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代诸白、梁韩无辟、阳翟薛况、郏韩孺纷纷复出焉。”
——司马迁《史记•;游侠列传》
“大嫂识得此剑么?”剧孟急问;说着觑个空子,把剑取过来,依旧插回腰间。
“唔!再不会错的,黄金剑把儿!”妇人频频点头,“当年我家夫君说过,这把稀世宝刃,名叫‘悬剪剑’。”
在穷乡僻壤,竟会遇到识家。剧忙连忙问道:“可否见告此剑来历?还未请教尊夫大名!”
“夫君姓王,名公,现在墨子门勾当。”妇人坦诚相告,“夫君对古今轶事,多有所闻。啊,请稍等……”说完,她匆匆进了正房。
剧孟小时候,听塾师说过:“墨子”之学,乃是与孔、孟、老、庄齐名的治世学问。尤其“墨子”门徒,个个都是侠义之士,不由对王公肃然起敬;爱屋及乌,对这位粗犷的黑妇人,也就大为改观了。
不一会,妇人从房里出来,手中捧了一卷简册。吹去封尘,打开外面的布帙,露出素褾,再解开捆扎的布带,原来是一册年代久远的竹书。她就着灯火,翻捡了片刻,找到一处,用手一指道:“少侠,你看,这是春秋时相剑大师薛烛的遗作——《相剑录》。上面提到,越王勾践曾拿‘悬剪剑’,请他品评……”
“啊,有这等事?”剧孟睁大眼睛看过去,果然历历在目,不由不信,便道:“请大嫂教我。”
“‘悬剪剑’尚未出鞘时,”妇人继续道:“薛烛面色沉重,沉吟良久,才缓缓抽剑。剑刃出鞘三寸,已是青光满室,剑气森森,在场诸人皆不寒而栗。薛烛忽然停手,略顿,将剑复入鞘中,长身立起,提领振衣,然后正襟危坐,这才双手捧剑,恭敬抽出宝刃。
“薛烛正色道:‘此宝剑也。沉沉如芙蓉始生于湖,观其文,如列星之行;观其光,如水之溢塘;观其文色,涣唤如冰将释,见日之光。此乃剑中杀气也。
“勾践道:‘有人想买此剑,出价三十乡、千匹骏马、两千户大邑,先生看,可值得?
“薛烛道:‘不可。此剑之出,禀天气之灵气,天下不可再得。当初,赤堇神山塌掉一角,才得锡矿;昆吾山若耶溪断流,才从河底取得铜精。其时天地鬼神皆怒,雷声阵阵,虽是隆冬,春雨却提前下了。区冶子踏遍名山,终于选中一处铸剑。开炉点火之日,太一神下降尘凡,使天地人相合,终于铸成。此剑非剑,乃神明所聚,鬼斧神工……”
念至此处,那妇人轻轻掩卷,不再说甚么。剧孟愈加震惊,因为这些记载,不仅与袁大哥所说一致,且更加详尽,令人不能不信。便又问:“书中,可提到那个黄金剑把?”
“书上没有记载,但夫君说过——”那妇人仿佛知道剧孟要问似的,“夫君说,那是一处宝藏的钥匙……”
“哦?”剧孟哪敢相信。
“不,确有其事。”妇人语气十分肯定,“只不过,不在茱萸湾,而在姑苏太湖;里面所藏,全是吴王宫的珍宝。内中最名贵的莫过于‘隋侯之珠’了……”
“甚么是‘隋侯之珠’?”
“少侠问得好!”妇人笑一笑,耐心地做了解说:“西周时隋国的国君,在渣水之西断蛇丘上,救活了一条受伤的大蛇。后来,这蛇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衔了一颗明珠送给隋侯。此珠价值连城,后人称为‘隋侯珠’。《墨子》上曾有记载:‘和氏之璧,隋侯之珠,此诸侯之良宝也。’”
“那‘隋侯珠’,到底是甚么宝贝呢?”剧孟忍不住问,“是珍珠吗?”
妇人迟疑了一下,才道:“有人说:‘隋之明月,出于蚌蜃’;但我家夫君说,那是一颗‘金刚钻石’。它大如鸽卵,在日光下七彩耀眼,极是美轮美奂!”
“王公先生怎知……”剧孟急于印证,有些语无伦次,“哦,他怎知道这些?”
“夫君说,这是‘墨子门’代代相传的秘密。因为年代久远,再没人见过这把剑,更没人知道藏宝处……也就不当它是秘密了。”
“原来是这样。”剧孟仿佛明白了许多。
“少侠,这倒勾起我的疑问来;”那妇人反问:“听说项羽死后,此剑便不知去向了。这剑,如何到了你的手里?”
剧孟见她以诚相告,也就如实说了得剑的经过;并向她打听“韦九”的下落。
妇人听了,顿时现出极敬佩的神气,笑道:“贱婢生在山村,孤陋寡闻,不知你要找的人;不过,贱婢看得出,少侠年纪不大,倒是个有担待之人……与夫君的墨子门,是一路人呢!”
“谁遇此事,都会这般做的。” 剧孟忙逊道。他想:王公倒是个线索,若寻到此人,也许会问出究竟。便马上追问:“王公先生现在哪里?”
“这个没良心的!”妇人叹口气道,“婚后不到一年,他就到鲁地求学,一走就是十几年。中间回来过一次,此后便再无音信了,如今也不知他究竟在哪里。”说罢,妇人低头垂泪。老婆婆也在旁边叹气。
剧孟心想,“寻找王公恐怕暂时无望了。”但也悟出婆媳不睦的缘故。不由埋怨:这王公好没来由,求甚么学呢!放着妻子、老母不管,真个是书呆子。倘若日后见了他,定要与他理论则个。
未几,那妇人去开了厢房,让剧孟去睡。剧孟拿了灯烛,进门看时,是间闲房,墙角有几件农具,当中一堆谷草。出门在外的人,原就随遇而安。有这样的地方睡,已是很不错了。当下放下包袱,取了些谷草,把“火焰驹”喂了。又讨些井水,将裹着泥土的红柳枝湿润了,依旧包在包袱里——准备回家栽种。
剧孟把谷草摊开,躺在上面倒也舒适。转身吹灭灯烛,只见一缕月影映在墙上,这才看清屋顶露了天。连日来赶路辛苦,本该躺下就睡着。可是适间妇人所说“悬剪剑”的来历,以及它所关连的珍宝,令剧孟辗转反侧。外面不时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嚎叫,越显得山村寂静。剧孟又想:“这黑妇人,虽说相貌丑些,但知书达理,为人豪爽,也甚是难得。”如此想开来,思绪如脱缰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