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人力图在没有俄罗斯参加的情况下就波黑问题作出决定,这决不会得逞,我们决不允许这样做。”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强调,俄罗斯任何时候都不会接受事后才被告知动用武力这种重要决定的“小伙伴”角色。为了制止北约的军事打击计划,叶利钦派特使急赴波黑,说服塞族领导人接受俄罗斯的建议,于19日从萨市撤出了重武器。随即俄罗斯宣布派400名士兵参加在萨市的维和行动。事后,俄罗斯外长科济列夫拒绝原定于4月21日前往布鲁塞尔参加与北约签署“和平伙伴关系协定”的活动,他表示,“俄罗斯同西方的蜜月已经结束”。这是俄罗斯独立后在国际热点问题上同西方的第一次较量。1994年12月2日,俄罗斯首次在联合国安理会使用否决权,反对西方提出的对南斯拉夫实施进一步制裁的议案。俄罗斯还在欧安会讨论前南问题的声明时,坚决抵制“塞族是侵略者”的提法,致使声明未获通过。
但是到了1995年下半年,由于第二年俄罗斯将举行总统选举,在当时的民意测验中叶利钦处于不利地位,为争取西方对叶利钦竞选连任的支持,俄罗斯政府在与西方的关系中作出一系列让步,其在南斯拉夫问题上的立场也明显后退。1995年8月,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对波黑塞族连续实施大规模空中打击。俄罗斯民众对此作出了强烈反应,俄罗斯国家杜马于9月9日通过决议,要求叶利钦立即促成召开联合国安理会会议,追究北约对塞族实施种族灭绝的责任。而俄罗斯政府反应乏力,仅谴责北约的行动“超出了联合国的授权”。年底,俄罗斯政府很快便承认了在北约武力打击下促成的“代顿协议”,并决定参加为落实“代顿协议”组建的驻波黑多国维和部队。
为了显示对前南地区事务的关切,尽可能维护俄罗斯在这一地区的利益,俄罗斯政府对参加波黑维和态度积极,出兵达3000人之多。1996俄罗斯大选结束,叶利钦获得连任,俄罗斯又着手加强与南斯拉夫的关系。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耶夫、外长普里马科夫访南,南外长和副总理也应邀访俄,双方签署了外交合作议定书及一系列经贸合作文件。
自普里马科夫接替科济列夫出任外长后,放弃了后者的亲西方政策,奉行“多极化外交”,在南斯拉夫的科索沃问题上加强了与西方的对立。
1998年2月科索沃发生大规模暴力事件后,美国一方面推动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对南联盟实行武器禁运的决议,另一方面又不断威胁要使用北约的军事力量从外部对科索沃局势进行直接军事干预。俄罗斯认为美国的立场不仅有失公允,而且还会助长阿尔巴尼亚族人的分立情绪,不利于局势稳定,甚至会造成南斯拉夫进一步的分裂,指出科索沃问题是南内部事务,坚决反对美国及其北约盟国武力干涉南内政的企图。它强调:科索沃问题必须通过政治途径解决,如果确实需要采取“其他手段”,那也必须得到联合国安理会的授权。10月13日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发布了对南联盟实施“有限空中打击”
的动员令。俄罗斯表示决不接受北约对南联盟动武的威胁,再次强调不经过联合国安理会的批准,对一个主权国家使用武力的任何企图都是不能接受的。叶利钦还亲自打电话并以书面形式告诫美国总统克林顿不要对科索沃进行军事干涉。
1999年3月24日,以美国为首的北约不顾俄罗斯的反对,悍然发动对南联盟的空中打击。当天叶利钦发表声明:严厉谴责北约的“侵略行为”,指责北约不仅违反了联合国宪章,而且违反了1997年与俄罗斯签署的相互关系基本文件;表示如果军事冲突升级,俄罗斯有权采取包括军事措施在内的相应措施,以确保自身和整个欧洲的安全。叶利钦还下令中断普里马科夫(此时已升任总理)对美国的访问,冻结与北约的一切关系。随后,俄罗斯进行了一连串军事演习,并派遣侦察舰前往亚得里亚海对北约的军事行动进行监视。同时俄罗斯发起了对“北约新战略概念”的批判,指出这一新战略动摇了以联合国及其安理会为核心的整个国际关系体系,将成为相互不信任的根源。
与此同时,俄罗斯又极力避免与西方的关系遭到破坏。它一方面谴责北约的侵略行径,另一方面又表示俄罗斯希望成为西方的“一个值得信赖和可以预见的伙伴”。俄罗斯外长伊万诺夫说,俄罗斯不希望南联盟局势对俄美关系有消极影响。俄罗斯领导人声明俄罗斯不会向南联盟提供武器,也不会卷入巴尔干冲突。4月中旬,叶利钦任命与西方有良好关系的前总理切尔诺梅尔金担任科索沃问题特使,俄罗斯扮演起中立的调停人角色,展开了频繁的外交斡旋活动。这一角色受到西方的欢迎,克林顿5月24日说,莫斯科“正在帮助寻找贝尔格莱德满足我们条件的办法”。切尔诺梅尔金的调停,促使南联盟签订了“城下之盟”。6月10日克林顿在向美国全国发表的电视讲话中说:在这场冲突中,美国维护了与俄罗斯的“伙伴关系”。他说:“多亏了叶利钦总统,他反对我们的军事努力,但是支持通过外交途径、根据满足我们要求的条件来结束这场冲突。”
二、战略因素及行为特点
总体来看,在过去的十年里,俄罗斯在南斯拉夫问题上陷入较深,尽管它的政策起伏较大,但是越到后来,其政策立场与西方的对立就越明显,这种对立几乎导致与西方的对抗。由于缺少实现政策目标的实力和手段,俄国人最终不得不向西方低头,其对南政策归于失败。
俄罗斯对南政策主要是由下列因素决定的。
1.苏联解体后,在东欧各国纷纷倒向西方、北约步步东扩的宏观背景下,南斯拉夫是东欧惟一尚存的与西方相对立、亲莫斯科的国家。加强与南斯拉夫的关系,对于保持俄罗斯在巴尔干和东欧的存在,进而影响整个欧洲,具有重要意义。
俄罗斯是世界大国,但首先是欧洲大国。近十年来俄罗斯对欧洲的影响力迅速衰退,在北约东扩的压迫下,它还面临着在欧洲的地缘政治中被逐步边缘化的危险,即越来越远离欧洲中心地带。尽管目前俄罗斯不可能为了南斯拉夫的利益而与西方拔刀相向,也无力在经济上维持南斯拉夫生存,但从地缘政治考虑,它在心底里不愿看到南斯拉夫在西方的压力下走向失败,不愿看到整个东欧的西方化。在这种情况下,与南斯拉夫建立相对紧密的关系,在不致引起与西方对抗的前提下从各个方面主要从政治方面对南进行支持,维护南斯拉夫的独立和主权,符合俄罗斯的利益要求。
2.南斯拉夫和俄罗斯是欧洲仅存的两个由一个民族占主导地位的多民族联邦制国家,民族问题是它们共同面对的问题。西方刻意打压塞尔维亚族,推动前南地区各民族独立,其战略含义让俄罗斯人感到恐惧。
南斯拉夫与俄罗斯同属斯拉夫民族,同种同源,它们在种族、历史、文化和宗教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相近。在同一文化渊源基础上产生的大塞尔维亚主义和大俄罗斯主义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尽管表现形式有所不同,但其实质都是一个大民族对其他民族进行统治,即所谓“形不同而道相同”。
俄罗斯民族长期对苏联境内的少数民族推行大俄罗斯主义,是导致苏联解体的重要原因之一。现在的俄罗斯仍是由多民族构成的联邦制国家,苏联的解体固然使大俄罗斯主义受到抑制,但因历史原因而长期存在的民族对立并没有随之而消失,在俄罗斯联邦境内仍然存在着极端的民族分裂主义势力(如车臣)。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在1999年上半年完成了对南斯拉夫的侵略性打击之后,下半年便把矛头对准了俄罗斯,谴责俄罗斯政府对车臣分裂主义势力的打击,这使俄国人极为震怒。在俄国人看来,北约成员国打着“人权高于主权”的旗号,在武力打击南斯拉夫之后,又对俄罗斯联邦车臣事务进行粗暴干涉,反映了北约新战略与俄罗斯为敌的性质。
因此,在北约干涉南斯拉夫问题上,俄国人难免有唇亡齿寒之感。俄罗斯若要保证自己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必须支持南斯拉夫的主权要求,必须反对西方以民族问题为突破口、以“人权高于主权”为旗号对南斯拉夫内部事务进行干涉,除此之外,俄罗斯没有其他选择。
3.俄罗斯国力衰败,这严重影响到它在国际舞台的作为,影响到它对南斯拉夫的支持力度。
90年代俄罗斯经济急剧衰退,与十年前相比,俄罗斯经济下降了近50%。用普京总统后来的话说,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仅相当于美国的十分之一,中国的五分之一”。俄罗斯的衰败严重限制了它在国际舞台的活动。它固然想支持南斯拉夫,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它对南斯拉夫的支持主要表现在政治和道义方面。它向波黑派出3000人的维和部队,已被视为对外活动不讲经济效益、得不偿失的反面例证,遭到朝野上下广泛的批评。它对南斯拉夫的经济援助,也主要是按比国际市场相对优惠的价格提供能源,因南斯拉夫无力偿还4亿美元能源债务,俄罗斯还一度停止了天然气供应,只是在新任总统科什图尼察2000年11月访俄后才得以恢复。
由于与南斯拉夫不接壤,南海岸线又被北约封锁,这也限制了俄罗斯对南武器援助。科索沃战争之后,南联盟议会曾通过决议,要求加入俄罗斯—白俄罗斯联盟,但俄罗斯反应冷淡,这一方面原因是俄罗斯不愿卷入南斯拉夫与北约的对抗,另一方面原因就是地理上相隔较远,鞭长莫及。
4.与对南关系相比,俄罗斯更加重视与西方的关系。
在俄国人看来,俄罗斯的重新崛起依赖于与西方建立良好关系,融入欧洲经济一体化进程,与西方建立牢固的伙伴关系符合俄罗斯的长远利益。因此,尽管俄罗斯受到来自西方的强大压力,在国家利益上与西方不断发生冲突,但总是以让步来回避对抗。在俄罗斯的外交序列中,与欧盟和美国的关系占有仅次于与独联体国家关系的重要地位。在国力不足的情况下,俄罗斯发展与南斯拉夫的关系,只能以不影响同西方的关系为限度。
决定俄罗斯对南政策的上述因素相互矛盾:一方面,出于地缘政治、国家和民族利益的考虑,俄罗斯需要支持南斯拉夫,反对北约对南斯拉夫的干涉、侵略和制裁;另一方面,俄罗斯对南斯拉夫的支持又必须是有限度的,这种支持不能超出俄罗斯国力的承受能力,不能引发与西方的对抗,不能破坏俄罗斯发展与西方关系的长远利益。
这种矛盾性决定了俄罗斯对南政策实践具有下列行为特点:
(1)俄罗斯对南斯拉夫的支持更多地停留在政治层面,而缺少实际的物质的内容。
俄罗斯对南斯拉夫的政治支持主要表现为道义支持,所依据的是联合国宪章及与之相符的国际行为基本准则。从国际行为基本准则出发,俄罗斯坚决反对西方对南斯拉夫主权的干涉、侵略和制裁。尽管俄罗斯在一些具体问题上可以做出让步,但是在口头上它反对西方干涉、侵略和制裁的立场始终没有变。这不仅是因为俄罗斯占住了理,更主要的是,在目前俄国人身受西方压力的情况下,捍卫国际行为基本准则也就是俄罗斯捍卫自身的利益,特别是在反对“人权高于主权”这一点上它没有后退的余地。而对南斯拉夫的实际物质支持则受到俄罗斯国力的限制。
(2)俄罗斯对南斯拉夫的支持,不可避免地与西方对南斯拉夫的干涉、侵略和制裁政策相对立,当着这种对立尖锐化,达到对抗边缘时,俄罗斯便会做出让步,以满足西方部分要求的方式来缓解矛盾。
俄罗斯与西方在南斯拉夫问题上的对立尖锐化,一般都是由西方的行为造成的;而对立尖锐化的缓解,则通常表现为俄国人的让步。西方有时也会做出一定的让步,但相比较而言,西方的让步更多的是技术性的,是为给俄国人留点儿面子,使双方的关系不致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俄罗斯的让步则是实质性的。这是双方力量对比使然。因此,俄罗斯对南斯拉夫的支持总是“雷声大雨点小”,一开始反对西方的调门高高的,而到后来总是俄国人率先偃旗息鼓,寻求在西方的具体政策目标上达成妥协。
(3)俄国人的让步以尽可能不损害俄罗斯自身的利益为前提,结果,让步所付出的代价往往是牺牲南斯拉夫的利益。
俄罗斯不可能为南斯拉夫做出民族牺牲。当着俄罗斯与西方在南斯拉夫问题上的矛盾尖锐到必须做出妥协时,最终的解决办法只能是牺牲南斯拉夫的利益,即俄罗斯以牺牲南斯拉夫的利益来实现与西方的利益交换。因此南斯拉夫人感到自己不断地被俄国人“出卖”,如俄罗斯1992年附和西方对南进行制裁,1995年承认导致波黑分离的“代顿协议”,1999年在北约侵略事件中切尔诺梅尔金充当西方的说客,都被视为“出卖”的表现。在南斯拉夫问题上俄罗斯与西方不断玩弄利益交换,尽管对俄罗斯来说是被迫而为之,但究其实质,仍是大国政治中牺牲小国利益的游戏。
(4)在不得不向西方让步的同时,俄国人总是要顽强地表现自己,以显示自己的存在和具有西方不可忽视的“特殊价值”。
例如,不顾劳民伤财,派兵3000参加波黑维和;抢在北约之前,以200人的部队星夜兼程占领科索沃普里什蒂纳机场,造成巨大国际轰动效应;热衷于积极充当危机调停人,等等。这些都是俄国人在顽强地表现自己。俄国人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在让步的屈辱中找回一点儿颜面,在总体失败中找回一点儿多少能够鼓舞人心的所谓“胜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价值,同时对西方破坏“俄罗斯—北约基本文件”进行“报复”,以期按照更有利的条件实现与西方的利益交换。
总之,在俄罗斯的对南斯拉夫的政策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它赖以产生的战略因素,以及俄罗斯对西方政策行为能力的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