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沉甸甸的坠着,坐在榻边反应半天才一分分疼起来,晃了晃脑袋,应了一声,我问沈青,“阮碧城和妙手呢?他们现在在哪儿?”
沈青一愣,惊诧诧的看我,“你不吃惊?晏殊死了,尸体就放在殿外,我亲自去瞧过,真的是死了啊!”
我脑壳里浑浑沌沌的疼的要裂了开,嗡嗡作响,实在受不了吵闹,低喝道:“闭嘴!我问阮碧城在哪里?”
他被喝的微微一愣,不服气的撇嘴道:“去了骊城王那儿,估计是去商量王子的病了……”瞧我起身,蹙眉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想了想又转身回来,对他道:“带我去骊城王那儿,我现在的身份是妙手的婢女,进不去正殿。”
“去那干嘛?”沈青愈发的不解,狐疑看我,“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你不是应该去看晏殊的尸体吗?”又凑近低声问我,“哎,晏殊是真的死了?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不是亲自去瞧过了吗?还有沈药师看不出的生死?”
沈青摸着下颚,皱眉道:“我确实检查过了,晏殊确实是死了无误,可是我以为你会震惊崩溃然后大哭,这才对啊……现在你这么冷静我觉得不对劲。”
我压着突突跳的眉心,没气力应付他,倦倦道:“我不知道……”看他不信,无奈的叹气,“是真的不知道,就算是晏殊真的死了,我哭闹又有什么用。”
他还要说,我打断道:“你到底去不去?”
他诺诺的闭了嘴,千万般的不甘愿带我一路去了骊城宫正殿。
守卫进殿禀报后迎我们入殿,果然阮碧城和妙手都在,骊城王和宝泽坐在上首,他们坐在殿下。
我过去立在妙手身后,旁侧的阮碧城垂眼倒了盏茶,不动声色的轻声问我,“怎么不多睡会?你脸色不大好。”
“睡多了。”我垂下眉眼再不讲话。
就听骊城王在殿上满面忧虑的对妙手道:“药王说的法子成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妙手叹了一口气,道:“不瞒王上,便是用晏殊的心来救王子也不是十全十的把握,更别说如今那枚心已经不能用了。”顿了顿又道:“若是非要我说明白讲透彻,那便是九死一生。”
大殿里便静了下来,骊城王坐在王座之中沉默不语。
半天妙手才又道:“王上恕妙手不敬,宝泽王子如今最坏是结果也不过一死,王上何不让妙手一试?虽不能保证绝对可保住王子性命,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骊城王依旧沉吟不语。
阮碧城瞧了妙手一眼开了腔,“王上在担心什么?”
骊城王半天叹出一口气,轻拍了拍宝泽的手背道:“宝泽打生下来到如今都没有离开过本王,本王是怕药王带他这一走,就再也……”后面的话微微发哽,骊城王别过脸,涨红了眼睛。
怕再也见不到了吧。
妙手也幽幽叹了一口气,不知该讲什么。
阮碧城啜了一口清茶,淡淡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救王子,只是……要有牺牲。”
“什么法子?”骊城王急问。
阮碧城瞧了妙手一眼,对他点了点头,妙手才放下茶盏对骊城王道:“王子所需不过是一颗人心而已,千万个人里面,总有一颗适合他。”
这话不高不低,轻飘飘的落在大殿里,却让人都静了下来。
是阮碧城的意思?还是妙手自己的意思?
我开始不明白阮碧城和晏殊的分别在哪里?身份?背景?或许只是表达方式。
阮碧城对妙手使了个眼色,妙手起身道:“王上愿不愿意让妙手一试?”
我听道沈青撂了杯盏,冷笑着道:“试一试就要用千百条人命吗?药王是救人还是害命?”
“师弟。”妙手居高临下的看沈青,明明在笑,语气却凉薄的吓人,“人有高低贵贱之分,有人天生命贱,怪不得别人。”
“好个命贱!”沈青突然伏案而而起,带的一桌杯盏当啷啷乱响,负袖对骊城王道:“我沈青也是个命贱之人,实在是不配在这殿堂之上,告辞!”转身便走。
“师弟……”妙手伸了伸手,最终还是收回,叹气道:“还是那副倔性子。”
殿上的骊城王便在这时断然道:“好,那便按照药王的意思。”又问:“什么时候带宝泽动身?”
“即刻。”妙手道:“王子的病拖不得了,越快越好,我今日便带王子回药王谷。”
骊城王点了点头,挥手让我们一行人退下准备。
妙手要走,又想起什么,随意的道:“王上,那个晏殊的尸体在下便代为处置了?”
骊城王摆了摆手,“随药王。”
妙手行礼,刚要应谢,一直沉默未开口的宝泽忽然虚弱的道:“晏殊的尸体不能交给药王。”
我在殿下一愣,抬头就对上宝泽幽洞洞的眼睛,他盯着我,字字漂浮的道:“我要将晏殊开膛破肚,吊在城门三日,替镜莲报仇!”
他告诉我,他绝对不会放过晏殊,死都不会。
我想开口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阮碧城暗地里牵了牵我的手指道:“先退下再说。”
我在药房里见到了晏殊的尸体,就在床板上,我摸了摸他的手心,冰冰凉的没有一丝热气,真的死了一般。
“他没事,妙手用了些药让他暂时假死。”阮碧城在我身后淡声淡语的道:“我本来是想等一切都安排好再告诉你,免得你担心。”
那我昏迷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了?
我知道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早计划好的,你不需要知道,不需要明白,只需要按照这计划走就行了。
所以沈青说晏殊死了的时候我是吃惊的,但听到阮碧城和妙手对骊城王说的那些话后便不吃惊了。
我想他们早就计划好了,先让晏殊假死,再带晏殊的尸体离宫。
只是没有料到……
“你不必担心。”他蹲在我身侧,轻声对我道:“我答应过你的,自会做到。”
“哦?那你打算怎么办?”我侧头问他。
他将我的碎发捋到耳后,温声道:“我原本就是打算让妙手带宝泽回药王谷医病,如今不过是让宝泽无暇分心就好了。”
“无暇分心?”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比如呢?”
他却不答我,只是道:“有时候想要结果就不能要求过程坦荡,你只要结果不是吗?”
他瞧着我,眼睛里深深沉沉的笑意,一句话讲的无比温柔,我看着他看着他便笑了,“你也要对宝泽下药吗?”
妙手是他的看护药师,要在药上动些手脚让宝泽昏迷不醒,无暇分心简单极了。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安慰我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就不会伤到宝泽,只是让他安安稳稳的到药王谷,妙手会照看好他的。”
安安静静的大殿里,他的声音像瑞兽香炉中袅袅燃起的檀香,绕在发鬓,嗅进四肢百骸,每个字都极尽温柔。
殿外似乎有人走动,我眯眼瞧了瞧,一个小宫娥对守卫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但小宫娥瞧过来的脸让我愣了愣。
这个绿衣宫娥……应该是宝泽身边那个,她来做什么?
“怎么?”阮碧城问我。
“阮碧城……”我看了他半天最终只是淡淡道:“宝泽那里我会自己处理,你只需要按照你的原定计划就是了。”
“你处理?”阮碧城微微惊讶的笑了,“你有办法?”
没有办法,就用最直接简单的办法。
我起身要出殿,还是没忍住回头问阮碧城,“宝泽的病从一开始就不止只有晏殊的心可以救,对不对?”
“是只有这一种。”阮碧城转身看着我,“只有这一种最有效的法子,你知道人都不喜欢舍近求远,只要牺牲一个人就皆大欢喜,何必多费周折?”
也是。
况且他是罪有应得。
我无话好问,推门出了大殿,临走又回头对阮碧城道:“你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再走。”
“为何?”他蹙眉问我。
我想了想道:“总是要有个人替晏殊守尸不是吗?”
不晓得什么时候雪停了,满地的银霜素雪,雾蒙蒙的天地。
我去找了宝泽,在殿外侯了许久他才肯见我。
他身边那个绿衣小宫娥引我入殿。
将将入殿便听他道:“你是为了晏殊来的?”
我进到内殿,他偎在榻上,瘦弱的形销骨立,我到榻前道:“我知道他千刀万剐都罪有应得,但能不能让我带他走?”
“为什么?”他问我,一双眼睛干干净净,无比困惑的看着我,“为什么你要为他花费心思?你爱他?还是他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的?”
为什么?
他还是宝泽,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变。
我看着他的眼睛便笑了,“我不知道……不论你信不信,我真的不知道。”
窗外的绿梅树上,细雪扑落落的坠下,我在榻前看着宝泽,缓又慢的笑道:“我也恨死了他,千方百计的逃脱他,甚至想要将他剥皮抽筋……你不明白我有多辛苦才逃开了他……”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他?”宝泽直刺刺的问我。
为什么啊……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离开时灰蒙蒙的天际微微透出橙色的光,晃的我睁不开眼,脚步有些发虚,索性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有人便扶住了我,轻声道:“地上凉,回去再休息。”
我仰起脸便瞧见阮碧城深深沉沉的眼睛,冲他摆了摆手,“你怎么来了?”
“放心,有人守着晏殊。”他一把将我扯了起来,强行扶着我,沉声道:“能走吗?”
他瞧着我肚子上微微透出的血迹,我伸手压了压,吐出一口气道:“皮外伤,不深。”
他就在橙色的微光下瞧我半天,最终一言不发的扶着我往回走,直到下了回廊才问我:“为什么?”
又是这句话,所有人都在问我这句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没开腔,他等我半天又问:“为什么要这样拼了命也要救他?”
“你看到了?”我不答反问,方才在大殿里的事情都被他看到了吗?
他不答我,只是执着的问我,“你是喜欢他吧?不然也不会为他挨上这一刀……”
我压着肚子上的伤口,疼的有些发晕,虚出一口气道:“这一刀并不是为他挨的,是为我自己。”
“你自己?”
是啊,为了我自己。
宝泽只是要替镜莲报仇,我在大殿里将匕首递给他,晏殊已经死了,他杀死镜莲那一刀,我替他还。
“啊?!”沈青惊骇不已的瞪着我,替我上药的手禁不住一用力,疼的我一嗓子就喊了出来,他慌忙松开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太激动了……”
“你激动个屁!”我瘫在榻上恨不能掐死他。
他还是啧啧个没完,“你就这么让宝泽捅你一刀,然后同意你带走晏殊的尸体?没理由啊……你又不爱晏殊,扛刀子去死这么伟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你做的!”
我疼的冒冷汗,虚弱道:“谁说我要为他去死了?这一刀也不是为他挨的。”
“扯淡,不是为了他还为了谁?”沈青斜睥我。
我叹了口气道:“这一刀是我欠镜莲的,我迟早要还……”
“所以你就巴巴的跑去跟人家说,你捅我一刀吧?”沈青对我呲之以鼻。
我躺在榻上,看着窗外透进来明晃晃的光,眯着眼睛吐出一口气,“如果……如果我说这世上最让我觉得愧疚,最让我想要真心实意对待的人就是宝泽和镜莲……你信不信?”
沈青上药的手顿了顿,不开腔。
“连我都不信……”我压着额头笑了,“你们把宝泽想的太简单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早就吩咐了宫娥来交代守卫,只要我们一离开药房,就将晏殊的尸体带过去。”
我虽然猜不到他吩咐了什么,但那个绿衣小宫娥突然来对守卫说了什么,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宝泽有多恨晏殊,在阮碧城和妙手行动之前就会将晏殊开膛破肚。
既然有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何必舍近求远?这不是阮碧城说的吗。
“所以你……”沈青紧皱着眉头看我,“这是苦肉计?”
也不算,不论宝泽有没有让宫娥来吩咐守卫下手,我都想要这么做,挨这一刀,只求心安。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欠谁的了。
沈青皱眉看着我,叹气道:“你真是不要命了……”
我手指遮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瞧着被映照生光的指尖便笑了,“他下不了手,他太善良了……和我不一样,你没有看过他的眼睛,即便是如今,也那么干干净净。”
“你……”沈青吃惊不已的看我。
“你以为我真会犯傻的自找死路?就为了晏殊?”我眯眼笑了,“若不是吃定了他下不去手,我怎么会去?”
我的手指在光芒下晃的发光,暖暖的橙色,我吃定了他不会捅下那一刀,才递的匕首。
他比我善良,比我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