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似乎很忙,一同回来后叶白芷匆匆禀报了什么,又出了客栈。
我想了想没多问,转身要回房,晏殊却转过头来看着我笑道:“恩?不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只要你想知道,我一定会毫不隐瞒……”
“不想。”我毫不犹豫的答道:“半点都不想。”
他好笑的望我,“为何?”
知道了又如何?即便知道你用剑杀一下一下刮了王后和宝泽,我又能做什么?我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的很,我怕自己不自量力……还不如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的好。
“如果。”我抬眼看着晏殊,也笑,“我是说如果,我为宝泽求情,你会不会放过他?”
“不会。”晏殊微微眯眼,吊着唇角对我道:“我会多捅他几刀给你看,我不喜欢你为别人求情。”
我摊手耸肩道:“那你告诉我有个屁用?”再不瞧他,我转身回房,一壁道:“我只求你别再逼我亲眼瞧着……让我睡一会就好。”
我合上房门的一瞬间,听到窗外烟火炸开的声响,没有关的窗,一辉辉霓虹的色印进漆黑的屋子里来,我到窗下,看到骊城的夜空中一盏盏的祈福灯星星闪闪。
这座生机勃勃,繁华的永远不会沉睡的边陲城池……
我这一觉睡的长,从夜里再到另一个夜里,听着门外几次的敲门声都没有醒过来,直到饿的不行才睁开眼,门窗紧闭,没有光没有声音。
又饿又喝,胃里空的发虚。
我下榻才发现茶壶里一滴水都没有,这才想起晏殊昨夜说过今天不能碰骊城的所有东西,水都不可以。
饿……
打开门,果然白衣少女还守在门外,对我行礼道:“姑娘醒了,祭司大人吩咐您醒来在房里等他片刻。”
另一名白衣少女行了礼去禀报晏殊。
我饿的胃里难受,对她道:“有没有吃的?”
白衣少女微微一愣,随后便道:“姑娘且忍耐一下,等下出城后会有吃食。”
出城?不是刚入城没几日吗?怎么又要出城?
我没有力气问她,焦躁不安的立在门口等晏殊,片刻后晏殊从楼下上来,一脸的春风,瞧见我笑的跟朵花一样。
“你这一觉睡的可真长。”他笑吟吟过来,挥手让白衣少女进屋为了取了斗篷,一面为我披上一面道:“喊你几次都不醒。”
“我们要出城?”我压着翻搅的胃,蹙眉问他。
晏殊替我系好披风,伸臂环住我,低声笑道:“是啊,这里是我的修罗场,你又不愿意陪我一起玩。”
修罗场……我想问什么,张了张口又闭上,任由他拥着我下楼。
客栈不知何时空了,没有客人没有老板,客栈门外叶白芷备好了马车等着,我在出客栈时忍不住回头,瞧见墙角黑压压的堆了一堆尸体,沉红的血像小蛇一般蜿蜒,蜿蜒……
“哎……”晏殊素白的十指捂住我的眼睛,扶过我的脸道:“不是不喜欢看吗?”
在踏出客栈的一瞬间,我听到莫名的声音,似乎有很多很多的人在哭在喊在笑,在挣扎在惨叫,疯了一般……没有风声,这声音在骊城里竟有些空荡荡的回响,仿佛除下这些,再没有其它声音,像一锅乱糟糟的粥。
我的披风忽然一紧,似乎有人跌倒在我的脚边,十指紧紧的抓住我的脚踝,我吓的一顿步,听有小孩子细弱的声音,稚气极了,“姐姐……姐姐救我,巧儿不想死不想死……”
我想拉下晏殊的手,却听到风声过耳,一声剑鸣,有孩童啼哭似的惨叫声,热乎乎的液体溅在我的腿上,烫的让我发愣,有什么东西咕噜噜的滚到我脚边,我一抬脚就碰上软绵绵的,不知是皮肉,还是头发。
手就僵在的半空,眉睫在晏殊的手掌之上愣愣的睁着,却半天没有拉下他的手。
饿……饿的厉害,胃里空荡荡的绞着,要吐难吐。
“苏谢我们下车。”晏殊环住我要往前继续走。
抓在我脚踝上的手却一松都未松,死都抓着,死死的,让我动弹不得,掰不开,甩不掉。
我听到晏殊再次拔剑的声音,骨肉断开的声音我形容不出,只觉得腿腕一空,被热血烧的厉害。
我饿极了,胃里翻滚的我浑身出汗。
“上车。”晏殊微微推了推我。
我拉下他的手,挑帘跃上马车,胃里
我拉下晏殊的手,挑帘跃上马车,晏殊随后跟上。
饿,饿的整个胃都在燃烧,那种饥渴难耐的感觉……就像每一寸肌肤都突突的跳着,车窗的哭声笑声让我越发焦躁的喝道:“不走吗!”
“出城。”晏殊吩咐一声,定定的看着我,有些诧异,“苏谢?你不舒服?”
有吗?
我愣愣的抬眼看他,脱口便道:“我饿了。”
“饿了?”我微微蹙了眉,随后笑道:“我还以为你像以前一样,看到血就蠢蠢欲动了啊。”
我的指尖躁动不安,发丝都跳动,这种感觉……又怕又难耐……我饿极了。腿上湿漉漉的一点点变凉,我低头看到我被鲜血染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脚踝上抓着一只断手。
小小的,惨白的,衬着白骨和红血格外的触目惊心,就那么紧紧的抓在我的脚踝之上。
胸腔和胃里急速的收缩,我愣怔的伸手去掰开那只断手,热的,温的,湿漉漉,黏糊糊的,抓的我极紧,死都不休。
“苏谢……”
晏殊叫了我半天,我才听到,恍然的抬头,“恩?”
他眉目微蹙的看着我,“你会弄伤自己的。”
那只断手指甲尖锐,我用力拉扯不知何时将自己的脚踝抓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血痕,却没有一点的知觉。
“苏谢。”晏殊拨开我的手,蹲在我脚边,抽出匕首在断手之上极轻极快的一划,我脚踝顿时一松,那抓着我的手指哒哒的掉落在马车内。
他仰面看着我,“你还是以前的苏谢吗?”
我眉睫一颤看他。
“从你死而复活以来你就变的……像是另一个人。”他在倦容里吊起的一双眉眼,似乎永远在笑,“一个住在苏谢身体里,却和她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他眯眼问我,“你是谁呢?苏谢怎么会救我?”他顿了顿又道:“我听阮碧城叫你……陆宁?”
陆宁。
我看着他,许久眨了眨眉睫道:“重要吗?我是苏谢还是谁,重要吗?天下人说我是苏谢,我就只能是苏谢。”
他眯眼瞧着我半天。忽然一勾唇角笑了,“不重要,是谁都不重要,无论你住在谁的身体里,从内到外都是我的。”
晏殊将匕首递给我,让我低头瞧着地上散落的手指,道:“不过你最好适应杀戮,我告诉过你,我是来至地狱的修罗,食人的恶鬼,和我在一起,你必须适应这血肉……”
我愣愣的瞧着。
马车一路出了骊城,在城门外停下,晏殊扶我下车,我看到骊城外密密匝匝的人马跪了一地,环绕住整个骊城,对晏殊山呼道:“恭迎祭司大人!”
那声音压住了整个骊城的嘶喊。
晏殊不知道何时已经在骊城外就地安营,他拉着我上城楼,一队的黑衣人在前开路,所到之处必是鲜血满地,尸骸堆积。
我走的寸步维艰,他一把扯我上城楼,猎猎的冷风忽然兜的我喘息吃力,他站在城楼之上,对随在身后的叶白芷下令道:“去告诉骊城王,我在城外等他,只要他交出王后和宝泽,我立即给全城人解药,派兵住他镇压。”
“你下毒了?”对全城人下了毒?冷风扯动我的披风,我在城楼之上看到骊城内满城的疯子在厮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阴霾之下都像野兽一样翻滚撕扯成一团,不知道哪里失了火,烈烈的烧了一片街道,浓烟滚滚,有兵卫窜在街头,厮杀或者被百姓厮杀……
明明昨夜还华灯初上,今日却是成了一座修罗城。
晏殊不看我,瞧着巍巍城楼下的人,忽然笑了起来,风带动他的发,他笑的额头的疤痕狰狞的有些吓人。
却是叶白芷先答道:“祭司大人只是派人在骊城的水源里下了失心散,你应该知道失心散吧?”
失心散……我记得阮碧城说过,那是生长在贺州一带的奇异植物,晒干成粉末,将粉末置入水中或者火中,无色无味,饮者闻者眼前立现幻象,继而头脑麻痹,行为癫狂,如同疯狗一般,见人就咬,时间稍长便会形神崩溃,力竭而亡。
这是……极为歹毒的一味毒药。
晏殊眯眼看着阴霾下的骊城,似乎在对我讲,又似乎在对自己讲,眉眼带笑言语却冷的出奇,“我便要让她亲自尝尝,被她认定的男人亲手奉献牺牲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叶白芷在背后试探性的问道:“那如果骊城王不同意交人呢?”
晏殊转眉看她,问道:“你觉得会吗?”
她便闭口不答。
晏殊呵的笑了,淡又轻的道:“如果她真的选对了人,就让满城缟素,陪她一起死。”
“晏殊。”我瞧着他,问道:“你真的……这般放不下她?”
“我只是想让她死而已!”晏殊猛地回眼盯着我。
我不禁笑了,“你除了骗你自己,你还骗的了谁?用满城人的性命做赌注,就为了让她后悔,让她求你原谅,不是吗?”
晏殊忽然扼住我的喉咙,一字字道:“我发过誓,我曾经所收的,必要十倍百倍奉还!是她不要我的!是她!”
我看着他不讲话,他眼底翻翻腾腾的火苗一点点熄灭,他有些颓然的松开手,压着额头的疤,闭眼对叶白芷道:“你送苏谢下去。”
叶白芷应了一声,我率先一步在前,在下了城楼时叶白芷忽然抓住我的胳膊,低又快的道:“你还不打算动手吗?就算你不救骊城中的人,也别忘了冷百春还在这城中。”
我手指一紧,片刻后瞧着她笑道:“你既然已经清楚她在这城中,想必也已经派人照看着她了吧?你会让她这么轻易就死了?好歹也是枚有用的棋子。”
甩开她的手,我一壁往营地走,一壁道:“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