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凯奇小姐。”
少年变声期的大嗓门把雨初从纠缠的思绪中惊醒，探出头向外一看，一个背着陶罐少年兴高采烈地在楼下挥舞着手高喊着。
“我！是我，马克！我给您送牛奶来了，请开门，让我进去！”
“马上来。”
关上窗户，指尖的刺痛让她一愣，但也没为那些微微渗着血丝的小伤口在意，匆匆将那只陪伴她十七年的计时沙漏翻转过来，看着那缓缓流动的红色砂烁，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披上围巾下楼，准备开店。
这家叫做‘鸢尾花’的小酒馆是她和弗莱娅从父亲——里德尔?凯奇手里继承下来的。据说名字是已经去世了的一位跟父亲关系很好的吟游诗人帮忙取得，就开在这个偏僻的小镇子的最南边，紧靠着白色教堂。
因为这是最接近国境线的小镇，作为这个还算繁华的镇子里的唯一的酒馆，生意也因为有两个漂亮的姐妹花老板娘而从不间断。
每一天，总有很多往来于各地的商贩在这歇脚，一个又一个故事被他们带来又带走，让雨初的童年充满了奇异的色彩——
比如这个她曾经坚定的搜集各种蛋并且孵化它们，想要得到一头龙做宠物；还漫山遍野的到处晃荡，想要寻找精灵或者妖精；甚至还跟着镇子里退伍的老兵们学习剑术，准备成为传说中的剑士。
为此，弗莱娅总是伤透了脑筋，她总是用尽一切办法希望能让雨初做更多女孩子该做的事。而老里德尔总是叼着烟斗，一边擦着油腻腻的吧台一边哈哈大笑着说：看啊，我有个比男孩儿还有活力的小姑娘，我有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儿不是么？
‘我会保护酒馆、爸爸和弗莱娅！’
雨初曾经顶着红扑扑的脸蛋拿着木剑站在阳光里这么大声而坚定的说过。可现在……
“我会保护酒馆和雨初小姐！”
雨初惊讶的看着脸涨得通红的马克，因为相似的话一时缓不过神来。
不过她的迟疑显然让少年产生了其他的理解。马克带着一丝尴尬的攥紧了拳头，连脖子都开始变红了，用比刚刚更大的声音喊道：“我、我马上就满十六岁了！我非常喜欢雨初小姐，我会努力变得强壮，让雨初小姐觉得更可靠的！”
……他，这算是在告白么？
雨初勾起嘴角，像弗莱娅经常对她做的那样带着温柔的情绪拍了拍马克的手臂：“那你可要努力了啊。”
“我会的！”马克脸更红了，傻兮兮的笑着后退，中途还不小心的几次撞在了桌子和柱子上。
“小……”
雨初的提醒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倒着走的少年已经不出所料的被门口凸起的门框绊倒，一时间‘鸢尾花’的大门口尘土飞扬。
“我没事！”马克在雨初惊愕的眼神里迅速爬起来，窘迫的跑走了，“再见，雨初小姐，我会再来的！”
雨初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始整理酒馆的桌椅。
酒馆每天都是早上九点才开门，这让习惯早起的雨初在简单的整理之后，有充足的时间去教堂坐一坐。今天也一样，安排好厨房的琐事后，她提着篮子走进了教堂。
那是一间哥特式的老教堂，教堂平面是拉丁十字形，横翼突出很少。西面是正门入口，东头环殿内有环廊，许多小礼拜室成放射状排列。教堂内部遍布彩色玻璃大窗，几乎看不到墙面。
雨初穿过一排排的木头长椅，走到自己惯常坐的位置，虔诚的倾听那些赞美诗，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
主祷词还没念完，一个在教堂中略显不合时宜的招呼声响了起来，让雨初不得不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早安，雨初，真高兴你来了。”
雨初张开眼睛抬头，看到跟她隔着几排椅子的年轻的牧师——泰迪?吉尔正在高兴地对她挥手。霎那的僵硬过后，她脸上展现出疏离有礼的笑容：“早安，牧师先生。”
泰迪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打断了雨初的祷告，径自走过来笑着继续话题：“你是来送面包和果酱的吗？那么我又有口福了。”
不可否认，泰迪·吉尔是那种会让人称为神的宠儿的人。才从神学院出来的牧师，年轻，英俊，并且富有。据说，他还是某位伯爵的儿子。
雨初还记得和弗莱娅一起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时候的情景。
白皙肌肤，褐色的发微微卷曲，唇微微上翘，他穿着简约精致的刺绣衬衫，修长的双腿穿着鹿皮的软靴，缠在他脖子上的优雅方巾在风中轻舞。十字架的链子缠绕在裹着手套的手指上，在教堂的映衬下，纯洁的像一个天使。
那一刻，弗莱娅将雨初的手放在她的胸口，用那激烈的心跳和恍如梦境的声音告诉她：听我说，雨，这一定是命运，这是我命中注定的爱情。
那段日子，弗莱娅疯狂的迷恋着这个男人。
雨初当时并没有觉得姐姐这样做有什么不好，她希望她得到幸福，就像她希望她幸福一样。
然而，一个星期后，弗莱娅留下那封书信，永远的沉睡在了地下。
是的，弗莱娅?凯奇，她的姐姐，她仅剩的唯一一个亲人，在半个月前去世了。
死因，是自杀。
很多人都认为弗莱娅变成了个疯子，她的疯狂害死了自己。但是雨初不这样认为——弗莱娅没有疯狂的理由。和死亡理由正相反的，她能高高兴兴活着的理由简直多不胜数。
这是一桩谋杀！
小心翼翼的将捏紧的拳头掩盖在衣袖下，雨初不想表现出任何脆弱。她知道，弗莱娅在拼命的保护她，阻止着某些她不知道的东西。这样的想法让她沉入黑色的旋涡里无法自拔，无法控制的去推测去怀疑，日渐消瘦无法成眠，越来越神经质。
而那个漩涡，也许披着最光明的外皮。
雨初深呼吸，按耐住心里躁动翻涌的黑色泥浆，摇了摇手里的空篮子：“东西我已经交给艾玛修女了，酒馆儿也该开店了，再见，牧师先生。”
泰迪像是没听到她的告辞，高兴地走过来，很随意的坐在她身边椅子上，有意无意的阻止她离开：“嘿，雨初，你听我说！晚上镇子里会有庆典你知道吧？今天晚上镇子上的人都会过去的，你就算开着店也没生意可做，一起去怎么样？”
“店里的客人怎么办？我可是老板，总不能就这么丢下一屋子的客人不管吧？”雨初笑了，整理了下裙摆，备回去开店。
“嘿~嘿~听我说。不在乎这一晚的。”泰迪耸耸肩，“今天晚上镇子上的人都会过去的，你就算开着店也没生意可做。”
他深深地望着雨初，眼神里的忧伤和关心恰到好处：“弗莱娅也会希望你去。她一直都希望你能过得快乐，雨初。别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你原本是个活泼的姑娘不是么？”
不要用弗莱娅做借口！
完美的牧师外衣——雨初这样想到，却无言以对。她感觉到愤怒，情绪有些过于高涨，连身体都被影响而且渐渐不受控制。
这让她有了一种干渴的冲动，迫切的需要什么东西来填补那些过于激动的情绪中空白的部分，好比一杯红酒，又或者其它什么。
“已经九点了！”她立刻起身准备离开，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异常，“我得去采些蘑菇然后开店，不然，尼尔大叔又会把不想工作的理由赖在我不卖酒给他上头。”
“雨初！”泰迪包含担忧和责备的命令式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你需要多出来走走！”
雨初几乎要暴躁的喊出声来制止他继续发出这种噪音，但她还是立刻就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镇定的回过头，露出淡而疏离的笑容：“我会去的。”
只要用弗莱娅做理由，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去拒绝任何事情。
泰迪也笑了起来，斜射入窗口的阳光再次将他笼罩在里面，就好像，他也是阳光的一部分：“那我陪你去镇外吧，最近森林里不是很安全。”
那光芒刺的雨初眼睛有些痛，她微微眯起眼睛，感到胸口一阵憋闷。
“随您的意思吧。”她感到深深的疲累，笑着低下头，掩住了眼中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