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此盗跖居民间耳,曷足道哉!此乃乡间朱家之羞也。”
——司马迁《史记•;游侠列传》
第十三章 遇险古吹台(1)
豪雨足足下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在酉时停住了。夕阳渐落,西天映出血一般的火烧云。暑气蒸腾,依旧不见凉快。官道上积满潦水,很是泥泞难行。
此刻,来往行人不多,却有两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年轻人,骑马进了荥阳城;簑衣上滴着水,马匹也湿漉漉的——分明是冒雨赶过来的。一位二十出头,玄衣白马,满脸钢髯,五短身材,斜背一柄亮银梭。另一位十六七岁,身穿锦袍,骑乌骓马,腰挎环首刀,斜背宝雕弓。他们自是白龙和灌夫了。
白、灌二人找家小店住下,便到隔壁“一品葫芦”食肆买饭吃。门口一个布招,上写:“卤煮葫芦头,远近闻名”几个大字。灌夫是豫州颖阴人,不知这是甚吃食,白龙悄悄告诉他:卤煮“葫芦头”,就是卤煮猪大肠加溲饼,原是关中一带的美食,因其汤浓肠软,外加面饼筋道,人们都爱这一口。居然有人把店开到了这里。
二人进店,只见里面客人不少,满是汗臭热气,外加五香佐料与猪大肠混煮的气味,愈发闹哄哄的。白龙和灌夫在角落找副座头坐下,点了两客“葫芦头”,还要来凉茶,一边喝茶一边等候。就听食客们正议论适间那场大雨。
有的道:“天时不正呀,今年雨水太多!年初,黄河酸枣就破了千里堤。”
“可不!”有人随声附和,“谁能想得到呢,孟冬居然会发大水?吓,如今进了雨季,就更不得了啦!”
“唉,”有位老客接了腔,“我刚从京师过来,月内连下了几场大雨。一路上,大河小沟都涨了水,怕又是个洪涝年景呢!”
白龙、灌夫冒雨走了四五天,见天终于放晴了,也就不在意。众食客议论一番,又各自吃喝、闲谈。只听有人大声道:
“喂!北山何往?”
“恁般巧呀,在此遇到二郎!”
白龙循声看去,见说话人坐在靠窗的地方。那个叫北山的,年约五旬,长得虎背熊腰,似有几把蛮力。他对面的年轻后生,是刚碰到的熟人。
北山仰脖喝了口酒,吐了口辣气,手按几案道:“二郎,不瞒你说,我一向在长安城作捕快,离家三十年,不耐烦做此道路,告脱了。如今积攒了些家事,回大梁去别寻生理。”
“吓!”二郎有些醉了,伸箸在空中划个圈儿,“近日,路上……好生难行,多有强人出没,白日劫人……老兄你带了偌多钱财,又没个做伴,须放,放仔细些!”
北山听罢并不当事,反须眉开动,把两只手捏了拳头,做个开弓的手势,“哼!三十年间,张弓追讨,矢无虚发,不曾撞个对手!即便遇上个把小贼,能奈我何?”
肆中满座听他高声大喊,尽回头来看。也有问他姓名的,方知此人复姓“北山”,单名 “傲”字。人们都客气地连道“久仰”。灌夫见他恁般豪爽,想过去搭讪几句,尤其酒香阵阵飘过来,搅得他口水下咽,有些喉急了。白龙见此,只装作没有看见,端起茶慢慢啜着。
“听说,你剑术也颇了得!”对面又传来恭维声。
“寻常三二十人近身不得。”北山傲愈发脸上放光,“捕盗多年,也未白混。我于无意间得一宝刃,锋利无比,剑身上面还有‘徐夫人’三个古字呢——”说至此处,停口不言,似乎怕别人听了去。
“当真如此?”二郎哪里肯信。
“哄你作甚!”北山傲一脸郑重模样,从怀中掏出一卷丝帛,只一晃即收回去。
“呀!”二郎眼尖,早看见上面的字,惊诧道:“可是剑谱?”
“噤声些,”北山傲小声阻止,“这种事体,如何在此混说?”刚说完,却自忍耐不住,“好教你得知,不是寻常剑谱,是‘剑道三十八篇’呢……”说罢神秘一笑,端起酒碗,“来,不说它了,喝酒、喝酒!”
这些早被灌夫看在眼里,不由心动。好武之人,那个不垂涎利刃与秘籍?更何况这是战国“徐夫人剑”呢!据说,此剑无比锋利,价值连城,比起“太阿”、“工布”也不相上下。再说那“剑道三十八篇”,乃剑术之大成,要是能看一看,可就太好了!
他想过去攀谈几句,套个交情,刚站起来却被白龙拽住。恰巧店小二端上热腾腾的“葫芦头”,白龙立刻眨眨眼:“先吃饭,先吃饭……”
灌夫会意重又坐下,拿起竹箸,挟了一块“葫芦头”送入嘴中——再看对面,二郎已先自离去。北山会了帐,乜乜斜斜地走了;遂小声问:
“白哥,何时动手?”
“莫忙,”白龙小声回道,复又遮人耳目,大声欢道:“啊也,这大肠又烂又香呀!”