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乘佛教的禅定以三昧为目的。初期的大乘经中,以“三昧”为名的经典共有《首楞严三昧经》、《般舟三昧经》等二十四种(见印顺法师《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三昧是什么意思呢?早期是指“定”,后期是指定和慧所产生的解脱的力量,可以说就是解脱的别名。例如《大智度论》卷二十云:“三三昧同缘一实相”,二二法印即是一实相”。《阿含经》中已有“空”、“无相”、“无愿”的三三昧,亦即三解脱。三解脱皆缘“一实相”,亦即实证三法印。巴利文藏经相应部的“质多相应”也以四种三昧为心(定)解脱(《南传藏经》十五册,四五○至四五二页)。所谓解脱,就是智慧。无漏的智慧能产生解脱烦恼的结果,因此古来的印度祖师们无不重视以三昧为目的的禅修方法的实践。
(2)大乘禅定的四种三昧。根据中国天台智颔大师的《摩诃止观》,把印度大乘佛教所用的禅观方法整理成四种三昧,即:
(a)常坐三昧,根据《大方等陀罗尼经》而来,所以又称方等三昧,就是常坐不动,亦即通常所说的坐禅。
(b)常行三昧,根据《般舟三昧经》而来,所以又称般舟三昧,是以经行的方式来修行,不休、不眠、不坐,为期九十天。
(c)半行半坐三昧,根据《方等陀罗尼经》和《妙法莲华经》所说,因此称为法华三昧。除打坐之外,再加礼佛、诵经、忏悔等修行方法。一般禅堂禅修的方式,多采用半行半坐。
(d)非行非坐三昧,又叫做“随自意三昧”,或“觉意三昧”,也就是不硬性规定行,住、坐、卧的四威仪,只要心念不懈,随著自己的意向,精进修持,一样可以达成三昧的目的。
(3)大乘的禅定就是生活。根据竺法护译的《阿差未经》所说:“令此禅定住平等心,是名菩萨修行禅定……心行乎等,心相平等,毕竟平等,发行平等,是名为定。住于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及诸法等,是名为定。………自心等故,他心亦等,是名为定。”这是以心住于平等(众生等、法等),是为菩萨的禅定。其文意是,菩萨修禅定,只要以乎等心做一切事,不必一定以打坐的方式进行。这与《维摩诘经》所说的“直心是道场”以及后来马祖道一大师所说的“平常心是道”,是同样的意义。
(4)大乘的禅定不异于行、住、坐、卧四大威仪。例如《贤劫三昧经》卷一说:“修三品:一经行,二住立,三坐定。化诸不调”(《大正藏》十四册,一页下栏)。
又如《阿闷佛国经》卷上,也有说:“为无上正真道者”,若“世世作沙门已(而)不在树下坐,世世不常精进行三事,何等为三?一者经行,二者坐,三者住便是欺骗了诸佛世尊(《大正藏》十一册,七五二页中栏)。
还有早期的《中阿含经》中的“龙相应颂”,称赞佛为大笼,而说“龙行止俱定,坐定卧亦定,龙一切时定”(《大正藏》第一册,六○八页下栏)。
《维摩诘经》卷上也说:“不起灭定而现诸威仪,是为宴坐”(《大正藏》十四册,五三九页下栏)。
从以上四种经典可见,大乘佛教的禅定是多样的,它重视日常生活,在任何时间都可以修行禅定,也就是重视心的定境,不拘泥于身体的坐姿,这正是后来中国禅宗理论之依据oI
七、中国的禅宗
(一)六祖惠能之前:
六祖惠能大师之前的禅宗有两个方向,其中之一是由菩提达摩传承下来,另一支是其他各宗祖师所传。菩提达摩传到四祖道信之下,分出牛头法融与东山弘忍两个系统,通常都以弘忍为禅宗五祖,因为他是惠能的师父。其实法融也是四祖的弟子,并且传了七代,到鸟窠道林以后才逐渐消失。至于不在菩提达摩系统之内的禅师,早期有竺道生、僧稠、法聪等人,都对后来的禅宗思想造成影响。另外天台系的南岳意思、天台智颛等人,以及华严宗的清凉澄观、圭峰宗密,也是著名的禅师。
从菩提达摩到六祖惠能的时代,并不一定全是顿悟法门。例如达摩的“二入四行”主张理入和行入(见拙编《禅门修证指要》一、二页)所谓理入,也就是以直观的方法契入理体,顿悟佛性。所谓行入,有四种观行,即报冤行、随缘行、无所求行、称法行,这是有次第的渐修法门。
四祖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门》也提到,“于一静处,直观身心,四大五阴”。又说:“常观攀缘、觉观、妄议、思想、杂念,乱心不起,即得粗住。若得住心,更无缘虑,即随分寂定,亦得随分息诸烦恼”(见《禅门修证指要》十九页)。
五祖弘忍的《修心要论》,主张守心第一,而说:“此守心者,乃是涅盘之根本,入道之要门,十二部经之宗,三世诸佛之祖”。又说:“但能凝然守心,妄念不生,涅盘法自然现现”(《禅门修证指要三一十九页)。这是有心可守的,不是顿法。尤其他又说:“若有初心学坐禅者,依《观无量寿经》,端坐正念,闭目合口,心前平视,随意近辽,作一日想,守真心,念念莫住”(同上,三十一页)。这也是有方法的,而且是根据净土经典的日观。
从以上三段引文可见,六祖以前的禅宗仍然属于印度禅观之延续,到了六祖才出现所谓直指人心、不落阶梯的禅风。
(二)六祖惠能:
惠能大师是听《金刚经》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开悟的,所以特别重视《金刚经》。他在升座说法之初就告诉人:“总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摩诃般若波罗蜜多”是“大智慧度”的意思,亦即以大智慧从生死烦恼的此岸度到解脱的彼岸。不过在他之前的祖师叫人用口念,而他提倡心念。
六祖不主张空心静坐,也不主张心外求佛,如果不能自悟,也需要请善知识来开导。又主张定慧一体,曾云:“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意,即定之时慧在定。”这是定慧同时,与传统的先修定而发慧的观念不一样。他又说:“莫言先定发慧,先慧发定”;“定慧犹如何等?犹如灯光,有灯即光,无灯即暗,灯是光之体,光是灯之用。”
他对于坐禅有如下的观念:“何名坐禅?此法门中无障无碍,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白性不动名为禅。”因此他反对“有人教坐,看心观静,不动不起,从此置功。迷人不会,便执成颠,如此者众,如是相教,故知大错。二逼些都是依据前面所引大乘诸经“以行、住、坐,卧四大威仪即是三昧”的观念而来。因此惠能大师特别引《维摩诘经》所说“直心是道场,直心是净上”两句话,引申出“但行直心,于一切法,勿有执著”(以上皆见于《六祖坛经》,参阅《禅门修证指要》三六至四七页)。
(三)六祖惠能之后的禅宗:
曾任日本驹泽大学校长的忽滑谷快天曾将中国禅宗的时代加以分期,从达摩到六祖称为“纯禅时代”,六祖惠能以后到唐末五代称为“禅机时代”,此后到宋朝叫“焖熟时代”。继而式微,到现代则由虚云和尚和来果禅师中兴了中国的禅宗。
所谓禅机就是引用棒喝、机锋等手段来帮助禅修者破除我执。自北宋开始的烂熟时代,出现了公案、话头、默照。公案,是指古代禅师们开悟过程的个别案例。在此以前尚无人予以收集、整理,到了北宋,首先由汾阳善昭编集了《先贤百则》,雪窦重颢编集《颂古百则》,五祖法演初提“无”字公案,叫人参赵州和尚的“狗子无佛性”;到大慧宗呆努力提倡“趟州无字”,与大意同时的宏智正觉则发明默照禅。什度是公案,什么是默照,请参阅拙著《禅的体验》八四至九二页。
八、悟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前面已提过一些。悟境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曾经悟过的人才知道悟是什么,而悟的方式和悟的程度又因人而异、因时而异。人的根器有利有钝,修行功夫有浅有深,对不同的人或在不同的情况下,所产生的悟境就不会相同。不过有一个原则可以衡量自己是否真的开悟。如果入于与我贪、我瞠、我疑、我慢等心理相应,再大的神秘经验,甚至你自认已经过一番惊天动地的改变,也不过是一种称为“觉受”的境界,而不是证悟。当你发悟的当时,如果有喜不自胜的感受,可能是悟,过后即归于平淡,与常人无异,所不同的是少了自我中心的贪、瞋、疑,慢等心象。如果悟后还有烦恼,那表示可能是小悟,也可能是未悟。悟后至少有一段相当长的时日,心中时时处于万里无云,连日月也不存在的情况下,但并不妨碍世间的一切现象,待人接物跟普通人一般正常,甚至更为谦虚。
现在我要指出什么是假的悟境,也可叫做相似悟境:
(一)轻安境不是悟。用打坐、祈祷、竈诵等等方法,都可能体验到身体舒畅、柔软、轻松、心境开朗欢愉等,然此并不就是悟境。
(二)聪明境不是悟。以修行方法而产生举一反三、一目十行、辩才滔滔、文思敏捷等,并不就是开悟。
(三)神通境不是悟。神通分为修得和报得两种。鬼神都有报得的神通,凡夫则能修得神通,包括天眼、天耳、他心、宿命、神足等五种。有神通的外道及鬼神能知过去未来,能神出鬼没,变无为有,变有为无,能知他人心念。但是有神通并不就是开悟,甚至与悟境了不相干。然而通常的情况是,只要某人有些小神通,就往往被当作圣人来崇拜。其实圣人绝不会时常拿神通来作为教化的工具;经常表现神通的人,多会白诩有高深的悟境,这是不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