笑。
丁宁,或许这个人跟他的名字笔划一样简单吧。
“班长,能看到你笑可真不容易!”
丁宁挠挠头,很有成就感似地对我微笑着。
这个笑容仿佛似曾相识。
“回去吧?”我起身说。
丁宁大概是一点儿都不觉着晕,正来了聊兴呢,悻悻然地看了我一眼,起身说:“那好吧。”
他跟在我后面,曲曲折折地绕回住舱。
夜很深了,住舱里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还没当海军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一首歌叫什么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估计写歌词那人也没有真正在舰上生活过吧,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在我们这样的住舱里睡过。
不知道学员牌对这如涛的呼噜习不习惯,我是很快就融进了这片噪音当中。
第二天舰机对抗演习的时候,天气出奇地好。
碧蓝的天空和海面几乎连成了一体,天空中偶尔的几丝白云反而印衬出这种天上的那种亮亮的蓝来,蓝得摄人心魄。
海面上五六艘舰艇呈纵队破浪而行,我们在编队的第二个。坐在我的炮位上能看到编队后面的几艘舰艇,划过的航迹呈一个扇形向后面的一艘舰艇散开。每一艘舰的舰首主炮都昂扬的地冲着侧前方,高耸的舰桅处的雷达高速旋转。
就在舰长下达口令的时候,第一批空中目标已经出现在远处。
我几乎在第一时间内,很快锁定目标。
空军的二机编队飞行高度大概已经到了极限,感觉是擦着我们的舰桅呼啸而过的,我的副炮旋转角度跟不上,只好集中精力捕捉下一批目标。
就在专心等着飞行目标出现的时候,突然一道光在眼前闪了一下,感觉是相机的闪光灯。
我探身向前看,是丁宁。
一个NICON差不多遮去了他半张脸,正在离我不处的甲板上坐着呢。
他也不嫌甲板烫屁股,估计是怕舰艇摇晃他站不稳吧。
看我注意到了他,他微笑着冲我招招手。
没搞明白,这么好的太阳,还用什么闪光灯呢。当时自己对摄影也不太懂,还以为他是故意闪光好让我注意到他呢。
又一批飞行目标出现。
我在锁定目标的同时,用余光留意了一下不远处的丁宁,看见他很激动的从甲板站起来,好像也不怕站不稳,也没有晕船感觉了。
他的姿势像持枪的战士一样,拿着镜头,对着海空。
傍晚,舰艇返航。
海上有的时候时间飞快,比如说像今天这样演练时间特紧凑地安排,预演,实操,几遍下来,好像刚坐到战位上几次,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然而有的时候时间也是很难熬的,就像舰上自己搞锚训,科目训练什么的,具体到部门,某些战位训练内容比较少,但也得一起陪着,飘在海上,又不准许也不可能做别的什么情,那种枯燥单调,时间就要以秒来计了,慢得简直让人发疯。
“靠码头部署!”
似乎都能从舰长有力的口令声中感觉到舰艇就要靠岸的欣喜。
这次靠码头没我们部门什么事,我就回住舱了。
丁宁正在住舱往他的包里装洗漱用具。
就像是马上要脱离苦海似的,他的脸上挂着一种抑制不住的轻松。
“丛班班,解放喽,昨天多亏你照顾啊,要不然我壮烈吐死也说不一定。”
称呼别人班长,应该是新兵或者一些年轻的新学员对比他兵龄长的老兵的一种尊称,是一种不成文的习惯。
可是叫我丛班班?
这么个称呼听上去总觉得怪怪的,有点别扭。
丁宁好像没觉得什么不合适,一边收拾一边和我说话。
看他一脸开心的样子,心想真是一个单纯的小学员。
军人道德组歌里有一首叫官兵友爱歌,其实如果每个军官对战士的感觉一直停留在他们刚刚军校毕业的这个阶段,官兵关系肯定是不用怎么去说也是很好的。
“以后没事去支队找我玩儿啊,我请你烧烤,一定给面子啊。”
丁宁出舱门的时候,回头对我说。
“呵呵,别客气。”
我想了想,还是从床铺上站起来,走到舱门,从丁宁的手上拿过他的行李包,帮他送到舷梯口。
支队过来接参谋长和出海人员的车已经停在码头上。丁宁接过帮他拿着的行李,背着他的相机包,进了参谋长小车后面的那辆中巴。
舰长和政委站在参谋长车边,大概是听站在车边的参谋长布置训练总结的什么事。
我走回舰艇甲板。
码头上的车辆启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那辆中巴,丁宁坐在最后一牌,他正愣愣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解地与他对视了瞬间,躲闪开他的眼睛,转身走进舰艇通道。
晚饭后,时间相对自由。
各个舰上基本上不安排什么训练,战士们有的去军港的足球场去踢球,有的去水兵俱乐部打乒乓球,健身什么的。
我当兵那一年,支队俱乐部正好参加全军的十佳俱乐部评比什么的,各种项目应有尽有,算是名符其实的俱乐部了。
我喜欢去俱乐部楼顶的卡拉OK室,不过从来不唱,只是坐在一个角落里,听别人唱歌。
那儿的音响效果还凑和,过来唱歌的都是各个舰上刚刚入伍的新兵,三五成群地约过来,因为是免费,在俱乐部战士那儿登记完,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唱。十八九岁的男孩,刚刚高中毕业走进部队,唱的都是一些刚刚流行起来的歌,但凡去唱的,不管唱的如何,每一个人年轻的面庞上都透着一种自信,让人感觉到音乐另一层魅力,带给人的另一种快乐。
晚上去的时候,卡拉OK那一楼层仍然是整个俱乐部人最集中的地方。
我一进门的时候发现拿着话筒正在唱歌的竟然是我们舰上的余大可。
很少遇到我们舰的人来这儿的。
余大可当时正在唱的是好像是齐秦的哪一首歌,记不得是哪一首了,只记得一进门时他的歌声中带着的忧伤感觉一下子抓住了我,嗓音挺独特的,那种投入的感觉与平时他给我的那种大大咧咧地印象截然不同。
我坐到最靠里的一个座上,远远看着他。
因为刚刚出海回来,他穿的还是蓝色的夏季作训服,敞开着扣子,里面部队配发的那种白色背心,两只袖子卷得高高的,挺结实的感觉。
拿着话筒特投入的样子有些夸张,不过因为他的演唱倒显得恰到好处了。
唱完之后,他们部门的另一位战士接过话筒,说:“靠,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这一手儿啊,搞得老子不敢唱了都。”
余大可笑了笑,站到一边。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儿,好像是很专注地听着他们部门的那位战友在干嚎。
不知道为什么,远远地看着余大可的背影,看着他刚劲的短发和后脑勺,突然有一种感觉从内心深处苏醒过来,我自己也隐隐意识到了那兴许是一种无法再去转移,再去抑制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